| 党晶晶:山中雨 | |||
| 2025/6/18 10:54:42散文 | |||
| 山中之夏，热气与别处不同。它似乎更为沉郁，更为黏滞。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幕中费劲地漏下，亦只筛落些碎金点点，在山径的落叶间浮着微弱的光斑罢了。万物被那看不见的湿闷裹挟着，仿佛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 凉意最初是嗅到的。先是山石深处沁出的一缕冰凉寒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隐隐夹杂着落叶陈腐的味道。紧接着，风便来了——不是浩荡吹拂的风，只是贴着地面游走，卷起了枯叶，拂动了低处的草茎，窸窸窣窣，像是某种细碎的、渐近的耳语。满山的树木也跟着应和起来，那是亿万张叶片骤然感知到气流流过时的颤抖，密匝匝的摩挲汇成一片宏大的潮音，由远及近，由弱及强，由松涛到阔叶林，层峦传递过去。 雨，终究还是落下了。起初不过稀疏几点，沉重地砸在阔叶上，“啪嗒”、“啪嗒”，声响大得惊人；随即，雨丝渐密，由点成线。头顶的树叶枝条被千万根银线穿过，密织成一张晃动的、绵软的珠帘。山间被巨大的淅沥声填满，辨不清源头——是雨打在万千叶片上的碎响？是雨滴滚落层层石阶的滑音？还是水流悄然在苔藓岩缝间汇聚的声音？它们交织着，融合着，笼罩了整座空谷。 石头与泥土悄然发生着改变。岩石深褐色的表层迅速覆上湿亮的釉光；盘踞树根处的厚厚苔藓贪婪地吮吸着水分，膨胀成暗绿色的软绒。石壁缝隙间，那些平时潜伏的细流仿佛骤然惊醒，兴奋起来，挤出岩隙，沿着石面蜿蜒流淌。更深处，传来隐隐的水声轰鸣——是某条涧流骤然有了力量，冲撞着河床里的石头，激溅的水声穿林透雾而至。 抬头望去，半山腰已是白茫茫一片。雨云化作薄纱，丝丝缕缕缠绕林梢，继而向下蔓延。先是山头隐入雾气，继而山腰如断如续，最后连近处的树影也朦胧起来。山峦的青黛轮廓被乳白色的雨雾悄然擦拭，边界不断被融化、模糊。人立于其中，如同站在一面巨大的、缓缓漾开的水墨画里。 雨势最酣畅淋漓时，万物声音仿佛凝住片刻，只有雨帘扑打大地那丰沛而单调的哗哗声，在千山万壑间回荡。待到这份声势由顶峰缓降，雨脚渐疏，溪涧的奔腾咆哮才格外清晰起来。 雨停了。不是戛然而止，是渐渐远去、消隐于更深的山中。林间仍有细碎的水滴声，那是积蓄在叶尖、树杈、藤蔓上的雨水，仍在执着地滴落，敲打脚下的岩石或柔软的腐叶层，嗒、嗒、嗒……如同更漏，标记着山雨的尾声。 湿气蒸腾而上，与残存的薄雾纠缠在一起，弥漫成一种混合着草木根茎、腐殖土腥鲜、还有山石微寒的独特气息，浓重地呼吸在每一寸空间。山溪仍在轰鸣，浑浊的水流卷着枯枝落叶奔涌而下，证明着方才的一场痛快涤荡。峰峦自云幔里重新浮现，清冷异常，树影深黛。一块低洼处，积水成潭，澄明清亮得摄人心魄——低头看看潭底吧，竟有整个天空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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