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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星:迴雁峰下(短篇小说)

煤炭资讯网 2025/2/22 21:11:23小说、故事、杂文

苦难身世

  那是一个久旱不雨的夏天,炎热的太阳烤得田里的老泥鳅都翻白了,连村边的水塘,水位一下子低了好几寸,那些露在水面的石头,瞬间变得又大又白。岸边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尘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不动。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注定是一个苦难的年代,人们充满着对生命的期盼与敬畏。

  20岁出头的黄菊秀(俗名:黄三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一阵痛苦挣扎之后,终于分娩出了一个男婴。剪掉脐带,产婆高兴地用双手举起婴儿,走到床头,笑呵呵地说:“菊妹子,恭喜你,又生了个胖小子。”

  痛得昏睡过去的黄菊秀,慢慢睁开眼睛,用手撩开凌乱散在额头上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头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瞧了瞧小宝宝,一丝笑容掠过脸庞。

  闻讯走进屋来的丈夫王汉生,从产婆手中接过小孩,先是“哈哈”大笑两声,接着,将小孩搂进怀里,说:“又来了个带把的,好啊,我们王家后继有人哟。”

  “你轻一点,不要吓着小孩了。”黄菊秀操着沙哑的声音,嗔怪地说。

  王汉生忙弯下腰,将小孩放在妻子身旁,用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一边问:“你还疼吗?”

  黄菊秀摇了摇头,“还有点,不是蛮痛了。”

  王汉生说:“你受苦了。我记着呢。我去熬碗鸡汤给你喝。”说完,不待妻子回话,就连忙走出了睡房。

  王汉生虽然年纪轻轻,可他却是跟着父亲闯荡多年的师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在当地早就名声在外。刚刚出生的这个婴儿,是他们夫妇生的第二个儿子。按王氏辈份来取名,老大叫王益宝,老二就叫王益闰吧,这一年是闰年,顺风顺雨,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意思。王召美将早就取好的名字,与老婆一商量,就这样定了。奶名就叫闰乃几。

  这一天,是公元一九一一年农历六月二十三日。

  由于天旱,农作物欠收,这一年对于地处现今的湘西南祁阳市羊角塘乡白塘村一带的乡亲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日子更加艰难。

  “唉,日子难过呀!”王召美叹了口气,睡在床上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光着膀子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从放在床边凳子上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了一袋旱烟,解开袋子,用手从中抓了一点烟丝,放进烟斗里,按了按,将烟杆塞进嘴里,再从衣袋里拿出火柴,“擦”地一声,点燃了一根,红红的火苗“腾”地升起,他迅即将烟斗里的烟叶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咽下去,又吐出来,反复几个来回,感觉人一下子舒服了许多,狭小的房间,瞬间,被烟雾吐没。

  “咳、咳”,几口浓烟下去,烟瘾倒是一时止住了,可是呛得他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将睡在另一头的妻子黄菊秀吵醒了,妻子怒道:“你这老鬼,叫你不要呷烟,你不听,偏要呷,呷多了,会得肺病呢。”没想到,这一下竟将儿子王益闰也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弥漫在屋内的烟味,呛得他更加哭声不断。

  黄菊秀见状如同火上烧油,生气地骂道:“你这老鬼,你将我吵醒罢了,还将儿子吵醒。我们还睡不睡觉?”说完,用脚狠狠地在王召美的屁股上揣了一下,“你这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让你睡,让你睡。我们不睡了,出去了。”说完,她翻身下床,抱起儿子走到外面乘凉去了。

  王汉生“唉”地一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床上躺了躺,也起身下床走到了外面。

  乡村的夜晚格外的安静,家门口水塘边上的杨柳树随风轻轻摇摆,只听见蝉儿在齐声歌唱,像催眠的摇篮曲似的,王益闰在母亲的怀抱中安静地睡着了。

  王汉生却经这一折腾,睡意全无,一夜都没睡好。

  那年月,能吃饱肚子就是万事大吉了,哪还有什么油水可言。因没油水,导致为娘的奶水不足,王益闰常常饿得手舞足蹈,“哇哇”直叫,做娘的万般心疼,但也是干着急,有时煮饭时熬点米汤,凉在那里,等王益闰饿哭了时再给他喝点,久而久之,这米汤水倒成了王益闰的主食和救命的“稻草”。

  王益闰就这样饥一餐胞一餐的,以顽强的生命力慢慢长大了。

快乐童年

  王益闰像所有人一样,童年的生活天真无邪,烂漫无比,虽然单调,但也充实。打纸板、踢燕子、捉迷藏、下军棋,下河游泳、捉鱼摸虾、捏泥人等等,也常常能让人流连忘返。经常是天黑了,玩得尽兴,乐不思归,还得要大人来叫回去吃饭。

  母亲性格急躁,每次叫回去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有时屁股上还得挨上几巴掌,打得心惊肉跳的。

  父亲宅心仁厚,对于妻子的教育方式不敢苟同,往往出面调停,可招来的叫骂声却不绝于耳,甚至愈演愈烈,没有半个小时乃至个把小时的功夫是不能停息的。

  这时候,王汉生就无可奈何地带上儿子走出房门,让妻子在家里嘀嘀咕咕。俩父子遛到外面,东走西瞧瞧,放松心情,也躲得个耳根清静。院内叔侄们见怪不怪,都知道,这肯定是顽皮的闰乃子惹的祸,闰乃子却像任何事没发生一样,照样玩他的。小小年纪他就知道,大人们吵吵就没事了,天塌不下来,明天的太阳又会出来普照大地。

  也许是营养不良,闰乃子10岁以前,都是瘦瘦的,一点不像父亲和哥哥那样身材槐伟,相貌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如此一来,小感小冒常常光顾,3岁那年,闰乃子睡到半夜突然神 不清,口吐白泡,吓得父母亲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后在爷爷奶奶的帮助下,通过咬脚后跟、按人中穴等急救办法,才起死回生。还有一次,已有五六岁了,也是突发疾病,急得父母亲连忙背起往羊角塘街上的诊所走去,通过扎针、服用中药,才慢慢好转。

  闰乃子的健康问题让父母亲堪忧,总是担心长不长得大,渐渐地让一天为生计而忙活的大人们对闰乃子也产生了偏见,失去了信心。这段时期,父母亲也非常努力地接二连三地生下了老三王益健、老四王益信、老五王益羊,没想到都是儿子,一家五个儿子给父母亲带来了欢乐,同时也带来了负担和辛劳。后来,老三王益健、老五王益羊因为疾病等原因,长到十几岁时先后夭折,早早地离开人世,给全家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父亲王汉生是当地有名的师公,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且能出口成章,下笔成文,人品也好,四邻八舍,方圆十里,家里面办红白喜事,要请戏班子热闹热闹,都少不了他的到场。

  王汉生所带领的团队,敬业奉献,吃苦耐劳,特别是在哭诉灵堂、节目演出等方面不偷工减料,不糊弄东家,而是尽心尽力,拿多少钱干多少活,且将活干得东家满意,故每次出场,都能获得满堂喝彩,在当地声名远播。因而,生意兴隆,演出不断。

  王汉生最擅长的就是吹得一手好锁呐,一口气能吹几十秒钟,从他口里传出来的声音,用老师傅们的话来说大得可掀翻天灵盖儿。这种声音回落在宁静的山村,格外地扣人心弦,仿佛那表达的不是故去人的心声,好像是吹者自己的心声似的,时儿嘹亮入云端,时儿弥漫在谷底,时儿欢乐,时儿低沉,婉转起伏,如诉如泣,极具感染力、穿透力,深深地揪动着听者的心。

  闰乃子非常喜欢听父亲吹锁呐,也喜欢这种演出的氛围,白天在家帮大人们忙了农活后,夜晚就常常跟着父亲走村串户,到处演出。

  闰乃子生性乖巧,机智灵活,聪明可爱,父亲在附近村庄演出时就特喜欢带上他。闰乃子就时常坐在父亲身边看父亲摆弄各式各样的道具,更换款式不同的道服,吹奏格调各异的歌曲。闰乃子最喜欢听的就是父亲吹的《百鸟朝凤》、《全家福》、《六字开门》、《抬花轿》等,有时父亲还唱上几句,那字正圆腔的唱功,生动的表演,让他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亲看到儿子那痴迷的眼神,暗暗高兴,心想这门绝活不会失传了。可当他说要将这一手绝活传给闰乃子时,闰乃子却笑笑说:“爹,我只是喜欢,谈不上爱好,更不想以此为业。”一时曀得父亲说不上话来。父亲拿他没办法,好在儿子多,东方不亮西方亮,后来,这手绝活传给了老四儿子王益信。

  此后,闰乃子将注意力转移到干农活上面。经常与哥哥、弟弟们下田劳作,下地耕种。通过劳动锻炼,身体也越来越来健壮,十几岁的人已长到一米七多高了。

  父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小时候那种怕长不大的担心成了多余,加之,接连失去了老三、老五两个儿子,对闰乃子就更为关心、疼爱。

  闰乃子不负重望,在家里尽心尽力,帮助父母干农活、做家务,不偷懒、不讲价钱,深得父母喜爱。更为重要的是闰乃子还敢于担当。

  一天夜里,村子里10多个小朋友在一起分成两派模仿部队打仗,由于天黑,看不清对方,大家有的躲在稻草堆边,有的躲在瓜棚里,有的伏在土坎上,互相投掷小石头、瓦片。

  闰乃子估计对方有人躲在瓜棚里,他拿起一块小瓦片朝那瓜棚摔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叫“唉哟”的声音,一个小朋友握着脑袋走了出来,鲜血顺着面额流了下来,看到出了血,这个小朋友更加“哇哇”大哭了起来。见打伤人了,这一帮小朋友吓得四处躲藏,不敢露面。这时,受伤的小朋友父母亲赶来了,心疼地抱起小孩,见到打破了头皮,焦急地大声询问是谁打的?这个小孩子一边用手按住脑袋出血的部位,一边忍受疼痛地说道:“我,我躲在那瓜棚里面,突然从上面掉了块瓦片下来,砸到我的头上,我一摸,见出血了,就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是谁打的。”说完,“呜呜”哭了起来。这小孩子的父母亲急了,更加大声喊叫:“你们这帮小子们都给我出来,是谁打了我的儿子?打了,就要敢于承认。”见没人回应,他又大声喊叫:“大家都来看呀,我儿子的头部被打出血了,都没人敢认账。你们还有不有良心?你们的孩子是娘生的,我们的孩子就不是娘生的?”听见叫喊声,村里的大人们都陆续围了过来,参与玩耍的小朋友们也被吓得跑了过来。

  王汉生两口子也来了,王益闰看到父母亲就高兴地跑到他们的身边。王召美拉住闰乃子的手问他:“是不是你打的?”闰乃子嘀咕道:“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看到其它的小朋友往那里摔瓦片,我也往那里摔。”“究竟是不是你打到的?”父亲焦急地再问道。母亲拉了父亲一下,说:“不要再问了,肯定不是我闰乃子打的。”

  那小孩子的父母亲还在大声责问是谁打了他们的小孩?见始终也没人承认,那小孩子的母亲急得哭了起来。小孩子也不停地在哭。

  王益闰见状,向前跨上一步,主动对那孩子的父母亲说:“叔叔、婶婶,是我不小心打的。”母亲黄菊秀忙拉住他的手,一巴掌打了过去,骂道:“你疯了,不是你打的,你怎么说是自己打的,不要乱说!”

  王汉生拦住妻子道:“你不要随便打人。打没打人,闰乃子心里清楚。打了就打了,没打就没打,做人要坦坦荡荡。都是院内叔侄,左邻右舍,不要伤了和气。”接着,他问道:“闰乃子,你打了没有?”王益闰望着父亲,不敢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打了敢于承认,这就对了。”王召美说完,走到那小孩子身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伤口,感觉只是破了层皮,可能是瓦片先被瓜棚上挡了一下,再掉到头上,减少了冲击力,问题不大。于是,他一把抱起小孩子朝家里走去,从家里拿出了平时积攒的跌打损伤药,洒在小孩子伤口上,再找一块布进行包扎。

  那小孩子的父母亲非常感动,接过小孩后激动地连声说道:“谢谢,谢谢召美师傅!”

  从此,王益闰在这一帮同龄人中威望越来越高,连父亲王汉生也更喜欢这个敢于担当、富于爱心的儿子。

替父分忧

  王益闰在父母亲的呵护下慢慢长大了。他非常懂事,跟着父辈们起早摸黑,上山砍柴,下田耕种,挑水浇菜,一年四季没有空闲。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就已开始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了。

  那时,家庭人口多,开支大,单纯靠父亲在外面当师公唱夜歌很难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懂事的王益闰,看到邻村有人到广东去挑盐回来变卖赚钱,便对父母亲说:“爹、娘,我也要到广东去挑盐回来卖,赚点钱买米买油。”

  父亲回答说:“你还小。到广东有1000多公里,路途遥远,中途要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很危险。不要去。”父亲态度坚决地回绝了他。

  他见父亲不同意,便对母亲说要去广东挑盐,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没想那么多,没好气地回答说:“你要去,便去吧。儿长大了,由不得娘。”

  见母亲同意了,他便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忙去告诉父亲,父亲道:“你母亲晓得个屁,她不懂得路上的险恶,她这是将你往绝路上逼啊。我们这里好多人去挑南盐回不来了,命也丢了。唉!”父亲心疼地看着儿子,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继续说道:“闰乃子,我知道你从小就非常懂事,敢于担当,想替父母亲分担点负担,但你年轻尚小,这些都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家里有爹、有娘,还有你哥。”

  王益闰听父亲这样说,急忙说道:“爹,我不小了。今年18岁了,好多人都讨老婆结婚了。我去广东挑盐回来卖,一是为了赚钱,二也是想出去见识见识,锻炼锻炼,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长这么大,还没走出过羊角塘,连过水坪也很少去,归阳都没去过,祁阳更不用说了,想也是空的。”说完,王益闰低下了头。父亲听他这样说,也有一定的道理,觉得一个男人是要到外面闯闯世界,将来才能干成大事,于是说道:“既然你态度坚决,爹就同意你去。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天大地大,生命最大。遇到困难,保命要紧。听到了吗?”

  “听到了。放心吧。爹。我们有好几个人,不是我一个,我们可以互相照顾,互相帮助。”王益闰忙表态答道。

  父亲挥挥手,道:“你去吧!”

  几天后,王益闰挑一幅箩筐上路了。父母亲与哥哥、弟弟们送他到村口,在分别的那一刻,母亲拉着他的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闰乃子,不是娘狠心,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去挑盐。娘也是心疼你爹,没日没夜地唱夜歌,觉都没睡一个好的。你们兄弟长大了,帮你爹减轻点负担。”

  王益闰眼眶也红了,忙安慰娘说:“娘,你放心。这是我自己要去的。不怪你。我长大了,要出去锻炼,开开眼界。”说完,朝父母亲深深躹了一躬,就匆匆走了。

  为了缩短距离,尽早回来,王益闰他们去广东选择的路线都是山路、小路,即便这样,来回也要步行1000多公里,需要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还要遭遇“白天强盗抢,晚上毒蛇咬”的种种险境。

  一次,王益闰挑着盐往回走到韶关路段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本就山高路险,道路奇曲,下雨后,山路更滑了。王益闰不小心,一脚踏空,滑到了山坡下。全靠山坡边有一棵丛树,挡住了他继续下滑。为防止箩筐里的盐侧翻,他双手使劲抓住箩筐的绳索,在同行的帮助下,才将他拖了上来,化险为夷。上来后,他望着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吓得出了身冷汗,“好险啊,要不是那里有棵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他对同伴们心有余悸地说道。

  为了省钱,王益闰他们晚上一般都不住客栈,除非要洗澡换衣,或者身体不适,才迫不得已花钱住客栈,否则的话,都是住在客栈的门口。

  一天晚上,王益闰躺在地上睡着了,一条大蛇朝他爬来,刚好被醒来解小便的同行看到,忙叫醒了他。他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忙操起身边的扁担将蛇打死了。这一夜,吓得他不敢再睡了。

  王益闰以顽强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难,终于从广东挑回了一担南盐。那种艰辛、困苦、磨难可想而知。父母亲见到又黑又瘦的他,那一刻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抱住儿子一顿痛哭。

  有了广东之行,王益闰看问题,做事情,似乎思想、境界也高了许多。尽管日子过得异常拮据,紧紧巴巴,但执着、顽强的王益闰,仍对生活充满澎湃激情,乐观向上地面对苦难的人生和命运的挑战。

  一年春天,王益闰看见邻居家在栽种橙子树,也就好奇地在自家门前栽一棵。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像呵护自己的小孩一样,给树施肥、浇水、培土,对这棵树倾注了无限的爱心和汗水。橙子树也不负众望,栉风沐雨,慢慢长大,陪伴王益闰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少年及青年生活。

结婚生子

  29岁那一年,一个名叫徐展秀的姑娘走进了王益闰的生活。

  生于1920年7月的徐展秀出身贫寒,命运坎坷。幼年时,像旧社会所有的女人一样,双脚被长长的裹脚布缠上,那种要命的麻木和钻心的疼痛,常常让年幼的她痛不欲生。徐展秀生性像男子汉一样,豪爽,大气,又有点叛逆,缠脚时,只要父母亲不在身边,她就偷偷地将裹脚布松开。有时晚上,就躲在被窝里松绑。可是,这样一来,一旦让父母亲发现了,换来的就是一顿打骂。在那年月,女人命运低微,不缠脚的女人,将来长大了是无法嫁出去的。旧社会里的男人,谁也不愿意娶一个大脚女人回家,都说大脚女人晦气,不会生儿育女,更不会操持家务。因此,做父母亲的对小孩缠脚一事,管得十分严厉。尽管徐展秀绞尽脑汁,多次偷偷松绑,但还是无法逃脱缠脚带来的痛苦。她小小的脚指头还是被紧紧地缠在了一起,脚板变得短而窄,严重地变了型。所幸的是,她的这一“叛逆”,留下的后果却比起同龄人来,还是要幸运得多。徐展秀后来走路虽受到影响,但仍能走村串户,下地劳作,料理家务,这为她日后面对艰难曲折的人生,向命运进行顽强的抗争,提供了便利。

  徐展秀懂事早,小时候在家见事做事,十分勤快,深得父母亲的疼爱。可这种父母之爱,在她8岁时,因父亲的突然去世便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那份父爱也就只能成为遥远的记忆。

  徐展秀的父亲是木偶戏艺人,而且是领班,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剧团的老板。没想到,她父亲却因剧团经营管理、经费等问题,与别人产生了矛盾,结下了怨仇。尽管如此,她的父亲没有过多的去计较,还是一心扑在艺术的创新和团队的管理上,却疏忽了对自己的人身防范。一天晚上,他在一次演出回家途中被人杀害了,年仅28岁的生命,就这样冤屈而死。

  徐展秀的母亲由于过度悲伤,积劳成疾,也在她13岁那一年离开了人世。13岁的徐展秀,一下子跌入了人生的深渊,由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女。

  在这关键时刻,好心的伯父伸出了援助之手,收养了孑身一人、无依无靠、尚未成年的徐展秀。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时,她已长得亭亭玉立,出落得有如出水芙蓉。

  徐展秀的勤快、俊俏的模样,凡是见了的人都赞不绝口。托人上门提亲的,媒人主动做媒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父母亲不在了,伯父伯母可以做主,但对于婚事,也有自己的主见,对上门说媒的人,总是躲避,不愿与媒人见面。一些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就嫁出去了,可由于徐展秀的这一“叛逆”,直到16岁的那一年,才谈婚论嫁。

  徐展秀听媒人说,王益闰为人老实、善良、肯干,特别能吃苦耐劳,小小年纪就能到广东挑盐回来补贴家用,足见他的担当。这样的男人事业心强,有家庭责任感,嫁给他放心。

  徐展秀心动了,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这种类型的男人。于是,她与王益闰结了婚。

  婚后,他们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日子虽然平淡如水,但也幸福甘甜。徐展秀20岁那年生下了儿子王建民,在儿子2岁时,又生下一个女儿。添了一双儿女后,家庭开支增大,生活日益困难,有着强烈责任心的王益闰倍感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遇上农闲时,就想方设法到外务工,出卖体力,赚钱养家。

  那时,家乡食用盐稀缺,价格昂贵,往往都是靠人工从广东沿海等地,挑担盐回来,换取钱粮。有了挑盐经验的王益闰为了一家大小的生计,常常冒着生命危险,一次又一次加入到了挑南盐的艰难队伍之中,成了一名历尽千辛万苦的挑夫。

  每次挑担盐回来,徐展秀望着日渐消瘦的丈夫,都要心疼地偷偷落泪。

告别家乡

  时间的车轮到了一九四四年,王益闰已是一双儿女的父亲了。可国家正在遭受日寇的践踏,人民正倍受日军法西斯的蹂躏。当时,全国人民经过长达七年的抗日,已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候,前线需要大量人员供给和补充。国民党政府出台了“五丁抽二,三丁抽一”的征兵方针,在全国范围内大量募集。

  王召美家三个儿子,刚好符合招一个人的条件,父母亲好生为难。三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送哪一个去前线都舍不得。当时,三个儿子都成家了,都生了儿女,都是为人夫为人父,家里的顶梁柱,一个都走不开,父母亲为此成天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在家排行老二的王益闰,按理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又生了两个小孩,完全有理由不去,可他在这种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民族危难的紧急关头,深明大义,主动向父母亲提出来“我去!”

  妻子知道后,劝他家里子女年幼,正需要父亲的呵护,一家大小离不开他,要他别去!

  可王益闰回答说:“我们家里总要去一个人。我不去,就得哥哥去,或者弟弟去,他们的小孩子也小,也离不开呀。”见妻子一脸忧愁,他接着说:“我到广东挑过盐,走了不少地方,见识比哥哥、弟弟广,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等打完仗,我会回来的。”

  妻子说:“你去了,我怎么办?两个小孩子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妻子接着说道:“你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田不能种,一担水都挑不回来,你叫我们母子三个人怎么活啊?”说完,妻子嚎啕大哭起来。

  王益闰见妻子如此伤心,心里也非常难过。他想起家里的现状,情况的确如妻子所说,困难不仅有,而且非常大。他也知道,战场上子弹不长眼,这一去,也许就会葬身沙场,回不来了。可如果,都像我一样当怕死鬼,大家都不去杀敌,日本鬼子就会灭了咱们的中国,没有国,哪来的家啊!

  他知道与妻子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道理,妻子听不懂,只好安慰妻子道:“等着我,我不会有事,不要好久,我就回来了。放心吧。”

  就这样,王益闰在面对别妻舍子,生死决择的关键时候,没有犹豫,没有退却,毅然告别一家老小,作为给部队运送军粮和弹药的后备人员,冒着枪林弹雨,上了衡阳抗日的最前线。

  临别那天,妻子手里抱一个,手上牵一个,带着两个小孩来送行,父母亲和哥哥、弟弟们也来了,大家依依不舍,哭作了一团。特别是3岁的儿子王建民,十分懂事,拉住父亲的衣角不肯松手,要爸爸在家,不要去。王益闰只好抱起儿子,亲了又亲,口里不停地叮嘱,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长大了好好读书,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有用的人。王建民非懂似懂,只是一个劲的哭着。

  王益闰见状,只好狠狠心,将手里的儿子放下,给全家的人深深地躹了一个躬,说了声:“爸爸、妈妈,展秀,哥哥、弟弟,你们都回去吧,不要送了,我要走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火线入伍

  1943年,同盟国反法西斯战争转入战略反攻,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屡遭失败。日本大本营为保持本土与南洋的联系,决定打通从中国东北直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最终目标指向陪都重庆;与此同时,摧毁沿线地区的中美空军基地,以保护本土安全和东海海上交通安全。于是,1944年春季,日本发动了“一号作战”。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先后以约计一百万兵力进行抗击。

  位于迴雁峰下的衡阳城成为粉碎日军打通大陆交通线图谋的一个重要关隘。

  1944年6月23日至8月8日。军长方先觉中将率领国民革命军,在炎夏酷暑中,与进入衡阳的日军展开浴血奋战。

  王益闰同家乡来的100多个人作为后勤补给人员,一到衡阳就根据战场需要,分配到不同的地方。王益闰分配到了一个叫樟树冲的地方,冲,在南方丘陵的地貌形态中,就是一块由山包围着的平缓地带。这里有一座没有名字的矮山。1944年夏天,就是在樟树冲这片多山地带,方先觉的第十军组织了抵抗日军的外围防线。王益闰就在这里给第3师7团2营部队官兵配送军粮、枪支和弹药。

  民国33年,也就是1944年五月初五,日本人来到了樟树冲。这天,太阳好大,日本人到衡阳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日军进行了一番地毯式的轰炸,炸弹如雨点般落下,铺天盖地,轰炸声震得地动山摇。王益闰听从部队的安排,在山脚下的一个掩体里躲着,待轰炸声停止后,接着山上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只听见密集的枪弹声像放鞭炮似的响过不停,战斗打得十分激烈,直到天黑下来才结束战斗,听部队官兵说,我们打赢了,日本鬼子撤退了。

  听说打赢了,王益闰的心情同官兵们一道,非常激动,利用战争间隙,他与其他人员一道,迅速给前线送去枪支和弹药,再帮助担架队将受伤的官兵抬下山来进行救治。

  战斗期间,王益闰表现相当积极、勇敢,引起了连长张志贞的注意。一次,王益闰在战壕中来回奔忙,张志贞将他叫住,问道:“唉,老乡,你叫什么名字?”

  王益闰忙答道:“我叫王益闰。”

  “哦。哪里人?多大了?”

  “祁阳人。今年33岁。”

  “33岁?这么大了,还来战场,讨老婆没有?”

  “讨了老婆。小孩子都有两个了。”

  “哦。像你这样有家有室的人还能上战场,说明你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我喜欢。”

  连长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王益闰的肩膀,见他个子高大,人也结实,是个当兵的料,就说:“你想不想当兵?”

  “想呀。”王益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见王益闰答应了,张志贞更加高兴,说道:“爽快!好。你就来当我的兵,怎么样?”

  “好。是!”王益闰立即向连长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哈哈,你这小子。”张志贞又在王益闰肩膀上拍了拍,说完,他立即叫了一声:“通讯员!”

  通讯员随声到达,高声说道:“连长,请指示!”

  张志贞用手指了指王益闰,说道:“去。带他到一排一班报到。”

  “是!”说完,就带上王益闰朝一排的阵地上走去。

  当兵保家卫国,从小就是王益闰的梦想。今天,梦想实现了,王益闰高兴得像三岁的小孩子样手舞足蹈,快快乐乐地跟着通讯员去报到了。

  一排的阵地在最前沿,也就是说最危险的地方。王益闰虽没当过兵,但他一看,还是分得清轻重。

  一排长见通讯员来了,立即迎了上来,问道:“有什么事?通讯员。”

  通讯员向排长敬了个军礼,忙说道:“连长要我给你们送个新兵蛋子过来。”他用手指了指,就是他。

  排长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益闰,一米八几的个子,由于长期的体力锻炼,显得身材壮实,他在心里说道“妈的,是个当兵的料”。由于战争激烈,排里的战士牺牲了一大批,兵力严重不足,他多次向连长提出要增加兵力,可连长每次都说,我也要增加,其它连也要增加,可上级没有,增援部队也没到,有什么办法。

  在这关键时刻,连长给他送来了新兵,想到这,排长不由得高兴了起来,他走到王益闰面前,用拳头擂了擂王益闰的胸部,感觉肌肉硬扎,富有弹性,问道:“现在是战争时期,当兵即得上战场,上战场,就有可能流血牺牲,你怕不怕?如果怕,还来得及。”

  王益闰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排长,回答道:“排长,我不怕。怕,就不会来当兵!”

  见王益闰这样回答,排长非常高兴,说道:“好样的。好好干!”

  说完,他叫来一班长,命令道:“一班长,新来的兵,叫王益闰,好好带。派个老兵带着他,先教射击,后教刺杀,明白吗?”

  “明白。请排长放心!”班长大声答道。

  排长打了一下手势,对王益闰说道:“你跟着班长去吧。”

  班长见王益闰高大,结实,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授他射击和刺杀,以及如何躲避敌人的射击等等。

  王益闰也许天生是块当兵的料,手一拿到枪,他就有一种快乐感、安全感。

  班长简单地给他讲了下射击要领,他一下子就记住了。

  第二天天一亮,日军又发动了进攻。

  像每次一样,日军都先是用炮弹轰炸,然后,就是组织士兵进攻。日军个个强悍,端起三八大盖就往阵地上冲锋,子弹像流星一样,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有时打在阵地的沙石袋上,“啪”的一声,子弹头钻进了地底下,沙石袋就会撕开一个口子,立即溅起一片尘土,随风飘散,阵地上一片浓烟、灰土。有时,有的战友躲闪不及,遭到射击,有的打到头部,有的打在胸部,有的打着手和肩膀,“哎哟”声不断。战友们各顾各的,只管埋头朝敌人射击,或者投掷手榴弹。

  刚开始,王益闰被这一情景吓着了,本来就是夏天,天气炎热,这一紧张,全身衣服都湿透了。班长走过来,说道:“不要紧张。两军交战,勇者胜。你越害怕,越会容易带来牺牲。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班长一边朝敌人射击,一边鼓励他说道。

  他按班长说的去做,勇敢地朝敌人开了几枪后,果真一点不害怕了。打着、打着,他一枪就击毙了一个日本兵,高兴地告诉了班长,说:“班长,我打死了一个日本鬼子。”

  “好样的。就是要这样打。继续加油。”班长鼓励他道。

  激战了两个小时,这一仗,又将日军压了下去。

血洒雁城

  两天后,王益闰随部长撤到瓦子坪。瓦子坪,过去曾是进出衡阳的必经之地,这里有大量池塘农田,极不利于日军的重武器装备。国军在这里构筑了工事,成为衡阳保卫战时期战斗最激烈的地点。

  1944年6月23日,日军向衡阳发起进攻。瓦子坪阵地被日军突破,一同守卫在该阵地的第3师7团3营李桂禄营长因擅自撤退被就地正法。枪毙李营长是第10军在战时使用的一个非常手段,因为衡阳城区十分狭小,第10军的防区纵深还不到两公里,一个阵地的动摇都将带来严重后果,如此“挥泪斩马谡”的霹雳手段,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死战不退的表现。

  坚守在这里王益闰所在部队,立即通报了这一事件,所有官兵闻之肃然,更加激起了广大官兵与日军作战,血战到底的信心和决心,许多连队在阵地上真正拼到了最后一个人。

  1944年7月中旬,一位叫做黄仁化的连长在太子码头(太子码头,原是因为吴三桂之子在此丧命而得名)牺牲,他的部下在废墟中找到一具棺材将其收殓。第二天晚上日军炮弹正巧落在棺材上,棺材和尸体四散而去,他的部下再捡回他的一根尸骨,并用瓦罐装好,认为还可以告慰故人,但第三天晚上日军的炮弹又将瓦罐击中,尸骨一点也找不到了,真正的“尸骨无存”。

  人民路,原名刚直路,本是为纪念雪帅彭玉麟而命名,在抗战时期是衡阳城区主干道之一。衡阳保卫战最后的24个小时,日军58师团一部由北门突入,与从小西门突入的116师团在刚直路汇合,同时占领了衡阳城区的制高点钟鼓楼,完成了对衡阳城区的纵深分割,自此衡阳保卫战结局已定,再无扭转的可能,刚直路,也就是现在的人民路,见证了衡阳最黑暗的一刻。

  苏眼井社区,地名来源本是衡阳一口古井,原名苏仙井。在苏仙井的南端,衡阳市十九中右侧有一个坡度较高的小土山,在衡阳保卫战时曾被改造为核心防御阵地,由于山头的侧面全部被削成90°垂直的悬崖,导致日军进攻时遭受重大损失,而日军对苏仙井的进攻也是极其疯狂的,到最后几乎是踩着同伴的尸体才冲上悬崖。

  ……

  一个个战报,一条条消息传来,既悲壮,又振奋人心。1944年8月6日,张志贞连长带领王益闰等仅剩的三十名战士,由西禅寺阵地,向敌军发动自杀式夜袭。

  王益闰所在的一排,只剩下班长和他等5名战士,排长牺牲了,连长临时指定班长为排长,一排的建制不变,由班长指挥。

  张志贞连长将30名战士分成三组,每组10名,从三个方向向日军合围,由在中间方位的一排战士先发动进攻,将敌军吸引过来,然后再由两侧的战士同时发起攻击,给敌人来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术果然生效,不到几分钟,就将大概有40至50名日军一举歼灭了,正当张志贞连长率战士们撤退时,突然从后方涌来了大批日军。训练有素的日军迅速占领制高点,“突突、突”一阵子弹扫来,战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有10多名战士倒在了血汨之中,张志贞连长马上命令战士们卧倒,找到有利地势进行还击。

  突然,“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朝王益闰射来,在身旁的班长见状,立即跃起身子伏在了王益闰身上,只见班长身子动了动,就断了气。王益闰抱住班长,一边摇,一边叫“班长,班长,你醒醒,你醒醒啊”,见班长无动于衷,已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班长,我对不住你啊,是我害了你啊。”他将班长放了下来,猛地站起身,口里骂道:“狗日的日本鬼子,你们都去死吧!”说完,端起枪朝敌人猛烈射击。

  张志贞连长见状,对着王益闰大声喊道:“趴下,快趴下,站着危险,王益闰,你不要命了?”

  王益闰正杀红了眼,瞟了连长一眼,又继续朝敌人射击。张志贞连长见王益闰不听,还在那射击,就站起来朝王益闰身边跑去,没想到,在离王益闰不到一米处被敌人的子弹击中,身子晃了晃,倒下了。

  王益闰见状,忙丢下枪,跑去抱起了连长,连长慢慢睁开眼睛,艰难地对王益闰断断续续说:“快,快,快要大家撤退、突围……”话还没说完,就壮烈牺牲了。

  王益闰悲痛欲绝,突然想起了连长临终命令撤退的交待,他马上站起身,大声喊道:“同志们,撤退!快撤退!”

  可是,此时撤退已来不及了,前后方都被敌军断了退路,处于包围之中,形势极为严峻。

  这时,二排排长主动站出来,说:“同志们,我们恐怕是出不去了。连长牺牲了,现在由我临时来指挥大家。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敌强我弱,我们没有援军,只剩下的10多个战士,坚持不了几分钟。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大家插上刺刀,与敌人拚,杀一个够本,杀二个赚一个!”

  日军见状,忙停止了射击,端着枪包抄了过来。

  “好。拚,拚,与日本鬼子拚了!”王益闰他们插上刺刀,端上枪,冲出阵地,与敌军展开了肉搏。

  王益闰想到连长、班长都是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他将满腔的仇恨化作杀敌的力量,端起枪接连杀了几个敌人。

  他突然看到有个日军从二排长身后刺去,他大叫一声:“二排长,小心!”猛地端起枪朝那日军刺去,那日军应声倒地,二排长忙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对他伸出了一个大 指。

  正当他抽出刺刀,朝另一个日军刺杀时,没想到,身后遭到了敌人的偷袭,被敌军从背后一刀刺中了心脏,他转身用眼睛狠狠地盯了一下那个日军,想用枪还击,可是已力不从心了,身子一下子失去重心,缓缓地倒了下去。

  二排长痛苦地大叫一声:“王益闰,你不能死,你给我站起来!”他想过来扶起王益闰,可是背后也被敌军刺了一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事后得知,终因孤军奋战、寡不敌众,这些官兵全部阵亡。

  王益闰牺牲时,年仅33岁。

望眼欲穿

  日子平常得像流水一样飘逝,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大半年时间过去了,都不见王益闰回来。儿子王建民也一天天长大,常常闹着要爸爸,妻子徐展秀因思念丈夫更是以泪洗面,一向活泼的父亲王汉生也变得沉默寡言,平常回来要吹吹唢呐、拉拉二胡的他,也不见他吹、拉了,动不动就叹气,一家人的性格都发生了显著变化。连外人都在说,这家人变了,都是因为王益闰外出未归,生死不明!

  都说母子连心,最焦急最牵挂的还是母亲黄菊秀(俗名:黄三娘)。自从儿子离家后,她就坚持天天到堂屋里去烧香拜神,祈求儿子平安无事,早日回家。每次跪在香案前她就不愿起来,直至双腿肿胀,麻木了才站起身,待活动下身子,她又得跪下去。在她看来,菩萨面前,心有多诚,神才有多灵,总希望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显灵保佑儿子平平安安。她有时带上孙子王建民一起拜佛,王建民年纪小,不懂事,有时跪久了脚痛,就不愿意再跪,这时黄三娘就给他讲观音菩萨如何神通如何显灵的故事。

  黄三娘说,观音菩萨能施众生乐、济度生死岸,任何人在遇到无论任何灾难时,只要一心虔诚念诵观世音菩萨的圣号时,即会得到观世音菩萨的救度,“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年幼的王建民,在听到能得到保佑、解脱的话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奶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王汉生有时也来到堂屋与妻子一起跪拜神灵,作为师公的他在这方面的知识,自然比妻子黄三娘来懂得多一点。他也常常对孙子王建民讲起观音菩萨的事情,说观音菩萨与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一起,被称为四大菩萨。观世音菩萨在佛教诸菩萨中,位居各大菩萨之首,是我国百姓最崇奉的菩萨,拥有的信徒最多,影响最大。菩萨端庄慈祥,手持净瓶杨柳,具有无量的智慧和神通,大慈大悲,普救人间疾苦。“家家弥陀佛、户户观世音”。慈悲即观音,在中国妇孺皆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自然界的灾变与人间社会祸难不可能消除的情况下,观世音菩萨就是人们心中永远的信仰希冀。

  听了爷爷、奶奶的话后,王建民变得更加懂事了。从此,有事无事,他就独自一人来到堂屋,跪在案前,祈祷父亲早日回来。

  黄三娘见状,更加心酸,盼子归来的心情愈加迫切。

  有时外面来了算命先生,无论是光眼还是瞎眼的算命先生,黄三娘都要热情地邀请来家里,坐一坐,或者留下来吃餐饭,问一问情况,算一算儿子王益闰的去向。算命先生要起身走了,她不是送大米就是送鸡蛋,还要送出门好远。算命先生被她的热情和真情感动,总是要说上一些好话进行安慰,基本上说的都是人还健在,只是路途遥远,难得回来。说得黄三娘脸上笑瞇瞇,心里甜如蜜,往往要高兴得好几天,而且逢人就说,我家闰乃子还活着,只是事情多,路太远,一时半截回不来。村子里的人听了,也安慰她说,要她好好带大孙子,保养好自己,闰乃子回来了好看着高兴。其实,王汉生心里明白得很,现在外面兵慌马乱,民不聊生,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十之八九回不来了。

  等了几天,或者十天半月后还不见儿子回来,黄三娘又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听说,哪里寺庙菩萨显灵,就带上孙子王建民,提起纸钱、香竹、鞭炮就去那里朝拜。

  一次,她们去了离家有十几路远的灵岩观拜佛,去时,天气晴朗,没想到返回时突然天气大变,下起雨来,因没带雨具,加之黄三娘缠了脚,走得慢,祖孙两人被雨水淋得一身湿透,儿子没保佑回来,自己和孙子却得了感冒,一起病倒,后来,吃草药治疗,喝生姜水驱寒,拖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好转。

  这时,有好心人劝她,外面传来消息说你儿子闰乃子已死在外面,没命了,回不来了。他参加了衡阳保卫战斗,在战场上与日本鬼子搏斗,被日本鬼子杀死了!你去哪里找也都找不到,不要再去找了。

  黄三娘听后,半信半疑,说道:“难道你们比算命先生还厉害?算命先生都说我儿子还活着,只是路途遥远,一时回不来。我不相信你们说的话,你们在骗我!”

  “我们没骗你呢,是那些与你闰乃子一起外出的人回来说的,说他们看见了。”

  “是真的吗?我不信,我要去找他们。”

  于是,她带上孙子王建民挨家挨户去问去找。

  当时的黄莲乡共去了100多个人,结果,绝大部分人与王益闰一样,出去就没回来了,只有十几个人偷偷跑回来。有的人是在半路上逃跑的,只有二三个人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逃出来的。白塘村的王益森,牛坪坳村的付美生与黄师舜两个人都是死里逃生回到了家乡。他们都是与王益闰在一起,都一起参加了著名的衡阳抗日保卫战,所幸的是他们留下了一条命回到了家乡。他们说,衡阳保卫战其状甚惨,死伤无数,王益闰在战场上很勇敢,是在随部队一起突围时牺牲的。

  听了这话后,黄三娘当时急得就晕了过去。儿子是心头的肉,儿子的牺牲,对黄三娘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里,感觉天都塌了下来,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三天三晚不吃不喝,只是一个劲地痛哭。后来,她也是常常坐在家门口大哭大骂,哭儿子英年早逝,哭自己晚年丧子,哭孙子幼年无爹,哭媳妇年轻守寡,哭家运不好,命运悲惨,今后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家人怎么活呀!她哭了后,又不停地痛骂日本鬼子狗强盗,在自己国家不安分,跑到我们中国来杀人放火……

  王益闰的父亲王汉生,是当地的名师公,在听说儿子牺牲后,常常唉声叹气,茶饭不思,要绝食饿死,跟儿子一起走算了,急得差点疯了。后经亲戚、朋友、邻居好言相劝,才慢慢想通。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了,王益闰的儿子王建民已是9岁的小孩,开始上学读书。晚上,经常做梦,梦到父亲要他好好读书,长大要为父亲报仇。要他记住民族恨、家国仇,将来成为对国家、对社会、对家庭的有用人才。

  王建民在小学成绩优异,一二年级在班上都是第一名,由于白塘小学的名气大,各地的学生都赶来白塘读书,竞争激烈,但学习成绩始终保持在班上前十名左右。后来,因祖父母无力再供养他读书,只好在毕业后就去了农业中学读书。1960年,县里要培养人民教师,乡镇领导知道王建民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优先将他推荐到师范读书。

  毕业回来后,在当地教书10多年,却始终没进入国家正式教师队伍,当时的乡镇领导知道情况后,在1970年一省属煤矿来乡招工时就将王建民推荐到了煤矿工作。以此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名垂青史

  在那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年代,贫困、饥饿、疾病常常无情地袭来,已是风雨飘摇的苦难之家,因王益闰的牺牲,再遭劫难。从此,妻子徐展秀带着带着3岁的儿子王建民和1岁的女儿,母子仨人相依为命。

  徐展秀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幼小的小孩,肩不能扛,地不能种,连家里的水缸没水了,柴堆没柴了,都没法去挑,没法去弄。特别是小孩生病了,都没钱医治。只1岁的女儿就因病无钱医治,死于襁褓之中,徐展秀急得口里冒烟,嗓子发哑,死去活来。

  悲痛欲绝的徐展秀,迫于生计,只好丢下年幼的儿子王建民,改嫁他乡。那一年,徐展秀刚满25岁。3岁的儿子王建民成为可怜的孤儿。

  徐展秀改嫁的地方离王家大约6余华里路,也是一个贫困的山村,那里山多田少,土地贫瘠。徐展秀嫁过去时,家里已有两个女儿,大的四五岁,小的才一岁多。苦命的徐展秀,将两个继女拉扯大,自己后来又生了十几胎,因各种原因只存活下来两个儿子。频繁的生育,给徐展秀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徐展秀总是咬紧牙关,忍住病痛的折磨,默默地向命运抗争。

  徐展秀一生忙碌,勤于持家。为了生计,徐展秀在照顾好小孩,料理好家务,帮衬好农活的同时,做起了用来做酒发酵的药材,我们俗语叫“表药”的生意。这种表药,分为甜酒和火酒两大类,药材的配方,主要有黄精、人参、苍术、天门冬、茯苓、枸杞、大枣、首乌、杜仲、牛膝、伸筋草、蒲公英、金银花、羌活、独活、川芎等,有些配方药店没有卖,徐展秀就想办法自己到山上去采集。配方弄齐后,徐展秀就自己动手,加工制作,做成外形像圆宵一样大小的形状,再在太阳底下晒干,变成一个一个的白色固体颗粒,每逢赶集,徐展秀就用布包装好,背在身上,到附近的集上去摆地摊,每次出去赶集,都是天还没亮就要出发,到傍晚才进家门。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酷暑严寒,每次都要走上几十华里路,往往脚板磨成泡,口水都讲干,全身腰酸背痛,且常常是连中饭也吃不上。可一回到家中,徐展秀顾不上一天的辛劳,丢下行囊,挽起衣袖,就忙于做家务,或者加工制作表药,整个人就像是上足了链条的闹钟,忙个不断。对家庭,对子孙,徐展秀可谓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倾其所有,可对自己却近于苛刻,十分的节俭。一年下来,徐展秀做生意也赚了一些钱,可她从来舍不得为自己买点东西吃,或者买块像样的布料,给自己做套新衣服,而是全部用来改善生活,养家糊口。

  徐展秀生性善良,热心助人。在外出做表药生意的同时,心地善良的她,又兼做起媒人来,给年轻人当红娘,牵线搭桥。有时在这个村看到一个靓女,那个村看到一个小伙,徐展秀在心里比较下,感觉双方般配,就去上门游说。徐展秀做媒,从不夸大其词,只是实事求是地将了解到的情况,说给对方听,也不急于要对方回话,给对方充分的考虑时间。这样一来,双方都觉得徐展秀为人实在,说话靠谱,于是听信于徐展秀,见面成功率也就非常的高。徐展秀做媒的名声也在当地传开,上门求徐展秀做媒,以及结婚谢媒的人络绎不绝。她粗约估算了一下,至少促成了百对以上的青年男女结成秦晋之好。这一善举,在过去交通、通讯都不发达,业余生活十分单调的农村,解决了好些人的婚姻问题。特别是那些大龄、家庭困难的青年男女,更是感动不已。因此,在家乡方圆百里只要你提起“展媒婆”的名字,无人不晓。

  徐展秀的善心得到了好报。她好象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大病,从未进过医院看病住院。平时偶尔有点小感小冒,也是挺一挺就过去了。徐展秀的健康长寿,没有刻意的生活保养,也没有什么长寿之道,只是靠长年累月的辛勤劳作,锻炼了身体;靠平时的乐善好施,心地善良,陶冶了心情,心与身的有机结合,促进了身体的健康。年近百岁了,还经常一手牵着重孙,背上竹篓到附近的山上捞柴,还坚持一个人生火做饭、煮菜,做到生活自理。

  作为革命烈士的遗孀,徐展秀从没在外面提起过,也没向政府提过任何要求,是名典型的中国式妇女,养儿育女,照顾家庭,默默无闻地生活。不同的是,她经常用王益闰的英勇事迹,教育子孙,不忘初心,勤奋学习和工作。

  儿子王建民是她的精神支柱,改嫁后,常常牵挂,也深感愧疚。作为孤儿的王建民也不负 望,在爷爷、奶奶的培养,叔伯的帮扶,亲戚的救济下,顽强地成长。长大后,当上了人民教师、中学校长,后来,又成为公社干部,煤炭建设工作者,退休后愉快地享受晚年生活,现年82岁。其妻张玉英,退休,现年81岁;他们共育有二子一女,都是大学毕业生,均成家立业。

  一生跌宕起伏的徐展秀,于公元2019年1月28日凌晨五时十分与世长辞,享年100岁。

  如今,烈士王益闰的后代已是四代同堂,孙子孙女外孙加上重孙,全家大大小小几十人,工作遍布各行各业,都在努力继承烈士的遗志,勤奋学习,积极工作,不负时代,不负韶华,同全国人民一道,在新的时代、新的征程上阔步前进,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添砖加瓦,贡献力量。特别是家里每逢重大重要喜庆日子,大家相约回家团圆,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共享天伦。那情那景在十里乡村成为佳话。

  王益闰,您安息吧!

  (作者王金星系国家一级作家,高级政工师,资深编辑记者,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报告文学家)


本网记者:王金星 编 辑: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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