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高原东南边缘，有一块称作“坝上”的古老土地，它与华北平原遥相呼应。这里，汉为匈奴，北魏为鲜卑，隋唐为突厥、契丹，明属鞑靼诸部落，漫漫岁月长河，中原农耕文明与草原游牧文明碰撞交融，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崇尚礼义，粗犷坚韧。在这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东路二人台，一如亘古荒野上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老杨树，饱经风桑洗礼，依然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一

　　1989年秋天，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男孩来到尚义县剧团，一脸倔犟地说，我要上戏校。校长笑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拍拍他的脑袋瓜：行，来吧小子。

　　十三年后，这个叫吕峰的少年担任了县艺术团的团长，肩负起传承东路二人台的重任。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生活的最有滋味。一种是辛苦创业的人，另一种是乐于帮助别人的人。前者从成功中体验快乐，后者则是在付出中享受幸福。

　　走马上任的时候，剧团正在走下坡路。这个以表演二人台为主的文艺团体，一年中仅有场次不多的演出，团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生存面临挑战。文化旅游局的领导提出一个条件，只要让演员吃上饭就行。

　　别人都摇头后退，唯独他迎难而上。不图别的，就为了能圆自己的舞台梦。

　　吕峰天生是块唱戏的料，吹拉弹唱，一学就会。11岁那年，突然喜欢上了二人台，特别着迷那弯弯绕绕的曲调。村里有个小戏班，有事没事跑去凑热闹，偶尔还能上台有模有样的唱上几句。

　　为了叫他安心读书，脾气暴躁的父亲打过他好几回。父亲二胡拉的好，但他却说唱戏是沿街乞讨，没什么出息。最终，他还是输给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坝上男人生来有种天性，一旦做出选择，就会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哪怕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反悔。很快，艺术团大刀阔斧的完成了从铁饭碗到泥饭碗的转变，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

　　机会历来留给有准备的人，成功从来不会青睐碌碌无为的庸懒者。此时此刻，吕峰像一位即将开工的木匠师傅，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原料，脑子里构思着未来的作品。

　　他在心里反复拷问自己：为什么有着悠久历史、被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路二人台竟然陷落到今天这样的囧境，是剧种的没落还是人为使然？演出的情景、观众的反应、社会的评价，就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手一般扯动着他的思绪。

　　东路二人台在塞外已经流传了上百年，完全融入到了当地人的精神世界，大家耳熟能详，随便都能哼唱几句。内蒙古、山西和河北一带的优秀艺人比比皆是，想要发扬光大，必须拿出专属自己的绝活。

　　吕峰逐个上门拜访县内退休的老艺术家，洗耳恭听他们的意见建议，虔诚的像个小学生；他组织团里演员座谈讨论，发动大家献计献策；沉下身子跑社会，收集各方人士对艺术团的建议期盼。渐渐思路清晰，心胸豁然开朗，困惑已久的问题也开始有了答案。在传承中不断创新，在创新中努力的传承，这是唯一途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把目光瞄准了农村。那是个广阔的天地，有着肥沃的土壤和取之不尽的营养，也是二人台成长的根。

　　追求艺术注定要付出艰辛，风餐露宿、车马劳顿。一年冬天，剧团到化德县农村演出，半道上汽车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怕冻着团里的孩子们，租车把演员们都送到城里的旅馆，自己则留下看守。数九寒天，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根本无法入睡，一个人就在原地跑步取暖。第二天早上团员们回来，看到几乎冻僵的团长，大伙都哭了。

　　演出过程中，吕峰被人歧视过、辱骂过，还被坏人砸过场子，最艰难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偷偷抹过眼泪。然而当舞台大幕拉开，看到台下一双双专注渴望的眼神，他便会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甚至热泪盈眶，心底顿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有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他发誓，只要观众喜欢二人台一天，就要尽心尽力地为他们表演一天，这辈子我要与他们一起苦一起乐。

　　二

　　为获取二人台真谛，吕峰主动和农民打成一片，贪婪地汲取着生活的养份。他在山野义务当过羊伴子，盘腿坐过老乡的热炕头，大碗吃过村民的杀猪菜，当然也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掏心掏肺地和老乡们结交朋友，用心体验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捕捉生活的闪光点，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他说我是农民的儿子，反映农民真实的生活状态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人台这门传统艺术，曲调委婉、肢体动作和舞台语言夸张而且接地气，其独特的魅力正是来源于三者完美的结合。凭借着对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揣摩，吕峰深得其精髓。他在《借钱》《婆母告状》《探病》等剧目中扮演的老头老太太形象惟妙惟肖，加上诙谐幽默的地方语言，观众常常被逗得捧腹大笑。他表演的“干嗑”更是一绝，在快节奏的嘻哈中叙事说理，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人把他与东北赵本山和内蒙古武利平相提并论。他谦虚地回应，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个小学生。

　　艺术团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乡村巡回演出，节目内容大多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每场演出都能激起观众的共鸣，反过来观众的喜爱又极大地鼓舞了艺术团的信心，促使他们努力提高自己的演出水准。

　　吕峰经常告诫团员们，观众就是上帝，他们的态度决定着二人台的未来。每一次的演出，在他看来都是一次新的突破和挑战，从节目的编排到场次的落实，反复推敲每个细节，生怕出现纰漏。对演员要求也十分严格，谁要是表演不用功，或是糊弄观众被他逮着了，那就会毫不客气严厉批评，让你牢记教训，以后再也不想犯同样的错误。

　　艺术团里多是年轻人，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不少来自单亲家庭，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年轻人，思想上极容易产生波动。吕峰即当团长又当家长，他不仅毫无保留地教他们学戏，还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姊妹一样教他们如何做人。外出演出时，时不时会遇到不怀好意的人要求女演员们表演一些露骨低俗的节目，并以金钱做诱惑，每一次都被吕峰严辞拒绝。他告诫大家做人要有底线和尊严，绝不能为了几个孔方兄就廉价出卖自己的灵魂。

　　生活中吕峰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谁要是遇到了困难，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只要他知道了，一定会热心相助，有时候表现的甚至比你本人还要着急，大家打心底信赖和依靠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哥哥。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先后有十几对青年男女在他的撮合下，相互爱慕喜结连理，在团里传为佳话。

　　多年的演出实践，让吕峰悟出一个真理：二人台从来都不拒绝多元和变革，只有同时满足不同层次、不同年龄观众的要求，才能永葆节目青春。在编排上，艺术团除了继续保留《走西口》《打金钱》《打连成》《打樱桃》《五哥放羊》《卖碗》等传统二人台剧目，还排演了《抢娘》《王二疤说媒》《五不愣相亲》《新十对花》《山路弯弯》等新剧目，他还紧贴现实生活编排了《奔小康》等现代歌舞穿插在节目中活跃气氛。吕峰既当主持人，也登台演出，同时又兼编剧作曲、舞美等角色，二人台、歌舞、小品样样精通。由他演唱的现代歌曲《孝敬哇亲亲们》饱含深情，打动了众多人的心，一时红遍了网络。

　　节目接地气是艺术团保持生命力的一大法宝。在吕峰艺术团，没有一成不变的节目单，特别注重与观众间的互动。每次开演前都会主动向当地观众征求意见，有时甚至还把极个别特别喜欢唱歌的观众请到台上演唱，演员有时会从台上走下来到观众中间去唱，现场气氛非常热烈。演出结束后，吕峰还会征求一些观众的意见，不足的地方加以改进。有一次，一位观众点了首吕峰不熟悉的歌，他抱歉地说，对不起，这首歌明晚唱给你好吗？连夜从网上下载这首歌反复练习，第二天就演唱了这首歌，点歌的观众没有想到他还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带头热烈的鼓起掌来。这些年，正是因为把观众的需求当回事儿，艺术团才赢得了越来越多观众的喜爱。

　　吕峰一直与各路二人台民间高手保持着密切联系，经常进行交流切磋和学习观摩，相互取长补短，共同提高和发展。他经常聘请县内外作家为艺术团创作接地气的剧本，不断充实和丰富着尚义二人台曲目，努力创新着艺术团的表演。

　　传统的二人台，舞台表演套路形式相对固定，道具和乐器也比较简单，与现代舞台音响、演出设备相比明显处于劣势，这也导致了二人台渐渐被一些年轻人所淡忘。吕峰大胆对传统表演形式进行了创新改革，他聘请了专业的武生演员教习，尝试把京剧中高难度的武生动作融入到传统的二人台舞台表演中来，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每次一开场，充满青春活力的演员们在台上龙腾虎跃，上下翻飞，跟头又高又飘，令人眼花缭乱，配合上先进的现代声光电技术，形成了强烈的舞台视觉冲击，现场气氛一下子就被烘托到了极致，不仅中老年观众感叹不已，就连最时尚的年轻观众看了都跟着叫好。艺术团的演出水准不断提升，演出场次也持续增加，最多一年曾经创下演出500多场的记录。坝上飞歌穿越广袤辽阔的草原，在人们的心中扎下了根。

　　三

　　2006年，尚义东路二人台被列入河北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经过多少代艺人的不懈传承，流传于民间的戏曲小调，终于名正言顺登上了大雅之堂。这一刻，所有二人台艺人都为之欢呼雀跃。吕峰禁不住放声高歌“三十里的明沙，二十里的水，五十里的路程来眊妹妹……”歌声表达了他心中对二人台深深的迷恋。

　　激情在燃烧，梦想在超越，希望在未来。路，就在脚下。

　　这一年，当蒲公英花朵开满山坡的时候，吕峰筹划已久的二人台艺术学校正式剪彩开张。学员全部来自农村，艺术团演出到哪里，就招生到哪里，不用刻意宣传，演出节目就是招生广告。高质量的节目表演、健康的台风、文明管理的团队，这一切都让家长放心地把自家的孩子交给艺术团。先后招收了100多名学员，他们在艺术团学习成长，毕业后有的去了外地发展，有的留在了团里，既解决了就业，也为二人台培养了接班人。2009年，艺术团被确定为张家口市文化产业示范基地。第二年，又成为全市首批两个文艺团体改制试点单位之一。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各类文艺演出团体雨后春笋般争相破土而出，红红火火的文化下乡活动极大促进了城乡文化的融合，身处这样的大环境自然是吕峰艺术团的幸事，省市文化部门和当地政府给予艺术团大力扶持，县委、县政府不仅赞助了高价值的演出设备，还帮助他们建起了文化大院，艺术团如鱼得水蓬勃发展。每每想到这些，吕峰的心里都会感到无比自豪和温暖，心中一次次充满了奋力前行的力量和勇气。

　　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始终蠢蠢欲动，更大的梦想不断在心底酝酿发酵。他要带领自己的艺术团走出坝上，走出塞外，走向全国。他信心满满昂首阔步，美好时代给了艺术团施展天地的舞台，艺术需要时代来滋养，时代同样需要艺术来表现，这是时代赋予文学艺术的使命。

　　为了扩大艺术团的影响力，他和妻子赵锦娥搭档，先后参加了央视《星光大道》、《向幸福出发》等栏目的演出，还获得过《非常6+1》栏目的“非常明星奖”。在第八届河北省戏剧节上，吕峰艺术团获得11个集体奖和单项奖。由他主演的《山路弯弯》摘得了优秀节目奖，他本人也获得了优秀表演奖。他要借助一切机会来展示尚义二人台的艺术魅力，更多的人则从荧屏上记住了这个头扎羊肚儿毛巾身穿皮坎肩，一手持着羊鞭，一手牵着小羊，边唱边扭的北方汉子，记住了来自塞外坝上原汁原味的地方二人台。

　　吕峰与东路二人台的故事同时吸引了影视界的目光，《骆驼旦》《荞麦旦》两部电影相继邀请他参加拍摄，他还在《骆驼旦》中担当了男一号。风趣幽默的本色出演，又一次将东路二人台的魅力淋漓尽致的展示给了更多观众。他说这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了尚义二人台的未来。

　　2018年1月20日，他圆了人生最大的一个梦想。就在这一天，他带领自己的团队，登上了央视《黄金一百秒》的舞台。为了这一天，他们等待了很久。

　　金碧辉煌的演播大厅里座无虚席。神秘变幻的灯光下，艺术团6名年轻人激情表演了二人台选段《五月散花》。短短一百秒时间里，跟头翻飞，彩带飘扬，歌舞相伴，场面喜庆热闹，观众目不转睛。

　　挑战成功！现场爆发出久久不息的掌声，演员们喜极而泣，紧紧相拥。这一刻，还有多少人跟他们一样，在屏幕前感受着幸福和快乐。

　　如今，中国尚义吕峰艺术团早已声名远扬，他们的足迹遍及张家口、山西、内蒙古等地，在文化活动、脱贫攻坚、疫情防控主战场上，到处活跃着他们的身影，坝上二人台带给了人们更多的快乐与欢笑，在留下时空印记的同时，也成就了文化使者的光荣。

本网记者：杨景瑞 通讯员：程凯斌

编 辑：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