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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 禾 :苦楝树

煤炭资讯网 2023/9/14 9:02:00小说林

漫漫人生路一脚深一脚浅,岁月长河流淌着离合悲欢;一路浮浮沉沉半生已走完,想要的幸福离我越来越远;人生多少取舍两舍两难全,谁又不曾期盼谁不曾遗憾;心中还有多少放不下的缘,到了最后只剩下爱恨纠缠。
人这一生啊咋就这么难,生活有太多苦太多心酸;一场场苦难在世间延,多少人含泪祈求过苍天。
人这一生啊咋就这么难,生活像一团麻难解理还乱;多少无奈让人苦不堪言,谁又能把这命运看穿。
——徐晓岚《人生取舍两难全》歌词



二O一O年初秋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紧不慢地下着,雨是轻柔地,细弱地,敲在房顶上,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西沙河堐村王淑贤独自坐在空空的房屋内,骤然间觉得这雨声让人心慌意乱的愁烦,觉得自己那么无聊那么孤单。想着早晨刚刚起床,早饭都没顾得吃,公办教师退休来家五年的老伴说是去县城看病拿药,着急忙慌离家快一天了还没回来,她突然坐卧不安,于是三番几次去大门口迎看,不大的湿滑土院子被她踩留下一串串杂乱无章的印迹,如她此时此刻的糟糕心情一样杂乱无章。阴云下的天黑的格外早,王淑贤再次站在门口用右手打着眼罩,顺着去县城的乡路往东面张望,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夜幕才刚刚拉启,以往人流不断的路上,此时已失去了平日的人来车往,好久才有骑电动车摩托车,或骑自行车的人匆匆经过,偶尔也驶过一辆她叫不上名字的小汽车。累得眼晴发酸发涩也没望到那个他,心里便有了些许失落。
王淑贤身高一米六多点,年龄已近七十岁,花白的短发,五官端正,一大把皱褶纵横在圆圆的脸上,格外明显的双眼皮下一双大眼睛,看出来她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女人。从她不胖不瘦的身躯,小心谨慎,不紧不慢出出进进中,也可以明显的看出她身体还算不错,但腰身已不再挺拔,腿脚也不是很利索。
邻居家的大黄狗突然间从路边窜出来,又慢腾腾地走到她的身边抬起头,朝着她莫名其妙的叫了两声,钻进胡同向他自己的家跑去。王淑贤越发心烦意乱,一个念头倏然又在脑海闪现,这一个时期,她觉得老伴刘文生好像有啥事瞒着她,春天寒食节前他咳嗽胸闷,吃村卫生室拿的药十几天不大奏效,还是她逼着他才开始去县医院看病。从那次到现在,哦……四个多月了,刘文生隔三差五就跑县城,还常常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说县医院的人比乡镇年集上的人还要多,看病取药需要多次排队。人去人回没见拿回家几次药,倒是人来家却显现出疲惫,一幅六神无主,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有时似乎挺高兴的哼几句歌曲,大多莫名其妙的唉声叹息,她恍惚觉得他心里有事,问了几次他只涚没事没事,倒让她自己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事,……心事,她翻来覆去的想他为什么这样啊,可想来想去想的白发日渐增多,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所以然来。后来也就没再多想,可终究觉得心口窝上塞着一团乱麻。
傍晚掌灯时分,雨累了似的停了。刘文生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由东而西入了村。他今年六十六岁,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体重不过八十公斤,留着短平头,漫长脸大眼睛,穿着一身得体干净的休闲装,一看就是个老知识分子。七十年代村里人都说他与电影《铁道卫士》里的英雄高科长一样帅气。他在自家门口下了三轮车,双手推着车把进了家门。
“你回来了呀,天都黑了,怎么这么晚!”王淑贤一边打开东厢房的门,一边既关心又不失埋怨的说。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端饭去。”
刘文生没有回话,他缓慢又心不在焉的把三轮车推进房间,在房厦绿塑料盆里洗了把手脸,径直走进北面的堂屋正房,坐在八仙桌东边的木椅子上,接过老伴给她倒好的水,后又接过王淑贤双手捧来的一大碗稠稀适当、葱花爆锅放了芫荽的热面条,不喝不吃也不说,甚至也没正眼看看身边的老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怔怔望着屋门发呆。稍倾他又掏出一支香烟燃着,低头不是抽也不是吸,而是吃,精气神与早上急着出门俨然判若两人,游离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愧疚,仿佛还有点可怜,好像想说点啥,几次张了张口话总没说出口,只是低着头抽闷烟。
夜真正的降临了,由于阴天,门窗外越发的黑沉,街上或者小胡同里不断有人走过,引来邻居和自己家的狗惊觉的狂吠几声,而后一切便归于宁静,让人觉得异常的气闷和压抑。
王淑贤见老伴不吃不喝又不说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思忖,这是咋的了,咋的了呀,这一趟一趟进城把神魂给整丢在路上了?整丢在城里了?医院透视把脑袋神经透坏了?转而又一想,不对呀,咳嗽胸闷透胸不能透脑袋的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心里揣摩着,她真想知道他这究竟是咋回事,看他头不抬眼不睁的样子,王淑贤更着急了,
“进趟城里回来就这样,城里有魔鬼捉去你魂了吧?
……哦,明天,以后,你就别往县城去了!”
“你说不去我就不去呀,明天不去,后天我还得早早去。”刘文生马上抬起头,对着淑贤大娘大声坚定地说,
“再去,再去我死给你看!”
“哦……”
……
片刻后,刘文生突然用手从口中拔出香烟,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用右脚将没有抽完的半截香烟狠狠地踩灭,仿佛是下了决心似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缓缓走到王淑贤身边,十分愧疚地轻轻对着她说:
“对不起淑贤,……咱俩离婚吧!”“啥,你说的啥?离婚,咋又要离婚?”王桂贤五雷轰顶条件反射地赶忙接话“是,离婚!求求你,咱俩离婚吧!”
“……我求求你了!”刘文生近乎央求又异常坚决的低声说。
……
“我的个娘来……”
王淑贤气的浑身打哆嗦,两手颤抖扶着八仙桌子站了几次,才晃晃悠悠勉强站起来,她左手抓住桌沿,右手食指指着刘文生说,“刘文生,你!……你呀你,你可真行!”
说完,王淑贤又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大嘴喘息,继而便泪流满面,她双肩不停地抽搐,居然没有哭出声音来。猛然又想起了她埋怨她怨恨了一辈子的娘家老爹和公公爹,终于放出了哭声:
“俺的个爹来,恁……恁,恁可是害苦害死了闺女我呀,俺的个死去的爹,俺死去的娘来呀……”
大放的悲声与灯光及屋内积聚的缕缕烟雾,从没关严的门缝中悄悄挤飘出去,只见一条细软的光线铺照在门外院子近处……



王淑贤娘家是十五里外一步踏三县的湖坝村。
1958年运东人民公社成立,村子分为两个行政村,分别叫做前湖坝和后湖坝。翻过村西两旁栽满绵白杨和柳树的高宽大坝,就是沧海桑田古水泊梁山,仅剩下的那滴水——东平湖。也许因为这个村它独特的地理位置,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湖坝村有个一年仅一次的腊月三十年集。
当地人戏谑说,湖坝的集,没赶(敢)的。也是,到了腊月三十了,过年应该置备的年货基本置备齐了,谁还等靠这个集市买东西呀。说归说,大年三十的湖坝年集不仅有人赶,来赶集是人还很多。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了农民,男女老少赶这个一年里最后一个集实则就是个放松,就是个凑热闹,小男孩过年戴的帽子,小女孩戴的纸油牡丹花,年除夕放的滴滴筋,小火鞭,中年妇女头上戴的网子,院子挂的小纸灯笼,是必不可少的。过年了,孩子们可都是盼望一年了,眼巴巴地等着哪。真还说不定突然想起来过年还缺点什么,这最后一个年集,补充补充,真是应验了老百姓说 的,过不完的年,赶不完的集。
刘老汉在湖坝集的那天,看到与他年龄相仿的一老汉,穿着与自己一样的黑粗布大棉袄,腰里扎着赭色布腰带,手持匝把长的小烟袋叭哒叭哒的抽着烟,一边看着脚下一紫穗槐编制的小篮里面盖着小破袄,两只约七八斤的黑色小猪秧,一边紧紧环视着来来往往的赶集人,恐怕错过买主。
刘老汉好想买一只回家,那年月,小狗小都能卖上几毛钱,鸡屁股是农家人的银行,养一头猪大了卖个七八十块钱,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给儿盖房娶媳妇,给老人看病吃药或打发老人过世,都是指望和希望。刘老汉想买一只回去,可腰里仅有的几块钱买了几斤过年的猪肉青菜什么的,仅剩花花绿绿的几角钱,用一块小布裹着放在贴身的小荷包里,实在再也掏不出可又不舍得离去。来回走了两三趟。王老汉见这个人有买的意思赶忙问:
“大哥,买猪秧子吗?”
“想买一只,可把钱花得没了。”刘老汉无奈且试探的说,“先赊着……下集给你送猪秧子钱行不?”“下个集?要一年哦。”王老汉犹豫了一下,忽然下了决心,“行!下集就下集。” 两个憨厚淳朴的老汉以九块钱成交。
下集得一年后呵,彼此又不认识,下集怎么还?王老汉拣起脚下一片破瓷瓦一摔两半,递给刘老汉其中一小块说,
“就这,明年年集还是这个位置,两块瓷瓦对上你是你我是我,老哥错不了事!”
春来秋去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湖坝年集,老地方两个老汉见了面。刘老汉愧疚一年卖了肥猪才给买主猪秧子钱,为表示感谢执意多给一块,王老汉说:“这怎么行,当初说好了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咱可不能让人笑话。”两个犟老汉一个非要多给,一个坚决不收,推来推去的言语过程中,彼此都觉得对方与自己一样的实诚厚道,最后一元钱折中,九块五角钱结束了推搡。
“我家就在这前湖坝村,老哥跟我回家暖和暖和,吸烟呱喝点水,吃点现成年饭,晚不了你回家过年。”
“这,……这怎么行啊”
王老汉硬拖着刘老汉到自己家吃饭,刘老汉实在推脱不过,就客随主便极不情愿地跟着王老汉回了他的家。
就这次一顿饭,他俩喝了两小瓷壶地瓜散酒,越说越近乎,越说越投机,以后一来二去相互走动,成了亲戚。在一次酒酣耳热中八仙桌前相跪,山盟海誓拜了把兄弟。再以后谁也都想不清记不准,究竟是哪年哪月哪天,在哪里又是那顿饭,说好的这件儿女婚姻大事,是谁先提出来的,对方是如何答应的,当时两个人又具体怎么说的,细节过程都不记得。反正是他俩商定好了的,刘老汉的大儿子王老汉的二女儿,结下了儿女亲家,是千真万确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吐一口唾沫就是一根钉。按后来两人所说,“这是我们兄弟俩和咱们两家亲上加亲。”
再从后来成为亲戚的漫长岁月里,女儿的丈夫兄终弟及,未再另踏他门,二人口吐的那个钉,钉在木板上居然还拐了个直角弯,真正铁铁死死的亲家。
只是耽误了刘家二小子刘文生一辈子的前程,他与师范同学有情人未成眷属,为此懊悔惭愧心痛难过了一辈子。与王淑贤一样,刘文生他也不原谅甚至很怨恨他的那个亲爹,每年清明十月一在给父母上坟祭祀时,每次都心里滴着血对着坟墓说,“我的好爹来,您走了,您可知道儿活的多么苦多么累吗?”
这自然是后话。



两个老汉爱好作亲定下这门儿女亲事时,王淑贤当时才十三岁,对男女之事才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她只知道爹娘给她寻亲并定下来这门婚事,那时还封建,男女婚前不兴见面,对方长的啥模样?全凭她自己从人们说的大体描述中进行拼凑补充和想象。当然他做梦也希望嫁个好人家,嫁个疼爱她的男人,像娘那样男耕女织,生几个小孩平淡过日子。然而,命运却给这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开了个大玩笑。几十年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刘文生祖辈居住的西沙河堐村这个大队,有三个呈倒品字形的小自然村组成。互不相接,独自为村,分别叫做刘家街、李家街、汪庙。村碑记载这个村的村民祖先是明朝洪武和永乐年间,自山西临汾洪洞县老鸹窝大槐树移民而来,由此推算建村成村至少已有近六百年历史。品字两个小口东面刘家街西面汪庙之间,除了长着稀稀拉拉,极没有规则的椿树榆树槐树等树木以外,最明显的是靠近汪庙自然村旁,有半亩许的紫穗槐,生长的可谓极为茂盛,枝条粗细均匀挺拔,足有成年人高。花开时节,紫红带黑的花穗,阳光下闪耀着青许的光,散发出桂花般浓郁,沁人肺腑的青香。
品字大口与两个小口的中间,有条从东南方向东沙河堐而西北的小沙河,从南边的李家街后面向西流过,与北面刘家街汪庙两个小自然村分隔开来。村偏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形状呈长方形,当地人习惯上把池塘称作坑,故称西大坑。丰水季节水涨到坑内九分半余,则通过坑西北沿的青石水簸箕溢流向北,出汪庙村半里许,左拐汇入柳青河一路向西,注入京杭古运河。水坑内四季有水,北面有丰盛的芦苇、蒲草,坑的南面大部分则是荷莲。夏秋季节,荷花盛开,红的粉的白的,煞是清淡雅致,是西沙河堐村一道靓丽风景,亦为该村坐标点。
刘家街刘文生家三间低矮窄小的土房,就座落在西大坑北面,小院半人多高的土墙,院内倒也栽种了几榆树槐树等,只是生长的如他家过的日子,患了病似的,弯弯曲曲,冠小叶黄……二里地外就看到他家三丈高的穷气。
刘文生母亲患胃病多年,在几年的看病吃药掏干了家的所有,又拉一腚饥荒后去世了。那年刘文生他还不满十岁,三小间土坯房,正房里西面土墙加山,东面红高梁杆打的箔夹立为墙。是父亲含辛茹苦把他哥俩拉大,哥哥比他大五岁,母亲死后就辍了学,帮父亲干农活做家务,维持这个缺衣少食捉襟见肘,七露风八露气的破家。
刘文生的哥哥刘文武,与刘文生清秀仹岸相比,根本不像兄弟俩,也许因为过早下学劳动,也许是长身体的时候,经常的吃不饱饭,身体像过年蒸馍馍掀锅早闪了似的没开个,人又憨厚老实,家境村里垫了底,如果不是爹给他定下娃娃亲,估计他这辈子得打光棍。
这一点刘老汉是清楚的,为此他看着大儿子经常唉声叹气。做梦也没有想到,赶了个年集,买了个小猪秧,拜把结交了个好兄弟,还幸运的招来了个儿媳妇,他高兴他快乐他幸福,这都是老天开眼,惠顾垂青他这个破家,这是天意啊,他曾多次这样感叹。到了第二年春天,靠近南墙的那棵梧桐树,却突然窜长的舒展挺拔,枝壮叶肥,布谷及叫不上名字的小鸟经常驻足,婉转又欢快的鸣唱,给这个农家破院增添了些许生机。
王淑贤十七岁那年腊月十六,是她出嫁的好日子,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的她,天刚蒙蒙亮就已经梳洗完,娘请来的村里全福人二大娘,让她坐在床前先在她稚嫩的脸和鬓角上抹上香粉,然后用棉细线牙咬手拽的拉扯着给她绞去了眉头脸上的微细绒毛,正儿八经严肃认真的给她开了脸,疼的她泪流满面。
良辰已到,如花似玉哭哭啼啼的王淑贤,穿着红粗布大棉袄,淡绿色的高腰大棉裤,脚穿大红绣花鞋,顶着蒙头大红布,被抹着泪的娘和姐姐左右搀扶,脚踩地下垫着的六块红砖,低头钻进婆家来娶亲红麻坯扎的芦席拱棚一辆木轱辘老牛车中,亲戚邻居欢笑着祝福相送,一挂秆草节鞭炮噼噼啪啪炸响,空气中烟雾缭绕,一片片红红的细小的碎纸屑,像挽留王桂贤似的,三九寒风中地上打着转转,硬是不肯散去……
三头鲁西老黄牛头顶红绳,慢慢腾腾走在乡间小土路上,牛车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仿佛在小声自言自语着什么,王淑贤坐在车内,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她忐忑不安,她实在是不舍得离开她的爹和娘,她不知道她要去的这个婆家村子,她将要嫁入的这个家,还有即将成为她丈夫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子。她担心她可别像她的近门姑父脸上有麻子,或者像邻家姐夫腿瘸,担心她以后做了他的媳妇对她不好…她还担心过了门做不好粗茶淡饭和家务被丈夫埋怨公公嫌弃,做不了好媳妇被街邻村民笑话,丢了娘家爹娘的脸……同车送亲的大娘婶子劝她说:
“贤贤呀,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路上掉泪不好,咱做女人的出嫁就是人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
临近婆婆村,两个长辈又意味深长的嘱咐道,
“做了人家的媳妇,要孝敬老人,恪守妇道,听你男人的话,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男人想对你咋着就咋着……”
男人对我能咋着?……哦,……王桂贤似乎听出了话外之音,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姐姐帮她洗身子抚摸着她的一对大奶说,俺妹夫他有福,这辈子可有大馍馍吃了,想到手滑动揉搓白嫩凹凸有致的胴体时的美妙感觉,脸颊发热心怦怦的跳,对未来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希望,紧张,羞怯……

过门做媳妇的当天,王淑贤就看到这不大的院子里,靠大门有一棵苦楝树。萧瑟的冬日里,苦楝树枝头上挂满了苦楝子,在天空的蓝玉盘里大珠小珠错落有致,逆光下仿佛被镶上了金边。
在娘家每逢寒冬腊月,手上、脚上,甚至脸上被冻伤,娘就会捡拾苦楝子煮水,泡手,洗脸,泡脚,特别的滋润。小时候好奇她曾经品尝过,味道特别的苦涩……

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王淑贤参加集体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放工回家,推磨捣碾,喂猪养鸡,忙活的手脚不闲,到了夜晚,一灯如豆,心灵手巧的她,纺线织布,飞针走线,制鞋帮纳鞋底,缝缝补补到深夜,吹灭灯夫妻俩钻进被窝,暗香浮动,木讷的刘文武搂抱着媳妇柔滑凹凸的躯体,这边扭一把那边掏一把,逗的王淑贤咯咯咯的笑,床第间窃窃私语,伴着兴奋又压抑的笑闹,……稍倾,三条木腿一条破砖腿支立的椿木床便唱起了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轻时而重的歌……农民日子过的困苦,男欢女爱也许是那个年代的成年男女,唯一能够解除疲劳忘记烦恼的生活乐趣……此时,月儿仿佛看到了仿佛也听到了,便羞涩地躲在云彩后面,偷偷地笑。
大田劳动男女劳力地头歇息,听过刘文生王淑贤墙根的年轻侄儿留耕,当着婶子王淑贤的面,绘声绘色还大肆渲染对人说,别看俺文武大叔个小人瘦,武劲可似小钢炮,夜里把俺淑贤大婶子武的喘不过气来,还呻吟着一边真欢叫一边假求饶。逗引的一群社员哈哈大笑。年轻媳妇王淑贤听了,羞红着脸笑骂道:该死的留耕!“捂你娘里个白大腿,捂你娘里个小尖脚……”

头年的媳妇第二年的孩,转眼刘文武与王淑贤生下的女儿已经两岁,刘文生考上专区师范学校的第二个春天,一封加急电报送给了正在教室上课的刘文生,电报报凶讯,塌天祸降临。
哥哥在生产队劳动淘挖吃水井,井中缺氧憋死在井底。刘文生火速赶回了家中。
嫂子抱着一岁多的小闺女哭的天昏地暗,撕心裂肺,刘老汉他中年伤妻,老年又伤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乌青扭曲的脸恐怖的瘆人,只见被人搀扶着的他,满脸泪水在沟壑般的皱纹里打转,一声高一声低老牛似的吼喊:
“……我的武,……我的儿呀!你,……你不顾爹,也不要你的媳妇孩子了呀……”村民闻之怆然,人死不能复生,只能陪着抹眼泪。刘文生强忍悲痛帮父亲处理完哥哥的丧葬,简单安抚了一下老父亲,重点劝慰了几句嫂子,抱起小侄女亲了又亲,抹着泪步行着返回五十公里外的师范学校。刘文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九六四年秋后第二学年课没上几天,被他爹以死相逼退了学。



刘老汉从家里揣了两个路上吃的高梁面窝窝头和一根胡萝卜,还偷偷的把一根小手指粗的麻绳缠在腰里,心急火燎地走出村十多里东方天边才露鱼肚白,他风尘仆仆顾不上两脚磨出血泡的疼痛,一瘸一拐一路打听,找到儿子上学的专区师范学校已是下午,儿子下课后爷俩在学校操场东边小树林旁见了面。“爹,您大老远跑来,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吗?”刘文生见到爹赶忙关切地问。“出事了,快出事了,要出大事了……”刘老汉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双手赶忙回答。“邻村张家营杀猪的张二拐媳妇死了。”
张二拐?……
刘文生大脑里急速的搜寻,他好像见过那个满脸胡须凶神恶煞的黑墩子来村里卖猪肉。
“他和我们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他死了与咱家有啥关系?”
刘文生不解的赶忙问,刘老汉跺着长途跋涉,磨出血泡的脚,疼的一呲牙,着急的对儿子说,
“唉,四十多岁的张二拐托了咱村媒婆葱花嘴,要把你嫂娶过去当填房媳妇哪……”。
“我嫂子她会愿意吗?”
“还管她愿意不愿意?他们会夜里抢人的哪!”
刘文生一听这话,知道问题严重,赶忙问他爹,
“那可咋办?”
“咋办,还能咋办?这学咱不上了,你跟我回家。”
刘老汉的眼睛突然现出一丝亮光,胸有成竹,斩钉截铁地说。
刘老汉最近发现媒婆葱花嘴直在他家附近转,还拿着糖块跑门口哄他的宝贝孙女,并与儿媳妇套近乎,他预感到野猫子进宅没有好事,私下一打听,果然是张二拐在背后花钱捣鬼,正在打貌美贤善寡妇儿媳的主意。那年代当地有夜晚抢寡妇强入洞房的习俗,刘老汉吓得提心吊胆,天不黑就栓紧街门,夜里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儿媳妇特别是孙女那可是他的命!他在家闭着眼睛踅摸了好几天,也与亲家公亲家母商量好了,让小儿刘文生退学娶嫂维持支撑这个家,听完父亲说完他的打算,刘文生头摇得象拨浪鼓,比他爹还着急还坚决的拒绝说,
“不行,不行!我不退学,我不娶俺嫂子!我要上学!”“什么?不行?还反了你了……”刘老汉怒气冲冲大声骂道:
“上了不到两年大学,你长能耐了是吧,你这不孝的东西,看我不砸断你的腿!”
刘老汉边喘着粗气,边瞪着发红的双眼看着儿子,老泪纵横。停了一会,他解开黑粗布褂子,又轻轻的解开环绕腰间的麻绳扣,缓缓抽出小细麻绳,攥在手里哭着说:“儿呀,咱家快散了……家没了,我不活了,我去上吊,你……你继续上你的学吧。”
说完扭头就朝身后不远的学校树林子走去……刘文生见状,忽然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赶快飞跑着追上他爹,双手紧紧抱着爹的腿泣不成声“爹呀,我的亲爹……儿从小就没有了娘,您这是让儿再没有爹啊,爹您可别这样……学,这学我不上了,咱,咱明天,明天就回家……”
这时,杜梨树后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她是来自本专区兖州县农村的姑娘,刘文生的同学恋人许秀莲,她一头披肩长发,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亭亭玉立,象朵盛开的白莲花,是这个师范学校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是师范学校的校花,她与刘文生同年入学,他们一起办黑板报,一起参加学校诗词大赛,彼此相爱虽然才一年,他爱刘文生爱的如醉如痴,刘文生也爱这个学习好人大方,善良又温柔的她。他们的关系已经如胶似漆,难分难离,听说未来的公公从老家来学校了,善良懂事的姑娘借钱从学校食堂早早买了两份最好的饭菜,准备叫他爷俩回宿舍去吃。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趴伏在树后难过地哭了,哭得比眼前的那父子俩还伤心还动情,近乎昏死过去……
刘文生退学离开师范学校这天,在学生宿舍,两人相拥而泣。许秀莲伤痛欲绝,抱紧她深爱的同学刘文生哭得死去活来……临分手她用文具刀割下自己的一缕黑发,塞到刘文生的手里,强忍伤悲,满怀深情地对刘文生说:
“你回家与嫂子好好过日子,这辈子得到你的爱,我也算没白活一回。你是我今生的唯一,我以后再也不会嫁人,我等着与你再下辈子……文生哥,你可别忘了我……”
“对不起秀莲,对不起!你是我的女人,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
我走了,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刘文生满含热泪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抽出学校奖励给他的英雄牌钢笔,放到许秀莲手里,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背起行李被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缓缓走出宿舍,走出专区师范学校南大门,他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走出好远,他看到曾山盟海誓肌肤相亲的恋人许秀莲,梨花带雨步履踉跄的还紧紧跟在身后不远处,不禁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身后突然传来许秀莲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文生,刘文生——”她突然疯了似的往前猛追十多米,“刘文生……文生……”
他看到她突然摔倒在地又急促地爬起来,呆呆地立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刘文生眼前一黑蹲在大路边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刘老汉见壮,马上拖拉起儿子继续往前走,待刘文生反应过来再回头张望时,恰一阵悲凉的秋风掠过,卷起的落叶在树的身边随风盘旋,带着无奈落寂不舍,浅唱着离别的歌……
……走出好远,待刘文生再回头看时,远处大路边许秀莲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唯有系在许秀莲脖颈上的那条红纱巾,在凄凉的秋风中火焰般燃烧着,飘动着……
别了,我的学校!
别了,我的恋人!从此,天隔一方。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刘文生当年虽被他爹一根小绳硬逼着从师范退了学,回村之后他并没有彻底死心,他不甘心放弃他好不容易考上的师范学校,以及他以后的大好前程,再说学校还有他刻骨铭心,两心相印两情相悦的恋人,更不情愿违悖伦理与嫂子结婚,爹爹想保住这个家,要的是个体面,可小叔娶寡嫂丢了体面,还是个笑话,弄得满村刮风下雨……
他死活不从,父子俩鸡飞狗跳吵闹了好几天,气得倔犟的刘老汉两天没吃饭,第三天他吃了毒庄稼虫子的“六六六”农药粉,人虽没死却落下痴呆症。
没有婚礼,没有贺喜,没有祝福,没有欢声笑语,在村民唾沫星子和嘲讽讥笑眼神下,与嫂子王淑贤结为夫妻,嫂子变成媳妇,侄女成为女儿。父命难违,退学回家继续当农民刘文生并不可怕,他从小吃糠咽菜在农村长大,祖辈本来就是个农民的嘛,可娶嫂子做媳妇有悖伦理,让他难以接受,况且他心里还放不下他深深爱着的初恋许秀莲,他担心他这个恋人许秀莲精神上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为此很自责很苦脑很无耐很无助……
命运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十年寒窗学习和争取来的师范学校,都成为了一场梦。看看因为自己而喝农药已经呆傻的老爹,再看看自进刘家门就没享过一天福的嫂子和咿呀学语的小侄女,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面对现实,担起自己这个家。
他当农民了,他脱去了他喜欢穿的学生装,换上他哥哥刘文武遗留下的黑粗布裤褂,与同生产队的男女劳力一样,荷锄头持镰刀在广阔的天地里,在希望的田野上书写着如火的青春。
做农民大田劳作两年后,大队书记同情这个有文化又肯下力的好青年,当把自己民办教师的儿子推荐去省城上大学后,就安排刘文生去村小学做了民办教师。他当上村民办教师的第二年,去学校路上偶然看到大街白石灰墙上,用石腊写着的一段顺口溜:
“刘文生,真主贱,搂了嫂娘丢师范;这种怪事为哪般,肥水不流外人田;要问此事谁造孽 ,他的犟爹刘老汉。”字体大小不一歪歪斜斜,似无数根钢针射入了他的双眼,更似一把钢刀插进他的心脏,好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魍魉,瞬间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羞愧的无地自容,掉着泪小偷似的急速逃窜……
那首顺口溜深深的扎疼了他这个为人师表当老师的心,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又是多么大的心灵伤害啊,在村里他无颜再面对乡亲,他也没有勇气再走上讲台给学校的孩子们上课。他提出辞职,公社教育组怎么也舍不得他这个博学多才的好教师,破例把他安排到十里外的其它村学校继续教书。

即使是去了十里外别的村子教学,但每每想起那段扎心刺肺的顺口溜,他的心都在滴血,笼罩在心的耻辱羞愧阴影,挥之不去,时时伴随着他折磨着他,于是他把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学校和教学上,是公社资深的先进模范教师。
其间他曾多次劝说也央求嫂子和自己离婚,虽然那个年代的农村男女享受不到恋爱甜蜜,指腹为婚,媒妁之言,乱点鸳鸯谱,阴差阳错,入了洞房就是夫妻,就是一辈子。夫妻一起过日子舌头碰牙,勺子碰锅沿,互为仇人不共戴天的怨家自然不少,但有勇气提出打离婚而又真正离了婚的几乎没有。面子比命值钱,怕惹老人生气,怕被人笑话,怕儿女长大儿子娶不上媳妇、姑娘找不到好婆家。
八十年代中期,本村有个跑外做生意的男人,从济宁骑着“嘉陵建设牌”摩托车,带回来一个花枝招展模样俊俏,比他小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把原配成功打发回南乡二十里外的娘家,这个男人梅开二度,开创了这个村至少五十年以来的成功离婚先例,他曾多次自豪地,甚至与人扒拉着手指头炫耀说:“你们看看,你们数数,咱村前后三条街闹离婚的老少爷们好几个哪,哪个离成了?还不就我一个!”村上人爱面子当面不说,提起他来都没少在心里和背后撇嘴骂:“你,你能,你狗日的还算个人?缺德少教不知道丢人的东西!丢八辈子人了。”

尽管这样刘文生还是在努力说服嫂子与自己解除婚约,解放自己也解放嫂子。一天晚上嫂子终于被说动心,答应第二天去公社民政办理离婚手续。那天刘文生早早喝了一碗玉米面汤,吃了两块煮地瓜的早饭,嫂子唉声叹气好像什么也没有吃,她安排好邻居照看公公与女儿,怕刚买的八个小鸡崽被老鼠蛇什么的给糟蹋了,索性提着鸡笼子出门,往人民公社赶。正是吃早饭时间,街心胡同或蹲或坐着许多端碗吃饭的村民,刘文生见状,不敢抬头,两眼只盯着自己露了脚趾的黑布鞋,低头紧行。
“大……不,……二婶子提着鸡笼干啥去?”
眼尖口快的一村民,见王淑贤提着个小鸡笼走在村中大街,扯开嗓门大声喊问,几乎叫出大婶子,话到嘴边赶忙又改了口。
“离婚……”王淑贤“去”字还没说出口,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先洗了面,接着先蹲后坐,左手抱着小鸡笼,右手摩拉着腿,
“我的个娘来呀,我的个爹来……”嚎啕大哭,
“刘文生要给我去公社打离婚了呀,苦命的我哎……”
王淑贤的哭叫声,引得满街筒子大人孩子跑出来看,众人指指点点,七嘴八舌,这让很少见村里人的刘文生始料不及,唉,唉唉……真真丢不起当老师文化人的这张脸,四邻八乡丢不起这个人哪。
他作贼似的快速跑出村外。
就这样,婚终于还是未能离成。
这次不但婚没有离成,王淑贤提鸡笼子去公社打离婚还成为村民几十年茶余饭后的笑柄。
从此刘文生心灰意冷,周末节假日,回村进家就条件反射般的低下头,羞愧难当,唉声叹气,一脸无奈,痛苦无比,眼瞅着侄女一天天长大,他泪在肚子里流,再也没有提过离婚。
刘文生他知道过去的嫂子现在的媳妇王淑贤心里苦,年轻那几年,刘文生也和她有过温存,也许是正常人的生理需求,也许是床上媳妇的懒散娇慵,亦或者是他从心里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要了,认真的激烈的要了,即便是要,他也是双眼紧闭,心里想着身下压着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师范同学许秀莲,他知道也清楚自己做爱的时间还想着另外一个女人不道德,可他就是做不到。以后,再以后他们还有过,都是蜻蜓点水,波澜不惊,完成任务似的,匆匆收了场。媳妇的肚子终没有再奇迹般地隆起,媳妇王淑贤从心里骂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为此她没少暗暗地流眼泪,她很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叔子丈夫,对不起公公。她瞒着亲戚邻居,瞒着小叔子也是她现在的丈夫,悄悄地找人算过卦、求过签,庙里问过神,都说她能为小叔子刘文生生个胖小子……
可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年龄逐渐大了,夫妻之间都喜欢做的事,刘文生不积极,她也就无颜再去索要丈夫给的爱,两人数年无战事。漫漫长夜,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就经常回忆刘文武在床上给过的温暖温柔,回忆刘文武在床上孔武有力野蛮霸道翻来覆去的要,尤其肩扛她双腿对她猛烈撞击的快乐,品味那瞬间眩晕颤抖满足的美妙……久久难以入眠,就流着泪想早死的前夫刘文武,怨他短命撇下自己走的这么早;怪自己亲爹和公公爹糊涂逼小叔子刘文生与自己再婚配,叹自己这辈子咋就这么个苦命……
孤月悬空,清冷的光洒在院内唯一的那棵苦楝树上,苦楝树孤苦伶仃,静静地伫立,像一个温柔无可动摇的孤独人,它沉默地忍受着风雨与孤独,静静的守候着时间。



逢周末或者节假日,教师刘文生就在门前的西大坑边漫无目的的遛达,看着坑内静静的水沉思,看着盛开的娇艳莲花,不由想起当年的师范学校,想起宽敞明亮的教室,想起风华正茂奋发向上的同学,更多的是想同学恋人许秀莲,她是个金子般的女人啊,她学校毕业分配去了哪里,是不是回她家乡兖州了,她嫁给了谁,生了几个孩子,她过的好吗?……
他曾经计划自己与嫂子离婚以后,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找到她,而后带着他心爱的人闯关东远走高飞,即使是一起吃糠咽菜或者去要饭吃,只要两人能够在一起也在所不惜,可是多少年自己不但离婚不成还搞的声名狼藉,他这个有妇之夫没有勇气,她担心甚至害怕自己见了许秀莲控制不住情绪,再给深爱的她造成麻烦或者伤害,搅乱了她正常的幸福的工作与生活,他也曾想找到她,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个幸福,但终究没有勇气……
是他刘文生背叛誓言,先向命运妥协向命运低了头离开她的呀,是他刘文生深深的对不起以身相许的许秀莲啊……
唉,那火红的年代,那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都一去不复返……
时过境迁,回不去的过去,回不去的过去!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恨半句凉。月夜,刘文生坐在坑边或拉二胡或吹箫,每次都是二泉映月样的悲凉曲子,低沉,哀怨凄凉,如泣如诉……他偶尔也吼唱几句当地类似大西北哥哥妹妹的情歌,歌声苍凉,沉郁,荡气回肠……
刘文生随身携带着一个微型收录机,他最爱听的是陈明演唱的歌曲《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我把我的心交给了你,我就是你重要的行囊,从此无论多少的风风雨雨,你都要把我好好珍藏;你把你的梦交给了我,你就是我牵挂的远方,从此无论月落还是晨起,我日夜盼望你归航;我会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把最亮的星写在天边,迷茫的远方有多迷茫,让我照亮你的方向;我会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把最亮的你写在心间,寂寞的远方有多凄凉,让我安抚你的沧桑。
……
以此,暗表对恋人心中的思念,排解发泄因心理压抑而产生的烦闷愁苦无奈。
人到中年,人都活成了两副模样,一种是将责任扛在肩上,一种是将疲惫埋在心底。对于生活强忍泪水砥砺前于人生沉默不语,独自修行。他自己虽然悲苦难言,他却愿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愿世间所有的感情都不负相爱。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他们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刘文生民办转公办教师后没几年,也已经退休回到家。
王淑贤一直追问刘文生这个年龄了为啥又提出还坚决离婚,刘文生当然不愿说不会说也不能说。兖州姑娘同学恋人许秀莲,是他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是他独享的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牵挂她祝福她。以至后来因为思念,许秀莲窈窕的身姿姣美的模样,在他记忆里变得愈发模糊越发朦胧,脑海和眼前只剩下四十多年前师范学校离别时,随秋风飘动并燃烧着的那条红红的纱巾……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刘文生自己都觉得惊诧,古人写相思的首首诗词咋就记得这么的清晰?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活的真他娘的累!
闲暇时间他就这样在愁苦的心里无奈的想默默地叹。刘文生他懂自己更懂恋人许秀莲,他清楚的知道,同学恋人许秀莲,是他苟活着的唯一情感依靠和精神支柱。冥冥中他甚至觉得她曾经的恋人,一定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等着自己没有想到,阳春三月县医院她们的邂逅,彻底击垮了他的精神,击碎了他的心,也激活了他死寂多年的心,他眸子中又重现了年轻时的光彩……那天他去县医院肺部拍片交款处排号,突然发现一个衣着烂褛,面黄肌瘦的女人蹲坐在前面窗口无助的哭泣,身边人说她看病的钱被小偷掏走了,刘文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谁还没个难处呢,想上前问问情况安慰或资助她一下,走近一看觉得面熟,仔细打量,
“啊!……许秀莲,这不是秀莲吗?”
他心一紧,不禁脱口而出:
“秀莲!”
“……哎,哦,……你,你是谁?”
这个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用含泪的眼晴盯着刘文生,擦了擦泪水,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稍倾她嘴唇哆嗦,小声自言自语:“……刘文生?你是刘文生?……”刘文生惊愕的张着嘴巴还没答应出来,“啊—刘文生,文—生……”她骤然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刘文生马上蹲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许秀莲,他心中的女神恋人,朝思暮想的秀莲,虽然面黄肌瘦,鬓发斑白,近前仔细端详,当年的秀丽风姿仍然依稀可见,令刘文生倾刻间激动不已,悲喜交加……
刘文生搀扶着倒不如说搂抱着骨瘦如柴的许秀莲,走出医院服务大厅,她们双手相牵,相依相偎坐在医院住院处东边的小亭子里,四目相对,沉默无语,彼此都在从彼此老态龙钟满脸的苍桑中寻找当年曾经的影子。老了,都老了……一只喜鹊站立在亭檐冲着她俩喳喳叫个不停,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一阵和熙温暖的春风拂面吹过,暂时平息了两人四十多年得以相见高兴激动伤感的心。
许秀莲说,一九六四年秋天你退学走了,我的心也被你给带走了,你坐过的课桌,你打过篮球的球场,你经常去读书的图书馆,我们吃饭的食堂……到处都是你充满朝气,挺拔健美的身影和气息,我精神恍惚,不能再继续读书学习,学校无奈寒假前把我劝退。
回到农村的家,因为思念你,做什么精力都不集中,我很少下地劳动,帮娘做饭洗衣服收拾家二年。其间不少媒人给我提亲,我心里只有你,已经装不下任何一个男人,我坚决不嫁,还骂还撵那些上门提亲的亲戚邻居与媒婆。家人以为我得了精神病,把我送济宁岱庄精神病医院半年。我那里有病呀,还不是满脑子都是你!为此我没少遭爹娘的打骂,端着娘家的碗也没少遭兄弟媳妇的白眼,没少听兄弟媳妇指桑骂槐的谩骂……
“你受苦了呀秀莲,都怪我!是我不好……”
刘文生从紧握着的手中抽出右手,轻轻的为秀莲试去眼角的泪滴,惭愧的低头安慰着,稍倾又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秀莲的肩膀。
“退学第三年年后,我已经二十一岁,你知道在农村算是个大姑娘了,爹娘就怕我老在家里嫁不出去,瞒着我偷偷找亲戚求媒人,把我远嫁给了你们县最东南那个公社的一个小村子,爹说是眼不见心不烦,爹娘那里知道他大我十多岁,还是个酒鬼……”
秀莲说到这里,刘文生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不禁用力紧紧按握住。“他不是个正经人,偷鸡摸狗,藏奸耍滑不爱劳动,没少受小队长大队书记的批,还戴纸高帽子游过街,他嗜酒如命,卖家里的粮食卖不成材的树木买酒喝,喝醉了酒就折磨我……还打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断过……日子确实没法过,我上过吊喝过农药,命不该死,都被好心人给救了过来。
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半夜去踹人家新娶媳妇的门,欲图不轨,被人家给打瘸了右腿……”
听到这里,刘文生突然撒开许秀莲的手,攥紧了拳头,忽地站起身大声问道:“他哪?他现在在那里?”许秀莲看着刘文生激动又愤怒的样子,用右手拽了拽文生的上衣,示意他坐下,淡淡的说:“他死了。三年前冬天的一个夜里,他喝醉酒掉村大粪池淹死了……我被他折磨的身体不好,一辈子没开过怀,也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忧郁成疾患上重病,我没钱做手术,大夫说那也只能是保守治疗了……”
“秀莲,你怎么不来找我?”
“文生,我爱你一辈子,我打听你教书当老师,我心里为你高兴。我不能给你给你家人添乱,我认命了,我也不再寻死觅活了,我用心远远的陪着你祝福你就是我的幸福……”
“秀莲,我的秀莲,我一辈子心里也只有你呀。都是我,都是我害苦了你,我有罪,我该死!……”
刘文生双膝跪在了秀莲坐着的两腿前,满头白发顶着秀莲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给她半点感情都没有,我回去与她离婚,我们一起过晚年,我陪你,我用我的爱补偿你,报答你,圆你我共同的梦!”
“你别,你别这样,她也是个苦命女人,你别与她离婚,在我有生之年能经常的看到你,我,我就知足了……”
……
听了昔日同学加恋人许秀莲的一番叙述,这让刘文生很感动,他幸福的在心里想,世界这么大,有人对你好,是你的骄傲,人心如此小,有心装着你,是你的自豪。这世上钱能买得起真正的奢侈品,但是你有多少钱也无法买到一颗真正惦记你的心。
春天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树叶斑驳的投射过来,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许秀莲苍白瘦削的脸上,现出一片少女般的红晕……



转瞬间,春去夏至,夏过秋来。
刘文生的爱失而复得,他时时刻刻都想和许秀莲在一起,可家里还有挂名的妻子,不能够天天的见面。无奈何他只能找各种理由与借口,隔三差五就去县城医院看望照顾许秀莲,这反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味道,有时候他去不了医院她的身边,他就用他那带点瓷性的嗓音,满怀深情的唱上两声曾经格外流行的歌曲《思念》: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你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这大约四个多月的日子,他的世界充满了阳光,压抑几十年的情感得以爆发,得以释放,他为她垫付医药费,服伺她挂针吃药,帮她洗脸买饭,许秀莲由于心情好又有刘文生温汤热饭照顾,她的脸上出现了一层黄淡的油光……邻床的病友年轻媳妇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幕,眼馋的不行,几次啧啧赞叹说,大爷大娘有福,你们老两口才真正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哪,刘文生许秀莲听了,相视一笑,便赶忙扭过头佯装收拾病床或床头柜上的杂物,不再接话,避免尴尬。
他们都老了。人还是那俩人,变化的是他们的脸,始终没有变的是他们最初那颗真诚而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心。天气晴朗,刘文生用三轮车拉着许秀莲,逛县城新修建的几条大街,看高高的大楼,如水的车流,缤纷的行人。
县城南湖公园硬硬的是鹅卵石铺就的弯曲小径,软软的是路边绿坪的花草,草潮润花娇艳,两人牵手漫步私语,抑或是花草抑或是许秀莲的气息拂过来,散发着口鼻受用,身上每一处皮肤每一根汗毛也在受用的淡淡馨香。无人目及,刘文生折了一朵红鲜花,插在许秀莲花白的头发上,左右端祥,许秀莲娇羞的欲拔下来,也不知道刘文生说了句啥,许秀莲咯咯笑着追着刘文生打,惊动了湖边的一对鸳鸯鸟交颈往这边瞧.....
夕阳下,他们依偎在县城彩虹桥边看泉河墨绿的水静静地南流,突然一条红鲤鱼跃出水面,调皮地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弧,宛若为她俩祝福了一声,又匆匆钻入水中,逗得两人孩子般的大笑,身旁垂柳仿佛被她们的幸福所感染,高兴地摆了摆绿枝条,像极了当年许秀莲漂亮的长长秀发……
少年夫妻般的含情脉脉,眉目传情,刘文生,不,还有许秀莲,她俩仿佛又回到曾经的校园,回到了十八九岁,回到那青春如火意气风发激情燃烧的岁月,她们似乎又找回了失去四十多年的幸福感觉。她们觉得过去的多少年,也没这几个月活的充实快乐幸福。刘文生感觉非常奇妙,和许秀莲就像上辈子结过婚一样,而今要做的只是完成前世的那个约定。他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老胳膊老腿充满了无穷力量,他热血沸腾,久违的膨胀和冲动黄河决口般让这个老男人难以自抑……
刘文生原本要与王淑贤离婚,再与许秀莲领个结婚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陪她侍候她走完她艰难凄苦的余生,甚至他还打算领证后在病房或者回秀莲家,二人穿上漂亮婚装悄悄地举行个简单婚礼,为自己为他深爱一生惦念一世的秀莲补上人生缺憾。
王淑贤她寻死觅活坚决不离婚,心地善良的许秀莲见他左右为难,就劝他说不用不用,说王桂贤十七岁嫁到你们老刘家,一辈子吃苦耐劳,侍候打发老人,抚养孩子,你哥死了跟着你跟守寡差不多少,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老了老了,你们以后是个伴;再说我这个治不好的病还不知道活几天,咱们就别惹她生气上火了。
秀莲,你这个善良的女人呀,我这辈子没看错人,没爱错人,你爱我处处为我着想,还为王淑贤着想……刘文生深受感动,也就更爱许秀莲。他想到秀莲她独自一人农村田野,春种秋收的汗水泪水,想到她被那个酒鬼打骂时的恐惧和无助,四十多年秋雨催花花失艳,青丝染霜两鬓斑,想到她艰难困苦,凄凄惨惨哀哀怨怨,曾经捱过的四十年,他为自己当年退学悔恨,他觉得许秀莲她之所以有今天的潦倒,这样的凄惨,都是他刘文生不负责任造成的,他是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罪人,愧疚负罪感袭扰鞭抽刀搅着他伤残流血的心,他难过的多次跑到洗手间掉眼泪,还曾狠狠地自己抽自己几记响亮耳光……
他 想起上师范时,星期天小树林的一次月下约会,许秀莲羞涩的依偎在他怀抱里,把揣热的鸡蛋高兴的剥给他吃,趴在他耳朵上柔情的对他说:“文生哥,我入学第一次见到你,就莫名其妙的感觉,我就是你的人,看见你比我爹娘都亲……”
他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爱着并为他而顽强活着的亲人,她远在八十里之外的娘家父母已逝,他的丈夫因酒变成了鬼,她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现在又身患绝症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既许二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他再不能离开她,不能!
可这几天他因又一次提出离婚,被他不爱,也从来就没有爱过的合法妻子寻死觅活,歇斯底里的闹腾,搞得身心疲惫,刘文生内心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急的嘴上起泡小便赤疼,他不甘心自己更不忍心不放心许秀莲……

许秀莲说的没错,王淑贤这几天躺在床上想前思后,哭干了眼泪,她为自己一生的苦累,为自己的薄命伤心难过。她好像已经猜到老伴刘文生外面一定有人。她是谁,长的什么模样,多大岁数,那里的女人,住在什么地方?一切一切她全都不知道,从这个有文化又多才多艺的刘文生鬼迷心窍,毅然决然的执意要与自己离婚,离开生他养他,他祖辈居住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义无反顾的奔向她的决绝,她肯定这个女人是个优秀不凡的女人。近七十岁的自己爱不爱刘文生不重要,她要的是个家,是个相依为命的伴,她不愿意失去他,她早就下定决心,她活是刘家的人,她死是刘家的鬼,这两天为打消阻止刘文生离婚她摸过瓶也搭过绳,都被姐家女儿哭叫着拼死抢夺过去。
王淑贤想前思后又几乎是一夜未眠,窗外开始透亮时,她忽然想起来,刘文生是个大孝子,他最听公公爹刘老汉的话,我何尝不去村北坟前告诉公公,请他老人家显灵托梦给文生,叫他回心转意不再给我离婚呢,想到这里她马上起身从床上爬起来,从屋里翻找出一刀黄裱纸三根檀香,揣在大襟毛蓝褂子里走出房门,慌慌张张连头上的网子都没有带正,出胡同拐到东面的大路,下了大路左拐上了一条田野小径,向村北二里以外芦洼地刘家祖坟赶忙奔去。
半个多时辰她回到家,见三轮车不在,心想这是刘文生如往常一样又去县城了,看着空旷的小院及落在地上的几片苦楝树淡黄叶子,仰头看了看没有太阳的天空,她捡拾起被鸦鹊啄掉在地上的一颗土黄略带干瘪的苦楝子,放进嘴里咀嚼了一下,味道苦涩难忍,便急忙吐了出来,陡然间觉得一股苦凉气从脚板直顶发梢,嗒然若失的蹲坐在堂屋门槛上……



王淑贤连续闹腾了几天,自己觉得身体累心更累,她看到刘文生这几天突然苍老了许多,也觉得难为委屈了丈夫,晚上她做了老伴平时最爱吃的两个菜,还拿出一瓶丈夫最爱喝的县酒厂生产的“四尚书”牌白酒,又仔细的刷干净酒杯和筷子,端放在吃饭的茶几上,等丈夫回家来享用,借机再好好的啦啦说说,求求他。
天黑好久了刘文生还没回来,她走出院子,来来回回出门瞧了好多次,仍不见丈夫的踪影,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她突然感觉丈夫这次出门和往日不同,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她立即从椅子上惊觉的站起身环视屋内,大衣柜门斜着一条大缝,发现丈夫爱穿的几件衣服不见了,一床刚缝套好放在床尾的棉被子也不见了踪影……
她猛然间又发现床边书桌一抽屉只推进一半,她近前外拉一瞧里面有一叠现金,下边折叠着一张书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道:尊敬的老嫂,亲爱的妻子,谢谢你四十多年来对我刘家的付出,你辛苦了!
我深知你和我都是封建世俗的牺牲品,我深切地同情你,但我因特殊原因,实在是陷在悲痛欲绝的困境中而不能自拔,再也难于继续维持这个强人所难、不成体统的婚姻和家庭,我彻底绝望了。我决心已定,坚决从这个不伦不类的家庭中走出去,以拯救我晚年的人生。
我给你留下这三万元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恳切地请求你谅解我!
刘文生向你下跪求饶,请老嫂妻子你放我刘文生一条生路吧!
谢谢你!

王淑贤湿润的双眼静静地凝望着这叠钱,脑袋一片空白,颤抖的双手拿捏着这封绝命的书信,两眼发呆,不禁瘫软在地…… 屋内,灯光摇曳,扑朔迷离,茶几上摆放已久的饭菜与美酒,似乎在无声嘲笑也在怨恨着、这位善良贤惠的女主人枉费的一片心血;墙上挂钟发出的嘀嗒嘀嗒声,又好象在轻声数落着女主人几十年的凄惨过往……
屋外,漆黑的夜空阴云密布,突然,电光闪闪,雷声阵阵,狂风骤起,惊动了院内苦楝树上的一只乌鸦,扑楞一向空,发出一声声哀鸣……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作者介绍:田国和,笔名:田禾。男,1959.11月生,大专文化,山东汶上县人。烟台龙口市诗词学会会员,龙口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职于山东某国有大型企业,从事财务、企业经营管理工作。受恩师衡景儒先生启蒙影响,喜欢文字,笔耕不辍,诗词、散文、小说等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媒体和平台。

作者:山东龙口作家协会 田国和 编 辑:一鸣


总编辑:李光荣 副总编:韩一凡 顾问:王成祥、王金星 主编:欧阳宏 编辑:杨建华(网站监督)、黄永维、曹田升、陈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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