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牛羊成群，绿林环绕，碧水如镜，在炊烟袅袅升起的清晨，阳光灿烂，白云飘逸，林间小鸟欢唱，草原鲜花遍地，小伙子骑着毛驴唱着没有韵律的歌，姑娘们在男耕女织的岁月里有苦也有乐，长辈有长辈的尊严，孩子有孩子的乐趣。在村子的最高处，有一座小庙，庄严而神圣，是村子里最高大的建筑。每当初一十五，善男信女都到庙里烧香膜拜，风雨无阻，代代相传。 
      突然有一年的夏天，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之后，小庙的顶层垮塌了。倒塌的古砖破瓦堆了一地。村子里的老人们吓坏了，以为触犯了什么神明，心惊肉跳地为子孙们祈祷祝福。孩子们也跟着害怕了好长时间，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三层小庙只剩下两层，倒塌的砖瓦在那里堆着，村里人没有一个人想到把砖瓦运回自己家里，占为己有。倒是有几个老人想重修庙宇，可是因为没有钱，只好作罢。 
      生活极其贫困，干什么都需要钱。一个胆大妄为的后生，偷了几块庙里的砖瓦，差点被村里老人骂死。后来村长家把几百块庙里的砖瓦运回家里，盖了一间小屋。看到几个月以后，村长家不仅没有受到神明的惩罚，而且日子越过越好，许多人也去偷拿那小庙里堆着的砖瓦。没有多久，那一堆塌下来的砖瓦被私人偷得一干二净。 
      不久，有人竟然打起了那没有垮塌的剩余的二层小庙的注意。今天你拆三块砖，明天你偷两块瓦，几年之后，那小庙竟然只剩下一个高高的土堆了。 
      没有了庙，老人也不再烧香祈祷；中年人也不再害怕神灵；孩子们更不懂得什么叫做敬畏。 
      随着社会的发展，他们不再靠吃苦耐劳创造财富，他们有更大的梦想。他们都渴望有一个神奇的口袋，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回家。他们走出去，到了所谓的“精彩世界”，他们像蚂蚁搬家，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带回来。然而步伐太慢，打工的路很漫长也很心酸，他们的欲望更加强烈，他们渴望一夜暴富。但是，贫穷像生了根一样，在他们身上蔓延。他们的脑子转的飞快，时刻在寻找致富的机会。 
      有一天，一位年轻人从外地引来一位商人。商人以一元钱一块砖价格购买原来小庙里拆下的古砖。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家家户户。于是有人买，有人卖，祖宗留下的小庙渐渐都变成了钱。后来，来的商人越来越多，价钱也越来越高，可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没有了。再后来商人开始收购古瓦，又有一批人因为小庙的古瓦发了一笔小财。 
      终于古物都没有了，发财的梦想仿佛气泡，五彩缤纷的一阵之后都破灭了。他们又开始想别的门路。 
      有一天，村里来了地质勘探队。经过科学家的勘探考察，他们说出一个令村民们睡不着觉的消息：地下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这里可以开矿！春风吹来的时候，这里又是一年最美的季节。今年不同于往年，地不种了，羊不养了，大片大片的草原挖掉，要建设上亿吨的现代化矿井了！ 
      村民们还是没有钱。政府有办法，和外国合资，外国人出钱，我们出地方，开采的煤炭外国人得到百分之四十九，我们光出人出地方，我们得到百分之五十一，似乎政府在签订合同时，我们占了大便宜。外国人有的是钱，外国人都是傻子，只有我们中国人最聪明！ 
      哗啦啦，轰隆隆，机器把草根拔掉，把小鸟赶走，把大树挖掉，把大地挖开，高楼一座座拔地而起，铁路一条条通往四方，煤炭似流水一样运往远方的外国。据说这里的煤质属于精煤，中国人用不起，外国傻子不怕贵，统统买了，你产多少他们要多少，他们真傻，他们要煤，我们要钞票。有了钞票，我们可以买别墅小车还有美女，而那些外国人虽然也糟蹋我们的美女，反正我们人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数钞票还来不及，谁想那么多干嘛！ 
      村子里致富了。老人们打麻将，买彩票；中年人当老板，买煤买煤倒腾煤，只要能够赚钱，管他是谁的土地，想想办法打通关系，你挖我也挖，我比你挖的还深；你开采我也开采，我比你开采的更加全面彻底！ 
      那一天刮了一场风，那一天下了一场雨。风是狂风，雨是暴雨。一场矿难事故，几百人都埋在了地下。他们都是我们中国最苦的矿工，而没有一个外国人。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中国人其实一点也不比人家外国人聪明。村里富人多的是，但穷人更多。村里死了不少人，仍然争先恐后地加入挖掘大军！——有钱才有一切，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三十年后，河水枯干了，草原没有了，变成了沙漠，外国人撤了，有钱人走了，过去养牛羊的地方现在这里吃不到牛羊肉，小鸟已经不往这里飞，老人沧桑的歌声里带着无比的心酸。他们想起当年的小庙，想起那香烟缭绕的膜拜与祈祷，想起草原上鲜花盛开万紫千红的日子。但是一切都远去了，此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甚至没有土地。一阵微风吹过，烟尘弥漫，在烟尘里，是一双双失望的眼睛，还有一座座被风尘剥落的高楼和那一座座废弃的矿井。许多饱经风霜的面孔，许多沉思以后的灵魂，想要向人诉说一个曾经的超级梦想，可是还有孩子听吗？

作者：陕西黑龙沟矿业有限责任公司 王长军

编 辑：徐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