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德辉:鉴 宝(小小说) | |||
煤炭资讯网 | 2017/8/27 18:47:22小说林 | ||
一把壶,听说,伯父曾想用去捐官,但爷爷认定伯父不是做官的料,扬言只要伯父敢动一动,他就砸了它,然后断绝父子关系。 这些遥远的事,振忠老汉一直埋在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壶,也只当作是普通的壶。振忠老汉十八岁那年当兵,父亲把壶塞在他的行李包里:“儿子,留个念想”。当兵三年,振忠用它喝水、漱口。后来当矿工又是三十多年,老汉用它泡茶喝,茶也是极普通的茶。 邻居赵老,赵智博,文物局退休的,平时打交道少,退休了偶尔来串下门,老汉用这把壶泡茶给他喝。 赵老端详着壶,说:“这个,可是个不一般的东西哦。” “黑不溜秋的,是不是。要不我另外给您找个玻璃杯子。”老汉说。 “不,不,就这个好。”赵老双手擎着壶,上下左右的看,“好好收着,这真个不是一般的东西,很像明代的工艺。” 什么代、什么工艺,振忠老汉不是太懂。不过自打那以后,一向很少来家的闺女、女婿,却逐渐的来得勤了,有意无意的,总说起壶的事。 振忠老汉心里酸酸的,从此把壶收起,不再摆上黑漆桌子。 又过了个把月,一天挨近晚饭的时候,闺女、女婿,带着三岁多的外孙女来家了。开着新买的大众,从后备箱拿了两瓶包装精美的酒和一些烧鸡烤鸭火腿之类。老汉没说什么,只抱着外孙女在沙发上玩。 没多会儿,赵老也摇摆着进来,大大咧咧边捏捏老汉小外孙的脸蛋,边在老汉身边坐下。闺女女婿招呼了赵老一声,便出了门,在阳台上的灶台边上忙碌。 吃着饭,自然的又聊起了那把壶。赵老说:“您老那物件,造型古朴简练,胎色黑中透红,我回去查了下资料,应该是明代的紫砂,时大彬的手艺。” “是啊是啊,赵叔叔没说错,那底下是刻着什么秋日时大彬制衣几个字来着。制衣两个字挨得特近,就像是一个字样的,不晓得啥意思。”闺女赶忙附和。 赵老望着闺女哈哈一笑,说:“教你个办法,一试就知道。烧上一锅滚开水,把壶放在开水里泡一阵,再放到凉水中泡一阵,不炸裂,还能除去陈年茶垢,就好。反正你现在也不晓得真假,真的呢,试试无妨,假的呢,炸了也就炸了,不稀罕。” 见老汉始终沉默,闺女抱起她女儿,说:“爸,你看你,你外孙女马上也要上学了不是,住学校边上能省下好大一笔呢,你就不能支持我们一下?” 支持,振忠老汉依然默不做声,因为工伤,他坏掉了一条腿,干不了重活,收入少的可怜。媳妇受不了生计艰难,生下闺女,勉强给带到三岁,之后一走了之。老汉从此一个人带着闺女,再苦再累,一听到闺女叫的那声“爸爸”,心里比什么都甜。那时候,闺女就是他的宝,说实在的,没有闺女,振忠老汉或许“支持”不到现在。后来闺女成了家,说是忙,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大前年,振忠老汉经人介绍,想找个老伴,小两口回来了,无论如何不同意。最终落得老汉单身依旧,闺女也不回家。 见老汉不吭声,闺女一家、赵老自顾的活了几句话,也起身离去了。 之后,一个星期天,闺女又来家了。给老汉带来了新的衣服、被褥,帮老汉洗了床单、行李,为老汉做了饭菜。 吃着饭,闺女打开电视。父女俩聊些家常,看着电视。这情景,已经好几年没再有过,不过老汉心里还是涩涩的。 闺女站起身调到央视二套。 “先说说这题款。”电视上出现了熟悉的东西,专家拿着,“用笔熟练,大字最后一捺有滞重感,不用印章。这把壶,坯体含有小泥粒,显得不是那么平整明润。壶嘴、壶柄和壶口不是习惯的三平,壶嘴的底部比壶柄稍高。壶身素面,无纹饰。总的观感比较古朴、大方,是时大彬的六方壶。这壶,主要还在于它的存世稀少,估价应该不少于六十万。”旁边桌子前,听专家讲解的闺女女婿喜形于色。 振忠老汉愣愣的看了一阵,转而瞪了闺女一阵,扔下还有半碗饭的碗起身走出了院外。 “爸。”闺女有些怯生生的跟来,抱着个盒子在老汉身边打开,拿出用红绸子包着的壶放在石凳子上,“我们也是,所以才背着你……” 老汉没回头,冲闺女扬了扬手。 闺女走后,振忠老汉看着眼前的物件,直呆到了天黑。 第二天,老汉叫来女儿女婿,请来赵老。 “这把壶。”老汉抱出盒子,“其实我留着也就是个念想,我也不觉得它值个啥钱,赵老您人熟,关系广,给找个人,能卖多少是多少。娃娃需要支持,也不是啥错。” 老汉边说边打开盒子,褪去红绸,将壶放在桌子上。 “这个。”赵老说,“要卖一时半会儿的也难。要不,捐给国家,也能领些……” “屁话!”一个声音从深巷里飘来,老家堂伯父的孙子,从没上过门的振忠老汉的侄子慢悠悠走进了门。 “既然是祖上的遗物。”这位侄子边找地方端坐边说,“我是三代单传的长房长孙,你老又没个子嗣,是不是该听听我的?”然后转向老汉闺女,又说“我姐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不晓得传家宝传子不传女?又是上电视,又是找外人的搅合?” 闺女气的直哆嗦,好半天说不出话。 “叔,听我爹说,我二爷爷二奶奶身体都不好,你是我爷爷一手拉扯长大的,我爷爷他老人家疼你比疼我爸爸还多。我爷爷去世你们单位效益不好,你都没帮什么忙。这宝贝原本是该我爷爷得的,就该传给我爹,是不是自然的也就该传给我?” 振忠老汉越听越气,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实在气不过,只得吼一声,说:“滚出去!” “我自然要滚,出去的。”侄子慢条斯理,“不过该说的我要说,该争的……” “我倒是有个建议。”赵老也慢悠悠的说,“走法律程序,全面依法治国,相信这个事法律更公正。” “我。”这位侄子看看赵老,看看振忠老汉,又看了看屋里其他人,然后拍了拍大腿,“这位是明白人,好,都等着。我会走那个什么法律程序的。”边说着边走出门去。一旁的闺女气不过,疯了样的抱起火炉上的水壶砸向门外,之后瘫坐地上,直愣愣看着堂弟远去。 振忠老汉呆了一阵,见赵老起身要走,台下手示意赵老留下,之后颤抖着,重新包装好桌子上的壶,双手交到赵老的手里:“麻烦你,我这个不是宝,我也没有什么宝,这东西,要能捐,就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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