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海英:顺子的爱情 | |||
煤炭资讯网 | 2016/8/12 17:24:49小说林 | ||
海能测量爱情的深度? 海能考验爱情的弹性? 要不然,世世代代多少男女对海盟誓。 说也说不完的爱情故事…… 顺子的爱情影响了她一生的轨迹。 顺子,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这是她自己的原话。 顺子也会喋喋不休,尽管她淘厌喋喋不休说话同一频率的女人。大多数时候,我们在一起,我都是倾听者。她的苦闷,她的忧郁,她的悲伤,她的愤怒,只有我能听到,我能理解。我的话不多,但总也有点睛之笔,能让她听进去。这种不是劝解的劝解,她会很快走出阴霾。如此,我们成了朋友,无话不说的朋友。 (一) 郑州,家。 昨夜,他回来了,回来看孩子了。顺子这阵子忙得狠不得多生两只手,黑夜变成白天。学校让申报基金项目,3月10号正式提交,还剩下两天时间修改完善全部资料。她心里焦躁的很,如果耽误了,就得再等一年。现在的两个项目都已结项,再不申报,她明年的特聘教授也要被取消了,这是学校定下来的。还有,院长让顺子教授准备建一个新的专业,要准备一大堆资料。这些事情,别人都帮不上忙,插不上手,团队里的其他博士也干不成,学生更不用说。这些活,谁也帮不了,帮不了。一会有个学生进来了,老师,这个论文你帮我看看吧!她展开拧在眉上的两条不太合适这个年龄的皱纹,怎么能拒绝这些年轻且上进的面孔? 老石打来电话,几位哥们请她去郑东新区吃锅仔。哥们,其实是高中的几位同学,大学毕业后留在郑州发展,而且混得有模有样了,常常在一起小聚、聊天。她的口头禅是,我请你,我挣的比你多!或者是我挣钱比你容易!她说话的方式,她的教授身份,没有一点女人的扭捏和造作,总能给人以豪气。让这些老同学欣赏她,愿意和她聊天。 “来吧,教授快来。你不来哥们不高兴!” “给你们发个红包买酒,今天去不了啦!” “忙一天了,歇歇脑子,别活得太累。” 焦躁、压力让她无法面对现实中的家。她选择了与同学在一起。 晚上十点,她刚到楼下就听到手机微信响了。 “我想带儿子去焦作上学生活,和我一起。” “什么意思?这可能吗?” “没有什么不可能。” “儿子不是筹码, 你不要威胁我。” “你去死吧,我只想让他成材,你太龌龊了。” “我死不了,你放心吧。” “尽快吧,积德。” “地下二楼电梯口等你,把话说清楚,别做无赖。” “懒得去。” 看老婆快十点了还没回来,男人一肚子气,加上现在公司找不来合作商,缺少资金,原来顺子帮助他公司申请的政府资金早已用来开工人工资、装修厂房了,加上他租房子费用,请人吃饭,公司账户早空了。仍迟迟找不到新的投资商,没有新的收益,压力让他焦躁不安。 顺子上楼了,顺子回屋了。 “你想干吗,想干吗?” 迎接她的,是他歇斯底里的叫喊。 “拍,拍。” 两声响亮的巴掌从左右开弓,他本来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在挨了女人两巴掌后,现在变得紫了。出于生气的惯性,他推了她两下,她晃了晃退了几步,没有倒下。她瞪起眼来,比他的眼要大许多。她突然的举动和瞪眼的姿式,让他退缩了。 云云搂着小弟立在客厅的角落里,惊恐地看着他们。漂亮的玻璃鱼缸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阳台上小兔子吓得抓紧时间跑回了笼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意外?它是儿子的忠诚小伙伴。 “妈拉个臭,你别打我妈!” 她意识到伤害到了两个孩子,她哭着回到了房内,儿子跟到屋内。 “对不起,我错了。”他站在门口道歉。 “滚,你滚!” “你要是觉得委屈,就离婚吧。”他无奈,或者是为了争回自己的面子。 她还在哭。 “离婚不离婚,等明天再说。让我妈先休息,我妈太累了。” 小儿子的话像个大人。 她看着乖巧的儿子,心里想着:他真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 他连夜逃了,从这个家走出的时候,他内心满是苍凉。 他曾经疼爱过的这个闺女,半道上成为父女的小女孩,现在长大了,护着她的妈妈,未把自己对她曾经的照顾放在心里?他的眼里喷出了火,恼怒的火。那个时候,他到北京机场接从新加坡回来的娘俩,他给她买了布娃娃,她高兴地抱着娃娃,牵着这个陌生但亲爱叔叔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在妈妈的前边。顺子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那一刻,她决定了自己的下半生要与这个男人,这个个头不高,但看起来精神得很的男人托付终生。 (二) 郑州大学。 二十多年前,靠着一夜夜的蜡炬燃烧和洒在书本上的汗水,她从县一高迈进了郑州大学的门槛。多少个日夜,那些徜徉在象牙塔里的女大学生和潇洒的男大学生相爱挽手的甜蜜时刻,她仍在孤独的文字和枯燥的数字里求索。她要摆脱农村这个家族,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读更多的书,拥有更高的选择命运的资本。 “干啥事都不会像想的那样简单,但是上帝保佑的话,我相信自己的选择,我已经选好了读研的城市。想去观观都市的风光,因无银两,只好趁着欲望。对我最有吸引力的是香山红叶,蜿蜒的长城,我真想走遍长城,但若不努力的话,一切化为乌有。读了一篇文章,说一个人步行走遍全中国的山山水水,这种精神如果不是某种欲望支配是支撑不下来的。阿英,你说呢?尽管有时又认为自己像个淘金者,找着小块金子又想找个金矿,或许永远找不着心中那个金矿,为了梦中的故事,拼命去追,拼命去追……92.8.30” “阿英,未来的记者。至于我的未来不可断言哉!近阶段对我最吸引的是打乒乓球,还有时不时收到你的来信。我畅想,我不久将会有一张穿有学士服的照片,最最具有吸引力的是穿着博士服的!而这一切又是不能指望打乒乓球打出来的。93.5.21” “阿英,从满眼绿绿的乡村到五彩缤纷的都市,适应很快的。我已经习惯于独自走路,寂寞,另类的感觉。从教室回来,看会书听着收音机,终于双眼迷蒙。不知何时,做起恶梦,梦中我拼命用刀砍一个人的头,最后终于砍掉了,吓死人!一整夜没睡好,隔着窗帘屋内像地洞一般,黑乎乎的,其实早上七点半了。92.8.17” 这些在大学里写给我的信,重温起来,也许能让我找到她心中那种力量。90年代初,考上郑州大学,对农村的孩子来说,已是万分荣幸,毕业后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光宗耀袓,她认为她捡了一小块金子,而她,要找到心中的金矿。 她显得与别人多么不同。考研的日子,紧张而忙碌。有一个瘦高的男生总是提前到教室给她占位子,他们不怎么说话,又小又瘦的顺子,坚定了一个念头,我是要考研究生的,不会谈恋爱。顺子领着自己的室友,逃跑到另外一个教室。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家里给的生活费如果不俭省着花,总是不够用的。奖学金的机会又少而又少,偶尔得一次也是用来交学费了。寒暑假做家教挣的一点钱用来买考研资料了。考研的日子,每天三顿饭,都是一个馒头。实在熬得受不了啦,她就到校南门口买几只青辣椒,洒上盐粒,就着馒头吃下去。有一次,学习熬夜后,室友早起被绊了一脚,吓得叫起来,大家拉开灯看,竟然是顺子晕倒在床前。室友小朱说,顺子,你好好歇歇,别出去了,我给你打饭了。还有一次,校里组织到校外工厂实习,为了省下坐公交的钱,同学给她借来了一辆破自行车。实习还没结束,自行车竟然被偷走了。她只好走路几十公路,从工厂走回来。又做了一个暑假的家教,买了一辆二手车还给人家。 我在寻找一座山,它裸露着脊梁 没有一根枯草长在上面,它顶着烈日 偶尔沐浴暴雨,狂风将石块掀起时 它虽感受到疼痛,却也默不作声 我在寻找一座山,在峡谷深处 没有阳光暴晒,风雨吹虐的山涧 经年日久,日月辉变,忍受了几亿年的 寂寞,形成了无数个里面温暖如春的山洞 我在寻找一座山,它会是我此生不渝的爱人 它会将我或完整或碎裂的心,安放在 那些山洞里,夜深人静时,它怀抱着我的心,安然入睡 我在寻找一座山,旅途遥远,我从不气馁 鸟儿微笑,花儿伸出触角,将迷人的香味 缠绕在我凌乱的头发上 这些没有标题的诗,就发表在她与我的信里。这些信连同那个青春的年代,穿梭与游走于城市与城市之间,校园与校园之间。 终于,她考上了西安航空航天研究所的研究生,可以带工资读取硕士学位。这样对她再合适不过了。大学毕业,家里是断不会出钱供她读研或读博了。也是看重了这一点,她作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离开郑州大学校那天,一个人在校园内漫步,月季花娇艳的花朵为她吐着芬芳,清风吹在芭蕉的宽大的叶片子上,是这样的壮美,草坪因为多数人的离开而欲加宽阔和翠绿。 她仔细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这里曾经的辛酸。如今,她要把这一切都留在这里,与四年的煎熬和痛苦作一个告别,一个漂亮的告别。包括与那个她从未正面瞅过一眼的男生告别,虽然她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她不想了解,总想逃避的男生告别。她坐在校园的梧桐下很久,高大梧桐的叶子如手掌,拍着手,为她欢呼,为她歌唱。四年来从未安静而洒脱地欣赏着这些校园里的景色,她笑了,她再也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煎熬。再见了,她青涩的爱情,或者说没有破土就已枯萎的校园爱情。她觉得自己是像一只雄鹰,可以起飞了,而且飞得更高更远。 如果我是一朵弱小的花,我愿意开在冰雪的覆盖的山顶; 如果我是一只储雁,我愿意选择在最遥远的北方渡过寒冬; 如果我是一只彩色的水母,我愿意游荡在海底火山口; 如果我是一条狭窄的山路,我愿意直达云霄。 我的理想和季节、气候、心情与机遇无关 我的追求和年龄、状态、境遇和平台无关 拥有梦想,是一种无奈的幸福 从人们的口中寻找,夸夸其谈没有丝毫作用 有人在说,有人在听,有人开始遥望天际 盼望流星,飞雨,浪漫令人窒息的传奇 属于你,属于我,不再任其流波 握住一根天鹅的羽毛,插入宽沿帽上 装饰了你的头颅,能否妆点你的灵魂 那些,回转百千的呼喊,对昔日的留恋 阻挡不住我要实现的夙愿 喋喋不休,污染了谁的河流? 笑容是开在山巅最灿烂的花 你找到了吗? 她读研要走的时候,我已经实现自己当记者的理想,到矿井采访的任务,使我不能分身为孤独前行的她送行。两个月后写信给我说,研究所的读书工作与生活很简单,从办公室到寝室,再到单位食堂,和大学里生活无异,室内四友,三个都已有男友,周末都团聚去了,只剩她一个,还在给我写信,信的末尾一定是:愿我心爱的朋友越长越丑! 她期期艾艾地说,如果再读一年大学,就坚持不了啦,或者被那个男孩子追到手,或者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现在好了,你看,一切都很好。自己很健壮,增肥到了四十五公斤了。 (三) 西安,航空航天研究所。 她的幸福小女人生活,是从这里开始的,也是从这里结束的。 她考研的成绩不是最好的,但达到了所里的录取线,还超了一点。 她的一切都变成现实的时候。她笑了,她的笑留在了西安兵马俑,留在了大雁塔,留在了西北工大。 她的青春恋爱开始了,这是她回报青春的第一次真正的恋爱。 清晨校园广播传出悠扬的曲调 她穿着白色高领无袖毛衣 七寸高跟鞋,咯咯噔噔飘过 一股茉莉花香,她没有回头 带走一路的目光,连同你的 再也没有那么一个女子在你的脑海里 留下过背影 231公共汽车站,在火车站门口 再靠东的马路旁,从西安城到田王 要摇摇晃晃一个小时 车厢内湿漉漉的,雨水啪啪哒哒 小镇子在灞河旁,炸药厂的女人总是梦想找一个二炮 或者研究所的小伙子结婚, 很多人如愿了 你真的去过白鹿原 天空被漂染成蓝布 人们把茅房和水窖都搭建在院外 黄土染了他们的脸庞 山道弯弯 要是你愿意把这一堆葡萄都买下 俄只要两块钱 中年妇女在案板前 躬身用力搓着面棍 勺子里的油在火苗上呲呲冒着白烟 她一直面带微笑 仿佛在为尊贵的客人 做一碗油泼面 隔世般的遥远 一栋破旧不堪的三层土楼 是哪个年底的遗留物 楼道里黑洞洞 你在那儿寻找什么? 是找 你逝去的年华吗? 他们是高中同学。很巧,他也在西安读研究生。不同的是,她在读研究生。他在西北工大借读,想报考这个学校的研究生。他和她一样,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但他有一颗上进的心和英俊的外表,这应该是吸引她的最佳理由。她老爱往西北工大来,同乡加同学,这是最好的掩饰。他们在一起聊天,吃饭,天南海北,他们的话题本来就很多,基本上属于臭味相投。《平凡的世界》《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茶花女》……他们是工科生,他们却都热爱书法和文学。 西安的古都特色,西安的浓郁文化,他们像大学校园里的情侣一样,携手同游,品尝西安的啤酒面点。他说,《平凡的世界》真是一部奇书,写得太好了。她说,写出了真实的农村和矿工的世界。高中的食堂只有做饭没有吃饭的地方,和少平去食堂打饭一样的情景。遇到晴天,穿着打补丁的破裤子,蹲在学校的教室或办公楼窗户下露天用餐;有时刚打过饭,下雨了,端起碗就跑,从食堂跑回寝室,稀得照人影的汤里早加上半碗雨水……他们也需要和城市孩子一样,穿上体面的衣服,佩戴好校徽,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用餐,跨上自行车上学去。这只是一种奢望吧。和少平晓霞一样,他们亲切地爱着。她的工资,大部分用于两人的吃穿用度,为他买资料,为他买皮鞋。他不喜欢脏的地方,她得找干净一点的小饭馆……一碗油泼面,一个小菜,两瓶啤酒,他们就着喷上半天。你看我,我看你,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不容许别人存在了。 古都的街道是如此迷人,漫步这里,有穿越时空的冲动,他们觉得自己是两只从秦始皇陵里逃出的两只俑,古朴,但赋予了战士的豪气。他们为了战士的荣誉而战,为了国家的兴亡而战。 这个城市认识他们的人很少,或者说与他们俩有共同交集的人几乎没有可能。这让他们有种身处隔世桃源的美感。相处的日子是奇妙的,也是甜美的,岁月如此迅疾。 他终于考上了西北工大的研究生。两人都是研究生,在同一城市安排工作很方便,她兴奋地想,该到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啦。 就像那独立于秋风中萧瑟的大雁塔,虽然游客众多,可有几人能读懂它?他的内心忐忑着,不知道怎么办?他回了一次家,家里早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女的是村里小学民办老师。他考上研究生的消息一传来,她就搬到他家,给他爹做饭。他回了一次家,爹说,你娘走的早,家里没个女人照料。你就娶这个吧,以后能顾上家。娶个有学历的,生孩子也只能生一个,咱家就你一棵独苗。再说,有学历的,你也拿捏不住人家。 孩子是孝顺的儿子,他听从了老父的建议。 回到西安后,他就跟她说:还是分手吧。你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好;她没有我,要跳河死呢。 顺子一下子受不了,对这种结果,她没有任何准备,或者说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知道他农村有个女朋友,她认为,如果他考不上研究生,就打道回老家,顺理成章与她结婚;如果考上研究生,自己就可以和他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没有到来,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接受。 他到哪里,顺子跟到哪里。吓得他躲到已出嫁的妹妹家藏了起来。她找不到他,提着酒到村西头惠济河边哭了起来。 她不吃饭,不睡觉,什么都不做。瘦得一阵风能把她刮倒了。 连着几十天,像漂泊无依的魂魄,她四处游走,这同学家住几天,那朋友家呆几天。我说:与他分开,不见得是坏事,说明你们没有缘分,不适合做夫妻。何必强求呢,他又不想再见你。 数月后,顺子来信了,附诗一首: “阿英,我已走出了自己的那段所谓的爱情,那不过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与那个人短暂的相遇。等你再见到我时,我还是我,打不倒的小强,一个自信坚定的身影。” 那些懵懂的日子里 却值青春少年 无数次的想像 你走在哪边的道路上 岁月就是如此 把彼此抛弃在我们的生命之外 只是,有两个身影,一个渐行渐远 一个还肯滞留在弯弯曲曲的湖畔 不知漫长的一生,还是短暂的片刻 会拥有一个有你的梦 有一天,你头顶稀疏白发 我亦迟暮已久 我们都停留了漂泊的脚步 在那最隐匿的心褶深处 保留了曾经唯有,等待,忍受 仅仅等待一个背影 (四) 西安,家。 她是属于西安的。 “我的朋友,你觉得很可笑吧,与他分开三个月。我又恋爱了,男友是山东德州人,也是我们单位的研究生。很爱学习,能背出一整本的牛津词典。虽然是介绍的婚姻,但我也不得不向世俗低头,不找男朋友,人家会认为你有病。” 信纸里包了一张照片:照片的男人瘦瘦的,白白的,高高的,戴着眼镜,头发微曲,很儒雅。 配得上顺子。我都为好友高兴,她在西安安家了。祝你幸福吧,亲爱的顺子!一年后,她来信了: “亲爱的,我有闺女了。你看我又黑又丑的,却生一个白胖漂亮的闺女,我抬头看天,有一片白云掠过,它的神思如此让人向往,我给宝贝取名云云,我喜爱得抱起就不舍得把她放下。看着闺女,我一个人会笑出声来。” 1995年,我在矿上的工资是每月200多块。而她的生活却可以用上“富足”二字来概括,每月一千多块。在煤矿我们处长工资也没有这么高啊。各种开支包含在内,一大家子每月全部费用300块,鸡鸭鱼肉都能吃到,公公婆婆帮着带孩子。老公到广东学习德语,每月补贴给他三百块。顺子每月可以攒下四百块。她每天到单位就是喝茶打毛衣,和同事聊天。她一下子胖了,从四十公斤吃到了六十五公斤,又黑又胖。她说,自己最幸福的就是这个时候吧。 这时候,她便很少写诗了,信也很少。我终于相信:痛苦和孤独应该是磨砺伟大人物的法则,而幸福安逸是毁掉伟大人物的温床。你的诗人气质和科学家的梦想要毁灭在温室里了。这样的话说给她听,她狠我狠得咬牙切齿:你难道看不得我好吗?要我选择,我当然还是和我漂亮白胖的闺女在一起。才不要当什么狗屁诗人。 命运随着她的选择而不断变换着。顺子无法把握自己的或幸福或漂泊的命运。 (五) 德国,杜塞尔多夫。 从小到大,她拖着鼻涕的小脸上记不清挨了娘的多少个巴掌。有一次赶集,娘问八岁的顺子: “你想吃烧饼吗?” “想吃。” “拍。” 一个巴掌就呼到了她黑黑的、皮肤皲裂的脸上。 “叫你吃,还吃不吃?大白天做梦吧!” …… 诱使你说出一些达不到目标的话,然后,再给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断了你的幻想或念头,这就是娘对女孩的教育法则。对话和场景像是一种表演,让没有这种经历的人匪夷所思。 从小到大,顺子做了很多次的梦,有时候周遭四处茫荡找不到回家的路,有时为吃到好东西与人吵架,即使掉下悬崖也都是国内的悬崖,都与德国沾不上边,更不知道地球上还有个叫杜塞尔多夫的地方。 老公公派出国读博了,就是德国的杜塞尔多夫。他很聪慧,也很上进,在广州培训三月,就可以用德语交流了。 云云八个月大的时候,他来信了。说,让顺子赶紧出国找他,不然就离婚。为了老公,她选择离开了闺女,离开了中国的家,离开了幸福的西安。 虽是公派,他们还是借了兄嫂不少钱。他们的生活,连蔬菜也很少买,水果更不要说了,改善生活就是超市采购便宜的鸡杂猪蹄之类的。奖学金都存下来,还哥嫂的债务。他们租住在杜塞尔多夫郊外墓地的一间小屋,床是德国人扔掉的床垫,要面子的穷留学生捡垃圾都是在黄昏或早晨,没有人的时候赶紧拉回来。后来又以同样的方式捡了桌子椅子及其他的家俱,工作必须的电脑也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便宜货。 有一次坐公交,她不小把自己的护照弄丢了。他嘲笑她,真没用,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他没时间管。顺子不懂德语,用不熟练的英语,先到当地报社登遗失声明,又到警察局挂失,再请朋友人买火车票,从杜塞尔多夫到柏林中国驻德国的大使馆。跑了数日,补好证回来转车的时候,坐反了方向,她又坐车转回来。 火车在风景秀丽的山乡与城市间飞驰,水波在夕阳下荡漾着金色的梦幻,一层一层舒适的风吹不散她内心的恐惧与无措。火车上优雅的欧洲老太太耸着高鼻子蓝眼睛,衣着时尚,或看报或谈笑,她们看不到身边这个东方女人的郁闷与迷茫。对顺子来说,痛苦与煎熬好像刚刚开始。 他出门与国内同乡聚会的时候,不愿意带她,更不情愿给她买生活用品。有一次过节,她试着到超市买了肉和韮菜包饺子,被他训了一顿。还有一次,她的嘴唇干裂了,请他去超市买一支唇膏,他嘲着说:你也配用! 这样的时间如此漫长,无数次的吵架之后,他与她分开了,他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他们协议离婚:闺女归她,西安的房产家电等等一切财产归他。 “是我把你带出来的,要不是我,你能吃上德国的面包?”老公不再是老公,她求他,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只剩一个闺女,她回到了原点。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杜塞尔多夫,开始了读博的一路艰辛。她好多次都没有通过毕业,她伤心地借着小老板的肩膀大哭一场。后来,在小老板的鼓励下,她终于通过了。她拿到了一家著名大学的博士证书,戴上梦中的博士帽。她找到一份稳定且收入不菲的工作。他的丈夫很震惊:他这个留洋博士认为这么难的事,竟然被又小又丑的女人攻下了。为方便看望闺女,她辗转到了新加坡大学,收入不错。她的丈夫打电话说,咱们复婚吧。 “你觉得吐到地上的唾沫还能再添回来吗?”顺子没有回头。就像高傲的莱茵河,她匆匆的脚步,她成熟的气质,让所有认识她的朋友们惊奇。 满天开放的烟花,在深夜的莱茵河畔 渴望着河对岸的葡萄架下,虫儿的呼喊 我把那些不眠与思念埋葬在第一棵古老的柏树下 等在着他的出现,于是,漫长而绝望的黑暗 伴我永远,或许就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呜咽 用我流浪的身影,背负一生的孤单 不追逐美颜,名利与欢唱,那就继续行走 在一个冰天雪地里自己与自己交谈 罂粟花的香味进入了谁的梦境 妖娆且诱惑了一个沉睡的灵魂 可耻是对现实的背叛 背叛又如何,誉满天下只是一种谎言 回国了,她到德州接她的闺女。 “爸、妈,谢谢你们养了小云这两年,我挣的钱都给你儿子还账了。我这次回来也没带多少,给你500块吧。”她对高大的婆婆说。 “你不是有马克吗?”精明的德州老太太一边把弄着小孙女身上破旧的肚兜,一边露出怀疑的目光。 (六) 娘随顺子到新加坡旅行了一圈。 热带的气候,让娘体验了海滨城市的热度与兴奋,也让娘受不了语言不通的孤独。第一次去学校接小云,出门后自己摸不回家。老太太听不懂人家讲话,没法交流,买东西只能比划着,整日憋在出租屋内,闷死人了!半年后,娘和云云便闹着要回来。 在跟顺子去新加坡前,娘到村中各家都走了一遍,告诉他们,她要到新加坡去。新加坡是国外,她要出国了,但不是定居,是玩一阵子,体验一下外国的风情,尝一下外国的好吃的,她还要回来的。 “听说新加坡吐一口唾沫都要挨打,顺她娘,你可得留心了!” “俺闺女是博士,没人敢咋着俺!” 连村里最厉害的傻子家的黄狗都对着娘摆尾巴,更不用说平时跟娘吵过架,争过地边子的最厉害的傻子老婆了。他们艳羡的目光一直送着她们娘仨个走到紧临村子的公路,上了去郑州的汽车,汽车越来越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再从郑州坐火车到北京转机,就没有人送行了,真是遗憾。在村里活了半辈子,她终于风光了一回。 漂泊十年后,她选择了郑州。 这次,跟她回郑州的,还有一个男朋友。就是她后来在网上认识的“浅蓝色的烟灰”,个子不高,倒也白净英俊。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会做一手好吃的鱼。他被安排到她的学校,大学给她十万安家费,给她一套房子。她的人生要安定下来了,生活开始步入了正常。 城市给予的喧嚣与文明始终无法掩盖 每个孤寂行走灵魂的对另一灵魂的淡漠 冬日不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季节 然而,很多虚弱的躯体会选择此时离开 用麻木代替适应,觥筹交错之间 呼唤着古老而又陌生的名字 讲述过往话题永远说不尽,情诉与谁听 几十年前的回眸源于远古时代的擦肩轮回 轮回是个谎言,不然万物归零 从新而过,又与过去何干 不如遗忘,将一切随了它 只是清晨,经历了通宵的折磨 不肯远去的念想 向着左右顾盼 寻找,故而,选择在某个冬日离开 或离开城市,或离开所有,或隐匿于何处 她要的是一个能在生活中托起她和闺女的男人。 她为这个男人怀了儿子。一九七三年出生,奔四的女人,扛着大肚子,走在实验室和家之间,男人要么夜半在家喝酒打游戏,要么一夜不归,她已然没有了当初做母亲的幸福。 作为博士,她不能无所事事。她要申报基金项目,做科研,撰写论文,她还要带好学生。这个博士的头衔,重重的,压得她喘不气来。闺女没有爹的爱,在闺女需要陪伴的时候,她在国外读书……她欠闺女的太多,她要倾其所有,把她送到国外去,受到比国内更好的大学教育。 她要拼命地挣钱。这个比她小八岁的男人感到受了冷落。 没有当初恋爱的冲动与热情。她和孩子还有家,就是他的束缚,他有点憎恨这个女人,虽然给他生了儿子,可她还是这样的又瘦又黑。她当初的可爱和调皮劲没有了,她没有了温柔,动不动就找他谈谈,她甚至没把男人放在眼里。 她多么重要,她在学校里显赫。大家都称她海归博士。她的聪慧,时常让人嫉妒,她是单位的重要资源。院内的大妈一边晒被子、带孙子,一边聊天,听说咱院刚来一个海归博士,是不是就那男的,黑瘦女人的丈夫?弄错了。那女人是博士,男的是随着他的博士老婆安排进来的。 一晃,她四十多了,眼角的皱纹一条条历历可数,她的嗓门越来越大。而他是如此窝囊的男人,他要出去闯一片天地。 “记住,我不是你的家族妇男!”他走时,发给她一条信息。 她不是有能耐吗?闺女儿子她都能照顾。她忙,他也忙。他到焦作开了公司,可是找不到投资商,他的公司运转不起来。他着急得要疯了。他想让老婆为这个公司写项目,给政府要资金支持。他要找关系,找关系就要钱,找关系就要喝酒,喝酒需要时间,他太忙了……而老婆却每周末让他回来带儿子! 仿佛就是那些熟悉的画面一直挂在心扉 然而,孑然只是一个标记罢了 不用挥手,就可告别 和将来的自己,过去的自己 永远不要企图改变现在 徒然,又会受到耻笑 再往前走,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一朵小小的花儿 一个瘦小的蚂蚁 在和你打招呼 问候总是温暖的 尽管你已经熟悉冷漠 回过头? 还是闭目? 或是遗忘 五体投地,围着雪山向神灵祈祷 且放下对卑微的惩罚 对欲望的不舍 不奢望一种救赎,即便就是一种罪障 不幻想鲜花与笑声,即便坐拥荣誉与将来 不等待一声温柔的呼唤,即便笑容灿烂 不再将双臂打开,即便外面的世界纷扰灿烂 可以什么都不做 不用想,不探索 不揭示 不…… 早上,高中的刘老师来电话,因为小云多次迟到,她被老师惩罚,停课两天。枫叶学校的张老师也打来了电话,儿子抓破了同学的手,让家长去学校一趟…… 学院里的这个基金项目还在等她去做完善……一夜没睡的她内心在挣扎,永不疲倦的她觉得自己真的累了。后天就是她四十四岁生日,顺子闭上眼睛,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她背着小挎包,一个人沿莱茵河自由地走,温暖的河风掀起她紫色的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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