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雄:红色山村(十五) | |||
煤炭资讯网 | 2015-12-18 20:01:07小说林 | ||
长篇革命纪实文学
第十五章 扮货郎徐毅进村 芦河畔风云再起 正月过后,村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货郎汉子。这名汉子三十岁上下,浓眉毛,高鼻梁,脸部轮廓分明,鼻子下两道八字纹如同刀刻一般,特别明显。他的货郎挑子上,满放着针头线脑、红粉胭脂、鬓花头饰、水旱香烟、儿童玩具等货物,家常日用可以说一应俱全。每到一地,这名汉子总要把手中的拨郎鼓摇动一番,然后开言唱道: 叫声大嫂听我言 发贵逃难到村前 肩挑一幅货郎担 百样宝贝在里边 针头线脑任你挑 五香调料任你选 鬓花插头扮你俏 香粉能传十里远 叫声大哥听我言 水烟旱烟我都全 劳累过后一袋烟 让你飘进云雾间 饭前饭后一袋烟 保你赛过活神仙 叫声孩子听我言 我的玩具多又廉 百鸟齐鸣最动听 糖人葫芦比蜜甜 齐天大圣孙悟空 一个跟头栽上天 每当汉子放下挑子,拿出拨郎鼓摇一阵,再亮开嗓子唱一阵,他的货郎担前就聚下一大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稀罕的,挑货物的,倒也十分热闹,使这座沉寂的山村平添了不少生气。 奇怪的是,这个货郎并不急于离开。一连三天,他都在村里走家串户的转悠,有时还与人们拉几句家常,晚上就在混得脸熟的人家求情住下。 这个现象引起了张仲荃等人的注意,这个货郎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他不象是此行中人。他做生意和别的人也不一样,总是要价很低,很受大伙儿欢迎。对购货之人他也非常注意观看打量,似是在刻意寻找什么。莫非,他是阎顽暗探?或者,是上边派来联络的自己人?张仲荃心里没底,就和郭维邦、刘嘉珍等人碰在一起分析。最后议定由刘嘉珍出面,设法探清这个人的底细。 刘嘉珍是穿院刘氏子弟,出身贫苦,爱憎分明,是大宁村党支部发展的第二批党员。因家中生活困难,除种地之外,农闲之时他也兼做一些小生意,对行商行当比较熟悉。组建特二连时,他曾担任排长。特二连随大部队撤退时,他奉命留在村中,就地隐蔽,坚持工作。接到张仲荃指令后,他决定以同道身份接近这个自称徐发贵的货郎汉子。 一天,刘嘉珍有意站在货郎汉子身边,看他与众人搭讪说话,介绍商品,收钱付货,这人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在观察自己,但他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事情。等众人散尽后,他方才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位老表,请问你要些什么?” 刘嘉珍答:“我不要什么。我无事时也喜欢做些小买卖。我是想看看你都有些什么好货,我要万一做起来,就在你这里配些货。” 货郎汉道:“那好,老表需要配货,尽管吩咐。” 刘嘉珍趁机问:“老表不是当地人吧?” 货郎汉说:“我是河南人,叫徐发贵,我们那里被日本人占领了。我是逃难出来的,没办法,弄个挑子糊口。” 刘嘉珍:“噢,原来是徐老表,不知你都走过哪些地方?” 徐发贵:“你们这个县我跑了大半。前几天,我跑了杨腰、蒿峪、岭上,认识好几个人,像杨廷相、常长春、刘天仁他们,都给了我不少帮助。” 这淡淡几句话,顿使刘嘉珍心惊肉跳。因为,货郎说的这几个村子,都是有党组织的地方。提到的几个人,也都是“共”字号的,事变前,他们在县委党校一同受过培训。 刘嘉珍说:“我做小买卖时,和这些人也打过交道。觉得这些人都很不错。不过,这一段兵荒马乱,我也就很少出去,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徐发贵说:“还可以,他们没有受到伤害,只是遇到这个乱世,暂时什么也不能干了,他们介绍我来这个村,找张仲荃和刘嘉珍,可以帮我把生意做的好些。” 刘嘉珍的心又跳起来。徐发贵这番话,再明白不过地向他暗示,他是经杨廷相、常长春、刘天仁他们介绍过来的自己人。可是,站在当街上,他不能把话再往下说。他使了个眼色说:“那你跟我走吧。”徐发贵很机灵,挑起货郎担子,跟着刘嘉珍来到庙后院张仲荃的家。 一进院子,刘嘉珍就喊:“金保,有人找你来了。”张仲荃一挑帘子迎出来问:“谁找我?”刘嘉珍指着徐发贵说:“这位河南老表,老徐。”又指着张仲荃说:“这就是你要找的张仲荃。”徐发贵转向刘嘉珍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刘嘉珍吧!”刘嘉珍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老徐真有眼力,让你一猜就准。” 三人进家后,张仲荃使了个眼色,妻子知他有事要谈,马上带孩子到院外望风。 三人寒喧一阵,张仲荃压低声音问:“老徐,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发贵反问:“你看我像什么人?” 张仲荃:“不敢瞎猜,不过我看你不只是做货郎生意吧。” 徐发贵笑笑:“二位的眼力也很不差,我确实不是什么买卖人,我和二位一样,都是干这个的。”说着伸手比划了个“八”字。 原来,站在张仲荃面前的,既不是徐发贵,也不是货郎汉,他的真名叫徐毅,是身负特殊使命的地下党负责人。 徐毅,河南临汝县石庄乡焦庄村人。青年时代,他就接受进步教育,从事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活动,积极参加反黑暗、反压迫的群众斗争,于一九三八年一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受党派遣,赴北方局党校和延安党校学习,结业后,赴晋东南敌后,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先后担任沁水县委组织部长、副书记等职。 十二月事变后,徐毅随同晋豫地委转移到晋城高会村。地委负责人聂真、薛迅派徐毅到阳城南部恢复党的工作,保存地下力量。徐毅由北留崔松林带路,到达阳城蟒河,隐蔽在一个党员家中,但该党员之父是一个地主小绅士,对徐毅心存怀疑,一直刨根问底。徐毅无法立足,仅住了七八天,又返回晋城向地委汇报。 1940年1月上旬。晋豫地委转移至晋城东沟一带时,决定再次派徐毅到阳城隐蔽活动。地委书记聂真指示徐毅到阳城后扮作商人作掩护,设法寻找公开职业,秘密隐蔽活动,并让徐毅化名徐发贵,以适应商人身份。原阳城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李岫云向徐毅详细介绍了大宁、蒿峪等村党支部的组织和党员情况,要他到芦苇河一带开展工作,寻机打开局面。 徐毅二次抵阳后,化装成货郎,依照李岫云的介绍,首先同蒿峪编村所属的岭上村党员常长春、刘天仁接上头,常、刘又向他们引见了事变前曾任五区分委委员的杨腰村人杨廷相。从杨廷相口中,徐毅得知五区分委书记张仲荃仍在大宁村中,但已不大出头露面。徐毅认为张仲荃是他在芦苇河开辟工作要倚重的关键人物,遂决定亲自到大宁村与张仲荃接触。他分析,只要张仲荃没有变节,也一定在焦急地寻找上级党。只要他在村里转上几天,一定会引起张仲荃的注意。果然不出徐毅所料,他在村里转了三天,张仲荃就盯上了他。 尽管张仲荃、刘嘉珍对老徐的真实身份有所觉察,但在真正证实之后,还是非常吃惊。张仲荃上前紧紧握住徐毅的手说:“老徐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这段时间,我们就像没娘的孩子,每天心里空荡荡的,还以为党不管我们了呢。”说着就掉下泪来。 徐毅说:“咋能不管呢。来的时候,县委组织部的李岫云部长就详细介绍了你们村的情况,并特别交待让我找你。” 张仲荃惊喜地问:“县委也知道我吗?” 徐毅答道:“当然知道。你是大宁村最早的党员,事变前担任支部书记、五区分委书记,事变后自动坚持地下工作,对吧。” 张仲荃眼圈又是一红:“感谢上级还记得我。” 徐毅道:“岂止记得。今后,还要靠你把这个村的工作重新开展起来。” 张仲荃宣誓一般的说:“我一定不辜负党的期望。” 刘嘉珍好不容易插上话说:“老徐同志,我们窝在这山沟里,也不知外面到底咋样了,快给我们说说吧。” 徐毅语调沉重的说:“蒋介石、阎锡山这次是铁了心。十二月事变后,蒋介石命令晋豫、太南地区的八路军、决死队一律撤到白晋路(白圭至晋城)以东,邯长路(邯郸至长治)以北地区。并令其三十九军、二十七军及第一战区黎明游击队,向临屯公路(临汾至屯留)以北推进,令四十军庞炳勋部配合阎军独八旅及二十七军一部,在高平、陵川、长子、壶关等地,包围八路军三四四旅及决死三纵队,企图逼迫八路军和决死队退出晋豫和太南地区。八路军、决死队奋起反抗,击溃黎明游击队,痛击了独八旅。晋豫边游击队,即唐支队,已与八路军三四四旅六八八团合编为八路军第二纵队新一旅。唐天际司令员改任政治委员。” 说到这里,徐毅忽然问张仲荃:“你和张仲芳是什么关系?” 张仲荃说:“那是我四堂弟。” 徐毅说:“张仲芳已参加新一旅,任政治部秘书,并改名为张健民。” 张仲荃又是一阵惊喜,他急急追问道:“老徐同志,你见到我四弟了?他真的到咱部队上了吗?” 徐毅说:“晋沁阳三县干部撤退到晋城后,我和他见过面,部队整编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好多随部队撤退的干部都直接参加了部队工作。除了张仲芳外,你们村的栗顺兴、李凤岐也到了部队上。” 张仲荃说:“那太好了,四弟是我们的领路人,大宁村党组织就是他一手创建的。事变后,敌人到处追捕他,我们一直惦记着他的安全,这下就放心了。” 徐毅说:“眼下的形势仍然非常严峻。估计党的领导机关和八路军部队还有向北撤退的可能。十二月政变使地方党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党的组织恢复起来,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要对芦苇河沿线各村的党组织和党员进行考察了解,凡是在事变中表现较好,没有变节和叛变行为的,经考察合格,可以恢复党组织关系。凡是事变中信念动摇、不敢再做党的工作,甚至出卖灵魂,出卖同志,使党受到损失的,要清理出党或劝其自动退出。当然,对被清理出去的党员,也要注意对他们进行教育,争取把他们团结在党的周围,不使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以免对党组织和人民群众构成威胁。” 张仲荃问:“对党员考察了解具体怎么进行,请老徐同志详细指示?” 徐毅说:“按照县委分工,我主要负责阳城北部党的整顿恢复。阳北凡是事变前建有党组织的村庄,都在这次考察整顿的范围。对党员的考察标准主要是三条:一、在事变中表现较好。二、在事变后没有消沉;仍积极靠拢党组织。三、能主动联系群众,完成党组织交给的任务。具体办法是:党组织的考察和整顿逐村进行,党员的考察逐个进行。由于这是非常时期,对每一个人的状况都要摸清,摸准,决不能有一丝含糊。一个党员究竟行不行,是否能经得起白色恐怖的考验,是否真心为党和群众工作,不能光听他说什么,还要看他干了什么。为了对党高度负责,我将逐个进行调查,向最可靠的党员了解情况,到群众中走访询问,然后逐个鉴别。对那些只图到党内捞取动听的名声和好处,压根就没有打算把自己献给共产党的崇高事业,一有风吹草动就转变风向的人,对那些没有气节,没有骨头,被敌人的暂时强大吓破胆的人,对那些口是心非、言行不一,共产党强大时向着共产党,国民党得势时依附国民党的投机钻营者,要坚决清理出党的队伍。大浪淘沙,留下的是金子。只有那些不畏生死,不计名利,一心为着阶级翻身和民族解放而奋斗的人,才是我们党最需要的。” 张仲荃说:“我拥护上级党的这些决定,请组织从我开始考察吧。” 刘嘉珍跟着说:“也请组织对我进行严格考察。” 徐毅说:“你们既是我的考察对象,又是我的依靠对象。今天咱们的谈话,等于就是一次考察。当然我也不能光听你们的,在对其它党员考察的同时,我还要继续听取大家对你们的反映。尤其要听取大家对仲荃同志的反映,因为你是党的支部书记。” 张仲荃说:“我接受组织任何形式的审查,并请组织尽快对我做出结论。” 徐毅说:“对党员的考察和对党组织的整顿恢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在当前形势下,既不能操之过急,又不能大张旗鼓,必须艰苦、细致、秘密地进行。大宁村是阳北地区党员数量最多的地方,也是我此次考察的重点。请仲荃同志安排,我要亲自与每个党员接触谈话。然后决定他们的去留。” 张仲荃表态说:“没问题,我保证全力协助你的工作。” 徐毅想了想,又提出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求,他说:“阳北地区广大,村庄众多,对党员的考察和对党组织的整顿重建必须交叉进行。这样,我就十分需要一个长期立足的地方。现在,我的公开身份是做货郎生意的买卖人,它的好处是便于流动,以这个身份到沿河各村进行活动比较方便。但是,我觉得还是缺少一个固定的职业掩护,缺少一个可靠的落脚点。我第一次到阳城时,住在一个党员家里,这个党员的父亲是一个小绅士,一直追问我的底细,无奈,我只好说自己是收药材的。村里群众就找我打问枸杞子的收购价格,因我根本不懂这一行,结果张口结舌,回答人家的话驴头不对马嘴,差点漏了馅。没有办法,我只好背着口袋沿村去收枸杞子,但这又不能当长事,只好又返回特委。我这次来,总不能每天住你们家,也不能每天换一个住宿点吧。所以,工作开始后,我需要有一个和各地的联络点,这就得麻烦你们替我想想办法。” 张仲荃连声道歉说:“老徐同志,是我没有想周全,看到你只顾高兴,又一门心思听你讲话,没有想到对你的安排照应。” 徐毅说:“没什么,从事地下斗争,本身就要想得复杂些。俗话说,狡兔还有三窟。目前敌人的势力十分强大,我们的力量相对弱小,就必须注意保护好自己,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才能保证工作顺利开展。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们多想几个方案,多安排几个退路,就有了较大的回旋余地,就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张仲荃道:“老徐同志真不愧是上级领导,就是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 徐毅谦逊的说:“这都是敌人逼出来的。” 张仲荃和刘嘉珍让徐毅稍事喝茶休息,两人到别的屋子合计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正屋,把他们的想法向徐毅汇报。 张仲荃说:“老徐同志,离我村二里远,有一个叫八里湾的小村,大约有四十余户人家,一百来口人,芦苇河的大路就从该村通过。交通十分便利,所以当地人自古以来就习惯经营些路边小饭店、小商店,留人起火店,而且生意很红火。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办一个留人起火店,你就当这个起火店的掌柜,我们给你物色一个可靠的人当伙计,帮你打理店内生意,你的货郎生意照样做,忙完了就回这里歇脚,这样可好?” 徐毅操着河南腔连声说:“中、中、中。如果有了这个店,我就不愁落脚的地方了,同时,也等于建起了一个秘密交通站,便于与上级和各地联系。此事还全仗你们张罗。” 张仲荃道:“没问题,我保证安排好。” 刘嘉珍问:“老徐同志,刚才我们商量时,还有一个建议,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徐毅:“什么建议?” 刘嘉珍:“我和仲荃的意思是,想在村里找个有德绅士做你的义父。这样,你平时在村里也有了落脚的地方,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说不定靠这层关系还能遮挡一下,不知这样行不行?” 徐毅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他说:“只要有利于党的工作,让我做什么都行,拜义父也行,可以更多一层保护。同时,一旦八里湾那边出了问题,也有个退的地方。这个主意好,只是不知让我拜的这个义父姓甚名谁,什么样子?我已经三十岁了,可不敢认个跟我不差上下的人当义父,就弄出笑话来了。” 张仲荃和刘嘉珍被徐毅的幽默逗得开怀大笑。笑过后,张仲荃说:“我们为你找的这个义父,是大宁村琚家大姓里德高望重的琚景玉先生,年纪五十多岁,家室较为富有,待人接物开明和气。他的儿子琚懋、琚天贵,堂弟琚都是我党党员。让他当你的义父,从哪方面看都对你、对工作有利。” 徐毅说:“那我就接受二位安排吧。不过,据我所知,拜义父、认干爹之类的习俗,有的地方办起来十分复杂。我要认景玉先生作义父,先得有人介绍,说明理由,总不能我跑上门去说,景玉先生,我给你当干儿子吧。” 刘嘉珍笑着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通过琚懋、琚天贵做景玉先生的工作,肯定会使他答应的。” 徐毅又说:“我是个小买卖人,拿什么去给义父做见面礼呢?” 张仲荃说:“这也不须你操心。景玉先生是个明白人,只要琚懋、琚天贵一说,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见面礼嘛,我敢打包票,像你这相貌堂堂,一脸福相,只要往屋里一站,先生保准喜欢你,他就什么也不会要了。” 三个人一齐抚掌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