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群:离家那天 | |||
煤炭资讯网 | 2014-9-30 13:22:27 散文荟萃 | ||
一九七二年的一天,我就要离开家乡。
黎明,淡淡的霞光笼罩着整个村庄,笼罩着我家的院落。我家前院中的那棵大槐树一动也不动,托着长长的树影。这棵大槐树是我儿时的伙伴。小时候,奶奶曾在树下指着夜空中的银河,给我讲过牛郎织女被隔在两岸的故事。长大些后,我曾在树荫中读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烈火金刚》、《欧阳海之歌》等长篇小说。我还一再用竹竿在枝杈上打过槐籽,槐籽像雨点般哗哗落下。我站在树下,摸着它粗糙的皮肤,回忆着往事,默默地向它告别。它用壮阔的树冠,像伞一样地伸张着,试图把我永远罩护在它的荫庇下,但我不能不离开它。朝霞已散,透过树叶的缝隙,我看见了朦朦胧胧的天空和那弯即将落下的残月。 一想到这棵树、这个家,再摸摸口兜里的那张录取通知单,我的心情就感到很沉重。
我是背着父母报的名。被录取后,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她虽然没有説什么,但面部表情已告诉我她的不悦。我十分理解母亲。她抓养了我姐妹五个,姐姐已经出嫁,三弟四弟还小,一个12岁、一个4岁,二弟弟虽说18岁,然而他从六岁起就患上了脑膜炎后遗症——半身不遂,生活起居全靠母亲和我帮他料理,我走后她的负担必然更加沉重!加之关中道的人从观念上对到煤矿工作并不看好。父亲已在炕上躺几天了,我没敢告诉他。直到临走时,我才战兢兢地对他说我要走了。“文革”中我家受到冲击,虽然才得到平反,但一家人却都高兴不起来。因为父亲亲自喂养的一头猪,已长到60-70斤重了,突然得病死了。它可是一家人的心血啊!在那割“资本主义”尾巴盛行的年代,养猪是农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何况已养那么大了。当时有个肉贩子,给父亲10元钱要卖去买肉,被父亲拒绝了。他让我把猪深埋在那棵大槐树下。由于这个缘故,父亲一急上了火,加之感冒,就卧床不起。他听到我要离开,却表现得异常平静。对我说:“离开农村吧,你有文化,出去闯一闯也好。只是去煤矿让我有些不放心,一个人出门在外,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操心家里。”父亲的几句话,让我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受到一丝安慰。因为前两次征兵,我均体检合格却被政审掉了。得到父亲的同意后,我去办理了户口转移手续。
怀揣着巴掌大的户口卡片,一想到就要离开我生活了21年的故乡,离开父亲母亲和兄弟,只身奔向渭北高原,深山老林,奔向那陌生的山地,去扎根矿山,我感到有些无奈。——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除此以外,我别无选择。
启程就在今日。母亲早已起床,为我做最喜欢吃的家乡软面。她先把面揉成团,放在面盆里饧一会儿,然后点火烧水。行李是先天晚上三爸帮我捆绑好的,他们怕我走时慌张忘带东西。其实,也就只带了一床被子和一个小褥子,一身换洗衣服夹在被子里,用床单包住,再用绳子捆好;一个写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军用挎包装着母亲给准备的针线包。在当年能有一个军用挎包已算是奢侈品了。母亲给我把面捞好了,满满一碗面条上多了些油花花。看着香喷喷的面条,我却难以下咽,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才勉强吃了一碗。在向父亲告别时,父亲给我手里塞了20元钱,说是在外好有个支应。我留下10元,对他说:“车票由单位统一买,不用自己掏钱。到单位之后,还能预借生活费。这10元钱你留着,自己用。”随后又走到母亲跟前,她动也没动,一声不吭。我已张开的口又闭上了。在屋里装着找东西转了一圈,才又走到母亲面前轻声地说:“妈,我走了。”母亲嗯了一声,背过身去,眼里含着泪花。我迟迟迈不动脚步,心几乎碎了…… 三爸过来说:“快走吧!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说着就提起行李放在他的自行车衣架上。走出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门楣上方镶嵌的“耕读传家”的旧屋,看了一眼母亲单薄的背影,将这一切永远深深印在心底。
这时候,有一只杜鹃从远处飞来,落在大槐树顶,连声叫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去还是不去呢?我又有点犹豫起来。在三爸的一再催促下,我终于迈开了脚步。
我家距县城火车站有20里地。三爸推着自行车在前边走着,我挎着军用包默默地跟在后边。道路两边高高的白杨树在微风吹拂下,摇摆着它那纤细的枝条;两旁已泛黄的麦子,掀起一层层麦浪,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走了一段路程,三爸告诉我:“你大再三叮咛,到了地方一定要给家写信,让他们放心。干活要多留神,不要蛮干,照顾好自己。”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到了火车站,三爸骑车回去了。招工来的同志集合好队伍,点了名,带领着我县150名青年登上了北去的闷罐车(当地人称拉牛车)。火车载着我们驶过西安、驶过阎良,离家远了,更远了……
我们终于抵达渭北高原上的煤城——铜川,又换乘解放牌敞篷汽车。汽车沿着川道,穿进深山,越过金锁关,翻过七一矿,一路颠簸,赶太阳落山时到了目的地——赤卫矿区。从即日起,开始了我人生又一次新的旅程。
家乡一别,在煤炭建设战线工作了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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