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简陋的小学，一辆破旧的车子，一个瘦弱的女孩在门口摆着小摊却不停地向学校的教室内张望，这样一幅画面，是燕子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回忆。

      

       80年代，燕子出生在内蒙古的一个偏远的农村。自记事起，她就清楚地记得父母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几十亩田间地头奔波、忙碌。她每天早上醒来时，父母早已下地，每天晚上，太阳落山半个小时，父母才会扛着锄头，从村西头的小路往回走。每每，她站在低矮的大门前，盼着父母快快归来。每每，她看到父母归来的身影后却“嗖”地一下，逃也似跑回屋子里，要么扫地，要么烧火。她总觉得，父母疲惫的身影像是一把刀，总是能把心刺得很痛。

     

       即使如此，家里还是一贫如洗。

      

     “嫂子，再交不上电费，我就真得把电掐了，大队里通知好几次了！”

      

      “再通融通融吧，我给人家做功夫（帮别人家干活）的钱，过两三天就捎回来了，没有电，孩子们晚上都没法做作业。”

     

      “我知道你难，但我的活也不好干，你赶紧张啰一下吧！”

     

      “好，就这两天，一定给您送过去！”

      

       正在屋里做作业的燕子，听到了母亲与电工师傅的对话，心里莫名的难受。只要一提到钱，这种场景就特别常见。

      

      燕子的母亲是个孤儿，在叔伯家长到十八岁就嫁给了父亲。父亲成份不好，家中兄妹十个，父亲是长子。母亲结婚时，小姑、小叔都才不到十岁。奶奶体弱多病，母亲结婚后又当嫂子，又当娘。叔叔姑姑都长大结婚后，父母才和爷爷奶奶分家。分家没有任何财产，却分到了3000元欠债。母亲是个明理的人，知道爷爷奶奶也是迫于无奈，也就欣然接受。

     

      父亲因为整日劳累，不怎么爱说话，燕子听到最多的就是父亲的叹息声。有时是从地里回来坐在外屋的门槛上，有时是半夜里醒来。每天夜里燕子听到父亲的叹息声，就会睡意全无，脑子里就会有千万个想法：为什么村子的人都这么穷？为什么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父母整天整天的劳累都改变不了贫穷的现状．．．．．．想着想着就会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再也不用为上学交不起学费而烦恼，再也不用听着“卖雪糕”的叫卖声远去还在拼命地咽着口水，再也不用为过新年穿不上一件花衣服躺在被窝里流泪．．．．．．

      

      上初中一年级，燕子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孩子。当母亲再次为交学费而四处借钱的时候，燕子做出了一个决定：辍学回家，帮父母赚钱。燕子是特别有主意的女孩，一旦下定决心，谁也劝不了。母亲半夜里流着泪求她，家里再难不要她管，只要她好好上学。燕子说，每天起大早跑十里路上课，太辛苦，受不了。母亲明白女儿的心思，搂着女儿哭得发抖。

      

     拗不过燕子，母亲给燕子借了200块钱当本钱，燕子要做点小生意。她拿着200块钱到县城里进货，三分钱的糖块、一毛钱的汽水、瓜子，山楂等等，满满地进了两大箱货。回到家，燕子买了把锁，把货全锁起来，防着弟妹们偷吃。然后找个本，把所有本钱全部上帐。第二天，推着小推车在供销社门口、学校门口开始当起了“小老板”。

“闰女，你咋不上学，干这个能有多大出息？”小学校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见她不吭声，老校长黑着脸，背着手叹着气离开了。想着上小学时，老校长对她的欣赏，让她代表学校参加乡里的作文竞赛，让她主持校办运动会，每次考试考第一，老校长都会亲自给她发奖状，说她是个好苗子。想着想着，心就痛得无法呼吸，眼泪就汹涌而出．．．．．．

     

       卖了一个月，进货全部卖完，一盘算，净赚了146元。燕子高兴地将钱交给母亲时，一旁从未发表过意见的父亲说：“闰女呀，上学吧，你爸的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穿了，再穷也不差你挣这百八十块钱。真心疼爹娘，就好好读书，走出农村，以后也让爹娘跟着你去大城市看看！”燕子了解父亲，不是下了十分的狠心，父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辍学的这一个月，燕子除了出去卖东西，回家就拼命地干活。她不敢闲下来，看到书心会痛，看到同学心会痛，甚至想起上课的情景心都会痛。半夜里经常会哭着醒来，内心里，她渴望上学，但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家里的窘况而无动于衷。有一天，初中的校长来燕子家了，告诉学校经过研究燕子上学不用交学费了。

     

     燕子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又重新走回了魂牵梦绕的校园。

     

      村小学校园门口，再没有了那个可怜瘦弱的身影和那双对知识渴望的双眼。

      

      “失去过才更懂得珍惜”燕子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对得起对她寄予厚望的老师，将来有能力改变家里的贫困，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燕子没有让大家失望，初中四年，她连续十次考得年级第一名，并被推荐参加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获得二等奖。高考时，燕子的成绩是被保送县城一中，但她又做出了一个让人费解的决定：将志愿改成了一所包分配的中专。

     

      在所有人的唏嘘声中，燕子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她想早点毕业赚钱，早一天帮上父母。

      

      那所中专学校很不错。她拼命学习，年年获得奖学金。她还兼职做家教，做小时工，在学校勤工俭学。除了第一年交了1500元学费，燕子中专四年没有要家里一分钱，有时春节回去还会给父母带回去几百块钱。燕子生性好强，在学校里加入了学生会，将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还凭借不错的文笔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和记者站，毕业时，她同时拿到了中专和自考大专毕业证，还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毕业分配会上，女孩的分配名额只有两个。燕子是其中一个，虽然离家几千里，但燕子还是庆幸自己能一毕业就有一份工作。

      

      火车颠簸了三天三夜，燕子终于到达了她分配到的那个煤矿。低矮的房屋、破旧的土路、井架上分不清是黑色还是红色的随风晃动的旗子、还有在所谓“住宿区”满地乱跑的大老鼠，似乎都在嘲笑她，不远几千里，来到的还是穷山沟。燕子忍了忍即将涌出的泪水，笑着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七月的天热得难受。当时矿上没有专门的职工宿舍，燕子被临时安排到筛选厂女工的集体宿舍里。闷热的房间蒸得人透不过气来，看着在宿舍里来回走动的陌生且冷淡的面孔，想想离家时妈妈眼里的泪花，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找了一张没有人的床铺躺了下来，意识刚有些朦胧时，燕子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叫醒：“你怎么睡在我的床上？”“对不起，我是今天才分过来的，看到床上没人就躺了一下？”“哦，那我现在下班了，你到别人的床上睡吧！这个宿舍里现在一张空床也没有，领导怎么还往这里安排人？”看了看旁边的那张床上没有人，燕子又换到了那张床上，度过了她在异乡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后来政工部门的一位老领导同情燕子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就四处想办法，最后帮她在子弟学校找了一间仓库可以暂时容身。打开那间房，房间里挂满了蜘蛛网，满屋堆得都是破破烂烂东西，燕子含着眼泪，把里面的东西摆整齐后，又借来一把大扫帚扫净了屋顶的蜘蛛网，因为没有床，她就把仓库的几张体育课淘汰下来的厚垫子铺到地上当床，幸运的是，这间屋里还安装有一个吊扇，终于可以不用忍受闷热和虫蚊叮咬了。躺在床上，虽然心里特别凄凉，但总算半夜不用再让人家撵得没有地方睡觉了。

     

      短暂的休息后，燕子和许多人一起被分配到了一个叫“风井”的离矿上有四五里路的地方上班。这个“风井”是一个斜井口，是个不被人关注的“世外桃源”，面对早已淘汰过时的破旧机器，面对一群陌生人的整日抱怨，燕子徒有一腔抱负却不知从何做起。

       

      毕竟她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 ，毕竟她吃过很多人没有吃过的苦，短暂的失落和迷惘过后，燕子又开始给自己定位。当身边人忙着打毛衣、纳鞋垫、打麻将，聚在一起说三道四时，燕子却显得那么“不合群”，她买了好多书，每天上班时都会捎上一本。因为在燕子心里，始终都有一个不灭的文学梦，即便条件艰苦，她却如上学时一样固执地坚持着。当时，燕子是一名小绞车司机，但绞车几乎一天都不拉一次，所以她有更多的空闲时间看书，写日记。在那里，她认识了有着三十多年工作经验的电工师傅老靳，每当她情绪低落时，每当她精神萎靡时，都是靳师傅语重心长的话语鼓励她：放下学生身上的骄傲，低头做人，当你事业最低谷时，就好好充电学习，一旦有机会，就一定能出人头地。她记住了靳师傅的话，六年如一日，新书旧书看了整整三箱，日记也写了厚厚的十几本。

      

     突然有一天，风井上换了一个新领导，新领导首先召集大家开个会，工作纪律定了一大堆，燕子一条也没有记住，但最后一句话她听清楚了：今后咱们要加强宣传，不能再把这里当“世外桃源”，一定让全矿知道有咱们这个风井，有我们这样一支队伍。燕子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即找到新领导，谈了自己宣传方面的思路，说了自己的看法，新领导对燕子的想法大加赞赏，鼓励她大胆写，大胆发表。

      

     找到目标的燕子从此一发不可收，她光荣地成为了一名通讯员，随着写作数量、写作质量、发表数量的不断提高，她逐渐在几十名基层通讯员中崭露头角。除了努力写作，她抓住属于自己的每一次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唱歌、跳舞、演讲、知识竞赛，逐渐地，她成为了矿上的比赛专业户，逐渐走入了人们的视野。她经常代表矿上去集团公司参加各种比赛，还多次代表集团公司参加省里知识竞赛、演讲比赛，而且屡次获奖。燕子，在“风井”那个少人知晓的地方潜伏了六年后，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活跃分子。当然，她没有因为参加各种活动而荒废她最爱的写作，反而在多次比赛中激发了写作灵感，写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偶尔一次机会，矿上秘书室缺少一位秘书，有领导向矿长推荐了燕子，聪明机灵、有写作功底、多才多艺却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燕子“顺理成章”地从一名绞车司机成长为一名办公室职员，实现了她人生的第一次转折。

     

     如果燕子是一名花，那她就真的找到了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这片肥沃的土壤让生命的花朵开得越来越光鲜亮丽。两年后，工作成绩突出的她实现了华丽转身，跻身中层干部行列。那年她29岁，成为在别人眼中最幸运的煤矿女工。大家都感觉她成长得太快了，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煤矿本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在这里大干一番事业，简直比登天还难。但燕子却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迅速成长为矿上的栋梁之才，每当别人竖起大拇指夸她能干，说她幸运时，燕子都淡然一笑。或许任何人都不明白，也许从她13岁辍学的那年起，她都在蓄积力量，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注定她决不甘愿做个平凡的人。

      

       早上醒来，推开窗，燕子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望着迎着朝霞缓缓升起的太阳，燕子又给自己定下了新的目标和方向。在她心底，有这样一个信念：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那所小学，小学门口那瘦弱的身影，那双渴望的双眼，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是燕子一生奋斗的动力。

本网特约记者：河南郑州郑煤集团告成煤矿王丽艳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