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萍:我还可以是个孩子 | |||
煤炭资讯网 | 2014-6-3 21:56:53 散文荟萃 | ||
和往常一样,那天中午我踩着钟点从办公室出来,奔走如飞到公交车站等候。别看是巴掌大的县城,下班时分照样涌起小高峰。攒在一起急着要回家的人鸭子似的伸脖翘望。一辆公交车满腹心事,步履沉重的过来,中门好不容易卸下几个人,前边又塞进去若干勇于争锋者,我挤得不够粗鲁被据之门外。没有流露出悻悻不悦,只好等待下一辆。可是足足十分钟过去也不见公交车的影子,我只好跨过绿化带的豁口,沿着人行道向下个站点走去。
路口拐弯处,一辆架子车上摆着的花草频频向我颔首示好。走到近前,卖花者是一位瘦高的60多岁的老妈妈,她正在和一个买花人商量着价钱。我粗略地过目,车上的花也就十来盆,个个出落的一幅家常模样。除了顶着粉花的三角梅我认识外,其余长相迥异的它们大名大号我全然不知。那位买花人付了钱,端着一盆秀气的在我看来像是草的走了。我一边留心张望着公交车,一边用手指着挨个问,老妈妈细致地解说:“这是观音莲,耐旱,好养,不用勤浇水。这是贝子蟹,喜阴,明年就能开花,小小的黄色。这是芸树,能长成一人高的盆景......”听老妈妈这样说着时,我心有所动,不由对眼前这盆叫做芸树的植物多了打量。就见一个不大的陶土盆里 ,站立着四株有拇指粗、盈尺高的亭亭秀立的苗木。我在心里窃喜:竟然是四颗耶。
“这盆芸树多少钱呢?”
“十五,你想要的话可以便宜。”老人温和地说。
听到价格如此可爱,心里又添欣喜,便设想着该把家中客厅摆放的那盆枝叶褴褛的铁树撤换掉。我端起那盆芸树仔细观瞧,老人在一旁说:“我家的一盆芸树长得和你一样高,这几个苗是我插的。”
“挤在一起能长好吗?”
“你可以将它们移成好几盆来养。”老人忙向我解释。
可是,忽然间也不知怎样的一种心理在作祟,竟使我优柔迟疑起来。我放下花盆,抬头朝马路望去,行驶中的公交车晃晃悠悠朝这边过来了,我疾速扫了老人一眼,几近委婉地说:“姨,我怕养不好,就不要了。”然后抬脚走向公交站点。可是几步之外,我听到一声叹息从身后传过来:“哎! 这孩子,光看不买。”我的心像叶片一样颤了颤,但依然快步向着已经停下来的车跨上去。
车继续前行,站在车窗旁的我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动,不由然地朝老人的方向望去。盛大的亮光里,站在架子车旁边的她,俨然一株草的样子渐渐变得淡远了。我忽然懊悔不已,六十多岁的老人站在生活的前沿,是那样的自立、认真、细致,为什么我不买下那盆芸树,送给她一朵小花似的安慰和欣喜呢?
更何况,那一声叹息,已像一把小小的鼓锤将我打动,然后一声“这孩子”更像一根音符使我内心潺潺悠悠。那是母亲身体里的音符啊,它流淌在时光的河里,只是长久长久地被我忽视了。
它类似于,一个背着书包的小身影听到伙伴的叫喊,扭头就窜出去,然后有年轻的声音追在后面:“哎!这孩子,又忘了拿馍馍。”
它类似于,一双青春的脚步在个人情感里徘徊,然后夜半有不眠的喃喃:“哎!这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啊。”
它类似于,两支泼辣的手臂携儿带女和日子一起飞转,然后老家门前一双黯然望着小路的眼睛幽幽地埋怨:“哎!这孩子,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送脚踪。”
它类似于,过年时,一幅倦体爬在那盘热哄哄的土炕上扯呼,旁边有只皱巴的手拉盖被子,然后,恍若不认识似的盯着臃肿的睡相,自言自语道:“哎!这孩子,马上都奔五十的人了。”
然而我早已忘记了我还可以是个孩子。
下午的时候,我急切地想去那个路口,买下那盆芸树。为着老人那一声含有失望、轻怨的叹息,为着走过半生,在街头被一声“这孩子”的叫声牵动着蓦然回首,为着至今我才感到不管走得多远多久,依然需要有人用“孩子”这个最温柔,最腻爱的词语来将我抚摸。可是,当我赶到时,老人和架子车已不在,那个地方空落落的,像一声叹息落地后,等不来回音填补。
于是,至今我留意着走过的路口,是否还有一辆架子车,一盆芸树,一位老人,让我这个老大不小的孩子被温润的情愫拥裹片刻,或者再次把内心唏嘘成一小片温软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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