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似乎益发重了些，特别是腿脚，莫名粗壮了不少。偶尔也会要我帮着搓搓腿，那时我大约5、6岁，帮着按摩的同时，会特意在他腿上按下一朵朵梅花或十字架，看着一个个弹不起的坑数着玩。吃完早饭，父亲背起母亲早已收拾好的背包，要去约7、8里远的邻村找一位老中医开些中草药、还有些膏药。据说那位老中医治好过不少父亲这样严重的肝炎患者，而且膏药贴肚脐对腿脚浮肿疗效显著。

按脚程和父亲的体质算，午后大约能回来。父亲心疼母亲好容易有个休息天，还有三个孩子要照料，最小的弟弟当时只有2岁多。坚持要自己去。母亲拗不过，也想趁着周末打扫卫生、洗涮衣物，顺带给全家包顿水饺略微改善下伙食，勉强答应了。

时间过得真快，待母亲晒满一条绳的衣物，饺子一排排摆了多半个笼屉时，太阳已经过了正午，父亲快回来了。母亲教着我和妹妹把饺子摆成直直的一排排，告诉我们这叫顺顺溜溜，要祝愿父亲的病早日康复，顺顺溜溜，千万不敢摆弯了。我和妹妹吓坏了，赶紧把没放好的饺子一个个整顺，唯恐有哪行稍稍弯了。母亲一边教着我们摆饺子数数，一边张望着门外，身后弟弟在床铺上睡得正香。

太阳已经歪过了一大截，父亲还没有回来，妹妹已到门口看了3回，炉子上坐的锅也开了好几次，我们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好几遍了，母亲终于开口了：“咱们先吃不等了。”照应我们吃了饺子，喂饱弟弟，嘱咐我们照看着他。母亲只是在洗碗的时候，往嘴里胡乱塞了几个凉饺子，便坐在大门口一边择菜，一边盯着大路口。

太阳西斜，母亲再也等不住了，拉着我和妹妹，抱着哇哇哭的弟弟，锁上门，到村口去接父亲。拉着我们一直走到村口的岔路口，父亲依然不见踪影。母亲也不敢再往前走，唯恐走到两岔。一拨又一拨，母亲接到了7、8拨行人，都说没见到一个背着背包的中年人。母亲终于要崩溃了，直埋怨自己为什么早上不跟着去，攒的活晚上也可以干的。正说着一个拄着棍子的熟悉身影走过来：“是爸爸！”妹妹喜地尖叫起来。真的是爸爸，可他也狼狈至极，拄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趔趄着往前挪，看见我们，许是撑着的心劲一下放松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我急着跑过去，扶着父亲靠着路边的大树坐下，父亲喘着粗气从背包里翻出三根芝麻糖分给我们三个，笑着拉过母亲坐在身边：“给孩子的。”原来父亲赶在午饭前已买好药，踏上返程，他知道母亲担心他的身体，可在路上遇到个卖芝麻糖的货郎，聊了几句，想着那儿离奶奶住的老家仅有3里多路，奶奶爱吃芝麻糖，就买了一斤芝麻糖包好，想顺道给奶奶送去，心想回来的时候走快些，跑几步，午后也能赶回家呢！还在那包芝麻糖里抽出三根，给三个孩子留着。送到奶奶家，顾不上吃饭，喝口水就往回赶，怕母亲等不到他着急。可回来的时候，实在是走不动了，捡了根棍子拄着，还是撑不住，只好走一截，坐路边歇歇再走，走一截歇歇再走，直走到太阳西斜。母亲生气了：“一包芝麻糖，哪天不能送，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急死我们娘几个了，就你孝，身体好了，有多少不能孝？”父亲满脸的歉意：“我这身体我也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得动呀，闺女，要好好孝敬你妈，‘百善孝为先’，记着，要带着弟弟妹妹好好孝敬你妈！”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噙着眼泪说。母亲益发泪雨滂沱，脚下的土地湮湿了一大片，弟弟急得胖乎乎的小手直为母亲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妹妹瘦小的身躯背着父亲的大药包，母亲抱着弟弟，父亲拄着我的肩膀，一家人相互搀扶着往家走去……

父亲离开我们也二十余年了，我生活在以芝麻糖为特产的河津城区，每年都要买上几箱芝麻糖送亲访友、看望母亲，每每拿着酥、香、脆的芝麻糖，总是哽咽难言，无法下咽。总是想起父亲摸着我的头的叮嘱：“百善孝为先”，总是警醒我该带着弟弟妹妹勤回家，多孝敬。总是警醒我把这个芝麻糖的故事一遍遍讲给儿子、侄儿，期望他们能够把父亲的教诲一代代传承下去……


(作者:漳泽电力河津发电分公司 )

作者：王妙珍 张丽格

编 辑：徐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