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萍:乡村小路 | |||
煤炭资讯网 | 2014-5-6 10:00:40 散文荟萃 | ||
一 昨夜一场细雨,使得天亮之后的天地一片澄净,放眼四下,高树低草秀成深邃,目光一掘,便有碧波流泻。遂记起“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的诗句来,其实,幕春的斜影还在日历上徘徊。
农历四月八,按习俗,是礼佛祈愿的日子,我所在的小县城里,磬声和梵音颂吟起祥和。位于双龙乡一个被叫做发裕堡的村子里,朋友个人集资修建的寺庙落成了,一份邀约裹着禅香落在我的掌上。卸下满身琐事,我怀揣上一份诚意与远足的新奇欣然前往。 进入国道109线,司机的老马识途本领,消除了我对那个村子“云深不知处”的担忧,而他为人的洒脱健谈,更使我心情舒朗。轻松的谈笑中,我的目光不时游冶于车窗外。 远处游龙似的山脉将万丈之长的身躯向着天边蜿蜒,近处随着千尺自然卷轴缓缓打开,那凹凸分明的山丘土梁、指问云天的莽草、任性出没的各色野花、还有不时扔下尖叫声的谷鸟……使我心旷神怡。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驰出国道,拐入起伏不大的乡村公路。两面绵延的麦地、襟飘带舞的杨柳、频频颔首的豌豆株,以涌流不断的水绿色冲洗我的眼眶和肺腑,在这一刻,盘踞在我身体里的所有积垢,统统都消隐不见了。 这时候,叉路上推推搡搡走出一群被时光染白的羔羊,逡巡不前又挡住去路。是在向我们索要友谊?聪明的司机忙按三声响亮鸣笛用以示好,才见它们在轰然间自行分列左右,来表达对我们的恭送。 田间地头,有躬身劳作的农人闻声雀起,只是我与他们彼此眉眼遥看不清。村道弯路上,散学回家的村童孩子,掬着嘻笑三两成对,勾肩搭背,或猫追鼠窜。更有一双憨态可掬的小姐妹,坐在路边倒地的枯木桩上就着太阳,手捧书本诵读绿色的田野,诵读她们童年的诗篇,惹得我旁边的司机大叔柔肠缱绻,欢声嗔叫不断。 陶然的高声阔谈中,汽车发动机闷哄哄一阵乱叫冲向山腰。司机双手翻飞,将环山绕谷技术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我五体抱团,饱享着心潮起伏,跌宕雀跃的过山车滋味,随着汽车终于摇摇晃晃爬到了最高处的山峁。 停下来休息,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站在崖畔往下看,虚无缥缈的云气泛浮着,有一种:“怅寥廓,问苍茫大地”的感觉。司机叫嚷着给我指认山脚下的那个村子,不料它却隐在一副柴烟淡释的朦胧长卷中,仿佛与我之间隔着一段往事。 再看黄河,多像一条载不动日月和农事,驮不了诗酒的苍龙在喘息!一阵欣悦盈溢,我心里有了疑问:就要到达的村子该是怎样的面容呢? 二 汽车如甲虫般地从肠肠弯弯的山道上爬下来时,司机的声调清亮如泉:保驾护航到此为止。我用目光给他投掷了感激和微笑,转身踏向一条穿村引渠的土路,朝着冥冥之中等待我的家门走去。 此时,西天的太阳已如刚刚熟透的草莓诱得人眼馋。嫣红鲜亮的霞光里,与我初见的村子俨然素净端庄的女子,着一袭油菜花做成的衣裳,端坐在三面群山的环抱中,只把清澈的眼神落在古老的河湾。我心潮泛泛地边走边顾盼打量,远近连袂成片的稻田浅波粼闪,像极了一汪汪明丽的眼眸,新栽的秧苗则宛如这明眸之畔簇簇泛潮的睫毛,笑闪颔首之间,分明在对我邀情送意。亲切感簌簌袭来,一抹心烟随之袅袅:何不将此处追认为故乡? 在一排向日葵的注视下,我绕过水色浑浊的宽渠,被豁墙处探头嘶昂的小毛驴惊了一个趔趄。还没站稳脚跟,狗叫声老早招呼,随后,敞门小院里一位干巴硬朗的老妈妈走了出来,上前问好时,她的话已在我的耳边:我的女儿回来了。此一句先使我心弦微颤,继而泪光莹然。为了掩饰,我忙仰头问天那草莓的落处,三分亮白的天色却茫然无知。 老妈妈和朋友领着我走向后山的寺庙。寺庙建在推平的约莫有一亩大的山顶上,全然的木质结构,有飞檐廊柱,雕窗溜瓦,显得精巧而不是稳重。以肃然起敬走进去,莲台之上三尊汉白玉观音坐像圣洁祥慈。朋友做了指引,我上香叩拜,在氤氲开来的蓝烟中,我默默启开一笺心事:“十里桃红时,飞马搭弓赐我穿心之剑的人,今安在?”空寂静穆中,身后有清风徐来,携一缕佛音:向善之人,按照自己的内心生活,便不会遗憾成恨。此时,一柱虔诚,半盏清泪,朦胧了一帘眠卧在往昔里的幽梦。 出得寺来,和老妈妈并坐在台阶,才发现她的眼睛幽深而干涸,仿佛被掘干了水份的两眼泉。她面向远方,用话语为我揭开了一个家庭的过去。我这才知道,老妈妈原来有一女儿,只是在上高中时考试不利,被爸爸责骂后,徘徊在河沿边,尸魂未归,老爸爸一夜变疯,并于两年之后怆然离世。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暮色阴暝虚静,老妈妈喃喃之声又起:我的女儿回来了。蓦地,我听得“吧嗒、吧嗒”的声音,像是夜露回往地心,又像是我眼角的泪珠滑落。 我终于明白,这村野乡路迤逦带我而来,原是应着一种机缘,让我认领一方精神的故地。抑或是让我坚信乡村小路牵起的地方就是家园,就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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