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捷:孤女 | |||
煤炭资讯网 | 2014-5-28 16:55:12 散文荟萃 | ||
六月的花儿香,六月的好阳光,六一儿童节,歌儿到处唱,歌唱我们的幸褔,歌唱祖国的富强……这久违的歌声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回了十几年前。 一个小姑娘无意间闯入我心灵的视线,她像一株置身于风雪中的小草。认识她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那天值夜班的我,被一阵吵闹声惊扰:井口火炉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和弱智儿发生争持。 小姑娘是外地人,来矿没找到小姨,天黑了就来炉旁过夜,是他误侵弱智儿地盘才发生争执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双眼里,滚动着委屈、惊恐、茫然、失落的泪光。 又一次与她相遇,是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早上,我去煤化室的途中见到她:蓬头垢面,补钉补巴的红统绒上衣,罩着她瘦小的身躯,长大的工作服裤子,在她脚跟处绾了好几圈,一双咧嘴的解放鞋,露出她红萝卜似的小脚丫。她手拿铁爪,肩挂破烂工具包,这打扮:倒像个十足的流浪女。我好奇地问她:找到小姨没有?她怯生生地望着我,点了点头。我又问:大清早,你来这干啥?她扬了扬铁爪,哭丧地说:小姨叫我来捡矸石车里的煤。 打那后,我时常见她用铁爪在矸石车里刨呵刨,她口喘热气,两条“白龙”在鼻前时隐时现,偶尔,黑咕隆咚的小手,在鼻前一抹,刹间,她竟成了小“花猫”。别人笑她、羞她、骂她,她都不理采,仍旧捡煤。 这时跑来几个小男孩,围着她连连叫喊:花脸猫,偷油糟;叫化女,偷白米……在场的同行,不但不帮助她,反而借此机会拿她开心。小孩们见有支持者,就更来劲地抓起土块、煤渣向小姑娘投去,幸好被路过的我碰上,小姑娘才免去更大的委屈和伤害。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吓得捡煤人各自飞奔。小姑娘被看守逮住了,收了煤、缴了包。第二天她来捡煤时,学别人样:捏个破编织袋,每捡到一点煤,就放到别处藏好,即便是再次被收缴,也只不过是个破袋袋。 一次,小姑娘捡煤时,伤了手,流着血,我见了忙掏出手巾给她包上,催她回家上药。小姑娘很是委屈地说:她捡不到煤,小姨会不高兴。我见没旁人,就顺手从煤车里递一块煤给她,可她不要,她说:拿别人和国家的东西都是贼……顿时,我满脸通红。 看见小姑娘那么认真样,使我想到了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儿子,我那小祖宗,在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啥都不会做。可眼前的她,却不能在父母怀里撒娇,她要洗衣、做饭、还要出外劳作。难道,这就是人们通常指的——命运吗?! 第二天,当小姑娘把洗净的手巾还我时,我借此机会了解到她更多的情况:她不到十二岁,父母双亡,唯一的瞎眼奶奶不久前也离开了人世,她来小姨家是迫不得已的。小姨是农转非,姨父在井下挖煤,两个表哥在读中学,小姨每天都得到处打临工。小姨常对她说:多捡点煤,卖了买缝纫机,往后去学打衣服。 一天小姑娘高兴地告诉我:她就要到离矿很远很远的村校读书,以后只有星期和放假时才来捡煤。小姑娘去了村校,同学们见她衣着破烂、古怪、都看不起她,有的还嘲笑她没爹、没妈的孩子像颗草。小姑娘拖欠了许多功课,放学后老师常留她补课,回家晚了,小姨就骂她在外面躲杀去了……她每天很早就得起床做饭,若遇姨父上早班,她起床就更早了;晚上得洗衣服和干家务活。小姨常教导她说:哥哥们是男子汉,是干大事的,你是女孩子,家务活得多担当些。 有段时间,小姑娘来捡煤时,老像哭过似的,眼睛时常有些红肿,脸上、身上也常有紫的、青的斑块,我关切地问她:谁又欺负了你!小姑娘眼里滚动着委屈地泪珠说:小姨和姨父常说他们包里的钱有人偷,我在家里算是外人,我就是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后来不仅是她家,就连邻居家什么东西丢失,都全怪罪于她。小姑娘在小姨家,既是保姆,也是佣人,现在又成了贼,这对一个未满十二岁孩子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六一”儿童节那天,小姑娘又来捡煤,因小姨不给她钱交活动费,她不能去校参加节日活动,只有捡煤打发她孤寂的时光。我特为她买来一包糖果,想弥补她节日的不快,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收,她怕别人告诉小姨,说她是偷他们的钱买的……后来我曾多次送她礼物,但每次都被她拒绝了。 从那后,小姑娘一反常态,常用粉笔和石块在地上作画,我发觉她多数画的是展翅飞翔的小鸟和穿花衣、梳长辫、戴发夹的小女孩。我想她是在为自己作画吧!她渴望能像小鸟那样自由自在,渴望穿花衣、梳长辫,再配上漂亮的发夹,这可能是她当时最大的奢望吧!她还神密地告诉我:她长大后,想当老师、当画家,那样她能天天同小朋友在一起,有很多很多粉笔画画…… 秋去冬来,小姑娘又离开了学校,来捡煤时,又穿上了去年那套冬装。她的小脸苍白的有些发青,头发黄得像夏枯草,茫然无神的双眼更大更凸了。一年来,她一点没长,好像还瘦小了几分,她给人的感觉: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乞丐!我情不止禁地冒然说出:想写一篇捡煤炭的小姑娘的文章。这一来,小姑娘每次见到我都问:叔叔,你的文章写好了吗?我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时,就尽量躲着她,避着她。当时,我确是难以驾驭那文章,故而久未动笔……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小姑娘了,直到几月后,我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她的失踪,对我震撼很大,我不仅感到内疚,同时还有一种负罪感。小姑娘把我当朋友,把我看成她唯一可信任的人,可我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在她最需要鼓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她避着她,是我令她失望了,是我令她的心彻底变凉的!我真后悔!我为什么就不能给她说明我的无能和弱点?为什么就不能找她小姨好好谈谈?为什么就不能给予她精神上的支持和其它的帮助?!现在一切都晚了,想弥补都来不及了。她去了什么地方?她另外还有亲人吗?她需要帮助啊!要是没有亲人,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过?去流浪,去叫化,去乞讨……那么,她的日子会比在小姨家更苦,更惨……她那柔弱的生命之草,熬得过这漫长的生活风霜雪雨吗?她的老师梦、画家梦,还能实现吗?!还有,我写得《捡煤炭小姑娘》的文章她还能看见吗?! 整整十几年了,小姑娘瘦弱的身躯,苍白发青的脸,还有她那茫然无神的双眼,一直萦绕在我脑海,我时常在为她的健康,为她的命运,为她的人生旅程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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