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萍: 最好的女子 | |||
煤炭资讯网 | 2014-5-26 13:55:53 散文荟萃 | ||
九十年代初,一场高考结束,他在校园里揣了三年的一颗凌当绝顶,放眼四海的“高心”,因为分数的不给力低落到了离地三尺的地方,随之而来的挫败感使他落寞又怅惘。可是,看到母亲眼中幽然深切的期盼,他暗叹着放弃了想要复读的念头,接受了“低命”的安排,来到省城一所三流大学,开始了高校生活。 跨进校门,置身在这一方新的天地,尽管他的内心还有隐隐的不畅,但是从高中时就对文学产生的爱好和热情丝毫没有褪减。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里,一个水壶、一个装有书和笔记本的帆布书包形影不离地陪他出现在图书馆,或者联谊会、舞会难以抵达的角落。他一边阅读庞德、里克尔、阿来、霍达等中外名家的作品,一边捏紧勤奋的笔与文字共舞。慢慢的,他的梦想结出回报的花朵,他成了那所院校小有名气的诗人,更被学校推举为学生会主席。有了青春炽热的感召,他和同学发起创办诗社,出版刊物,组织各种活动,一时间如云岫出彩映亮校园,掌声、鲜花、美誉纷纷向他聚拢,谁都相信,他的未来和前途一定会绚烂若朝霞。
可是,人生的意外往往等不及一场梦的醒来。刚刚升入大二,代表谬误和粗暴的校方执权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张类似对他判刑的处分通知贴在学校的公示栏上,他从荣誉之巅猝然栽倒在地,人格和尊严遭到致命性的伤害。痛楚、屈辱、忧伤以及无处申诉的愤恨,一层一层像尸布一样,将他紧紧裹起来,他几近窒息崩溃。他跌跌撞撞逃到图书馆最幽暗的一角,努力抓起书丛里密密扎扎的文字,试图擦去遍体的耻辱和污秽,并妄想寻找一方让心灵出逃的天窗。
这时候,一个女孩,从一排排书架的那端轻轻地走过来,缓缓地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柔和而镇定。女孩对他说:我在你隔壁的班里,今天起让你认识我,如果你能挽起我的手从这里走出去,那么你就活过来了。”几句传递着信任、勇气和鼓舞的话清晰地覆在耳边,多少天来压抑在他胸中的九重委屈,倏地化作了两行不得不轻弹的男儿泪。透过滴零的泪,他看到面前的陌生女孩仿佛就是从书本中走出的简.爱,沉静素然中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平凡。那个下午,他握着女孩的手走出了图书馆,并且站在了操场上,站成了醒目的标柱。那一刻,尽管已经撕裂的伤口没有停止让他内心疼痛,但他已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受难的羔羊,温婉如花的女孩和他一同承受和抵御着来自八方的眼光。他咬着嘴唇试图对女孩讲述所谓的事实,她却微笑着对他说:你不用讲什么,我相信你,你只要知道并记住我的名字就好。
他当然记住了她的名字,对他来说,女孩就是灾难中降临的一道福祉,为他撑来一片祥和,让他学会用沉默和无视去对待那一道冰和疼。他们并肩在校园里,相伴在夕阳下,他开始慢慢去了解女孩,而她则是更加细致入微地给予他关爱。每天去食堂吃饭,女孩会打上一两样荤菜,笑嘻嘻说声不好吃,然后拨到他的碗里,因为她早已留意到他只打最便宜的素菜,或者拿白开水和馒头将就。一到周末,女孩回到省城的家中,准会将妈妈为犒劳她而做的红烧肉、排骨鸡块装满饭盒,然后拿回学校看着他吃。当他写作、发稿遇到难处,女孩就拿用各种借口哄骗妈妈争取来的额外生活费,悄悄买来他需要的书籍、邮票和信封。对于这些,他默默地领受着,深深地惭愧着,他真切地感到女孩不仅走进了他的生活,而且走进了他的心里,甚至生命里。
一道善良的雨水终于飘透北方天空,漫过季节的轻寒还未散尽,春天便如约而至,十里桃红暗吐遍地的芬芳,爱情栖居在了花房。看花的女孩盈盈双目盯疼了他的眼睛。他怎能没有所动呢?对于一颗受创的心灵来说,这虽然是一种奢侈,但同时也是一枚再也难以抑制和藏匿的渴望。终于,他用款款的诗心深情地向女孩做了表白;“所谓女友 是隔壁班陌生女孩中的一位 所谓恋人 是女友中最动人的一位......”他们相爱了,在那个并不自由但依然需要温暖的季节,带着终身难以拂去的疼楚,他拥有了女孩和爱情。
然而,就在他们相约着准备去放风筝,去看电影的时候,毕业的哨声响起,女孩在父母的安排下留在了省城,他则是因为背上的一道处分就被命运逐放到了一个和他一样贫穷的小县城。但是女孩并没因为这种城里乡里的时空距离,放弃他们执手想看时的誓约,她以近乎每天一封书信的方式寄去对他的牵挂和思念以及鼓励。他也沉浸在女孩用爱和善良为他点起的叫温柔的灯盏下,通宵达旦地阅读、思考、写作,因为他深深地知道他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失望。
当小县城进入冰冷的冬季,他那间四面透风的宿舍里,破旧的铁皮炉和劣质煤块散发的微弱热量和温度没有抵挡住层层的阴寒潮湿。他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不分昼夜进行的苦读和写作使他的身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双腿自腰部以下被严重冻伤,他成了无法行走,只能躺在床上的瘫痪者。母亲悲伤心碎,拉账借债送他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女孩闻讯后丢下手头的工作,急切地赶到医院,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相惜相怜的泪水流成了呜咽的河。女孩昼夜陪护左右,给他问医拿药,洗脚擦身,宽心安慰。然而就是这样的挚爱深情,也没能打动病魔的残忍之心,四个月后,他的体重只剩下了72斤。当医生委婉地建议他转到更大的医院就治时,他明白自己的病已经治疗无望了,死神的面影依稀向他闪现。
看到不堪一击的母亲,看到捧着真爱,背地里泪眼婆娑的恋人,想到家里欠下的大笔债务,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怆和绝望,他知道再也不能拖累她们了。他以诗为信,默然向女孩做了终别:我的恋人 善良的孩子 让我为你擦去九九八十一次爱后的泪水……我的恋人 温柔的孩子 去吧 你该去翠绿的三月 胭脂的五月 菊香的九月……最好的女子 是一起牵手走过黑夜的 是提着灯盏一路播撒光和热的 是应该驾着白马香车等候在她必经的路口接送的……
他被母亲黯然送回老家,在等待死亡的几年里,老天无意之中洒下的一滴怜悯之泪竟然将他救活,可是一切都已无法追回。二十多年来,日复一日,他仍在深深地怀想,年复一年,他依旧向着省城的方向眺望。他知道,在那方天空下有他在灾难中失散的亲人——一个世间最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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