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萍:优雅地老去 | |||
煤炭资讯网 | 2014-5-12 9:21:59 散文荟萃 | ||
晚上,灯映四壁,莹白静谧。正在一篇名家的散文中徜徉,背对着我写作业的女儿,忽然转身说:“妈妈,今天我去街上,顺便进到了几家儿童服装店,那里面的衣服漂亮极了……” “当然了。”我头也没抬。白天的时候,女儿去逛街,买了她喜欢的高帮厚底帆布鞋,回来时脚蹦三尺高,一脸的兴奋。
“可是,妈妈,在看到那些衣服时,我觉得自己老了。”
女儿的话,惊起了我陷在字丛中的头和目光。“女儿呀,你才十三岁,怎么就老了?”我惊奇又不解,她竟有这样炸人的言辞。
“那些衣服我都不能穿了,所以我老了呗。”她的作答有板有眼,且有力妥帖。我嗔目道:你可不敢老,不然妈妈就惨成太婆婆了。话虽然如此轻松地说着,心里还是微微起疑,是因为爸爸妈妈胸怀里释放出的关爱太过平淡,让这个嫩荷般的女孩有了沧桑感,还是世间女子本来就对“老”这个字眼有着与身俱来的敏感?可看着她娇憨可爱,哧哧羞笑的模样,我又愿意相信这仅是女儿对于体现在她身体上的“成长”所作的调侃式的表述。
在我和女儿同样的年纪,看着野藤追着阳光蜿蜒而上成为绿荫,看着杨树借助风势直挺挺拔高,还有灰头土脸的蘑菇在雨中“噌噌”地撑出一朵朵大伞来,就觉得长大是比舔食棒棒糖还要美妙的事情,所以怀着一颗焦盼之心,听信村里守庙人的说辞,摇拽着妈妈的胳膊,央求她在门缝里将我夹长,好让我穿上高跟鞋,披上如瀑的长发,婷婷地舞动在春风里。
到了那样的季节和年龄,果真花红柳绿、溪桥弯月一派旖旎风光。高跟鞋声踩得自己都心动不已,于是左手的爱情至上,右手的理想和事业退后。按照约定俗成的套路,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耽于箪食瓢饮、家务琐碎,婚姻之舟抛锚眠泊在幸福的港湾。一日,被疲惫从身后温柔拥裹,坐下来环视盈尺平方的家里,碎嘴婆婆似的丈夫在灶前挥铲抡勺,燕啼莺啭的儿女眉绽两朵笑容,功成名就的自豪感在胸中涌动。不免沾沾自喜忘形起来,气昂昂到镜子面前抖擞,不料惊出的津津汗水足以浇地灌苗。
灰头土脸的中年大婶占尽秋色。
又有秋风似的肃杀之音飒飒响在耳边:此一生就算你绕过千山万水也难以抵达年轻!于是,黯然神伤,心里翳上云影。看到从窗前经过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便一把拽过女儿, 极尽柔婉着问:女儿呀,张丹丹的妈妈可比我胖?女儿答:妈妈瘦些。心大悦,再问:谁更年轻?女儿看似犯难:差不多吧。又直白地追一句:刘雷的妈妈看起来比我老吧?女儿狡黠道:她老。妈妈的“年轻”在女儿的眼里找到了,顿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秋色又减半分,唉!盼望节节长大的过程竟然是被时间巫婆精描细画成老女人。无奈无力又无法拒绝的生命现象,真正又有谁家女人能不眨一眼,不哼一声,气定神闲地,心甘情愿地摊开双手接受呢?
颤巍巍过马路的老妈妈让人心弦紧绷,半天不敢吁气。耳背迷糊的老婆婆晨起时,好不容易摸索着戴上宽边老花镜,却还要四处追寻假牙的去向。院子里一位失伴落单,孑影单吊的耄耋妪婆,像落满尘埃的坟包进入视线。特别是当有人指着一溜溜排在墙根下,裹成粽子似的吸收阳光的大叔大妈对我说:你看,等死队。残阳坠落前的悲壮和伤感侵袭了我的全身。
于是,我知道,秋色还会深浓,霜气也会弥漫,这个看似正襟危坐,却犹如夜色暗浮鬼魅之影的“老”字会更快地向我笼来。我要平静地接受,但我又如何平静地接受呢?
只能说我是幸运的。矍铄千年的汉语文字引领我进进出出于智慧的园囿,使我获得了支撑精神的蛋白和钙质。使我心中响起了宏壮的钟鼎之声和修静的竹丝之音。更使我具备了能站在高处,用俯察万象的眼光和视觉去看待和审视即将到来的“老”,我会享受着文字散发的香气和芬芳,坦然地等待缓缓走来的“老”为我套上合身的衣袍。到那时,我还会拄着用笔做成的金色手杖,绾一头年华远去,岁月流逝的银发,像八十年代上演过的一部美国电影《金色池塘》中,由凯瑟琳.赫本扮演的女主人公埃塞尔那样,从容、热情、优雅地行走在属于我自己的洒满阳光的金色池塘边,看摇曳即逝的生活时光化成点点温暖的波影。当然,如果身边还陪伴着一位像男主人公诺曼那样意志消沉,脾气古怪的迟暮男士也不失温馨之意。
或者,也说定还会有人走来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那么,谁说不是呢?我竟会这样优雅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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