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东头向阳的沙地绵软的像妈妈的怀抱，挖辣辣菜的女孩看着一朵一朵细嫩的绿叶贴地面上，就想起了妈妈衣襟上的绣花，她不忍心去挖，就用小铲圈占了缸口那样大的地盘，骄傲地宣布：这是我的。

瘦条条的邻家男孩挖了一颗粗粗的辣辣，咯吱窝下捋了两下，也骄傲地说：我的最大。其它撅着屁股挖辣辣的孩子扭脸看时，男孩忙忙将辣辣装进了衣兜。

鹞鹰一样飞旋来的小子，是看管磨房那人的儿子，他看上了女孩圈占的辣辣菜。“噌噌”几铲，一把辣辣被他捏在手里，袖口上蹭蹭土之后，直接填进了他的嘴巴，结果，辣得口舌冒火，鼻子起烟。女孩给他投过去的瞪眼更带着两团火。那坏小子终于知道春天的辣辣菜有燃着的火柴味。

回家的路上，邻家男孩将自己口袋的辣辣菜硬是塞到了女孩手上，其中有那根“最大的”。女孩看他时，男孩的脸红红的，像被太阳摸过。

那一年，女孩上小学二年级，不知为什么，自此她和邻家男孩不再说话。

二

头茬韭菜有一榨高了，在几撮细风的操纵下，手指一样粗的韭叶，就变得活泼大胆起来。你看，一大早的，它们就将整张太阳光搅碎，变成亮闪闪的金箔、银钱，铺在地上。而一个上学女孩的瞳仁和心里蹿出的快乐在高过槐树的地方和麻雀齐飞

看管韭菜地的老头，弯背驼腰，扶着杨木手杖，捋着山羊胡子。他守护村里这块韭菜地，就像守护他的心脏和信仰，不容任何人有伸手之便。暮色围起纱帐，偷韭菜的猴孩子兵分两路，声东击西。看韭菜的老头以静制动，伺机出动，小一点的孩子在逃窜时大叫：月亮掉下来了，月亮追过来了。大一点的孩子骂道：笨怂，怎么会是月亮?那明明是个光秃秃的大大的倒鸭梨状的脑袋。

第二天早晨，所有偷过韭菜的孩子在上学必经的路上，被老头截住，女孩头上弹一下，男孩子上弹两下，算是惩罚。春天还没过完，第三茬韭菜刚冒出芽尖，老头在鸡叫时分趁着酒味走了。再次在夜幕下偷韭菜的孩子们激辩起来，大点的孩子说：他去做了天上的寿星佬了，小一点的孩子嚷叫着：狗骗，天上晃悠悠的月亮就是他，要不咱们一抬头，他咋总是在看咱们呢？

这个头顶光光的老头，是村子里一位姓焦的孤寡爷爷。

三

刘家门前的花开得有碗口大，一把一把的香气将上学放学的女孩的心思牢牢地牵引。透过乱树枝围成的篱笆，她看见大朵大朵的花都在向她笑，她真想走到近前摸摸它们的额头是否和她一样，在面对路人的眼光时会渗出细汗。可是，果树下一只身上沾满草屑的黄狗总要凶巴巴地发出警告。

一天中午，刘家的女儿等在门前，将一把剪下的花枝送给了放学回家的女孩。女孩看见刘家的女儿羞羞地笑了，脸颊粉粉的就像花瓣一样，她还看见，刘家女儿在转身走向院子时，两条细长的辫子在腰间轻轻地飘着，像极那些花枝被小风推摇时的样子。

在青杏酸透乡下孩子的腮帮子时，刘家门前的花不知被谁的手一瓣一瓣地撕落在地。线线雨在村子里盘绕了两天，刘家女儿的妈妈得了老鼠疮死了，几天后她被她的爸爸嫁到后山换了酒钱。

上学的女孩不知道刘家门前的花叫芍药，只知道刘家女儿是哑巴，没有名字。

四

村子里终于压上了自来水，“吱扭，吱扭”的扁担声来来去去，整日不断。村里的人都说从那弯头嘴子流出来的水就是香。

距离自来水井十几米开外，是女孩家的一亩自留地。妈妈披着毛毛雨种了半亩水萝卜，半亩菠菜。暖融融的太阳看管了几天，那些苗苗芽芽就明目张胆地顶着土皮出来了。从杨树林溜出来的风手脚不安，路过地里时，这边拉拔一下，那边推摇两下，萝卜秧子，菠菜嫩叶竟然得劲不少，“噌噌噌”容不得人细听就蹿高了个头，挨挨挤挤地站成行距。妈妈迫于它们的长势，总要喊上放学后的女孩去地里间苗。

女孩在地头那边，手脚麻利地按妈妈说教的那样间菠菜，有人从水管子那边吹着口哨走过来，女孩抬头一瞥，知道是那个背着黄色帆布书包上学的高中生。高中生走到女孩跟前，拔了一撮菠菜，吹吹土吃了起来，他还对女孩说：“菠菜好吃，你记着，我最爱吃菠菜了。”女孩气恼起来翻着瞪眼：凭什么让我记着？

过了几天，挑水的高中生看到女孩独自在地里拔菠菜，又走了过来吃起菠菜，还又是重复那句话：“你记着，我最爱吃菠菜了。”女孩肚子里腾出来的火气能点着房屋，她一声不吭地径直跨步到了自来水龙头前，抬起飞脚将满水的两只水桶踹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走去。

不久之后，在上学的路上，女孩就听见有人给她起了绰号叫做：王家小䦆头。女孩对此倒是颇为得意，因为她的爷爷在村子里早已被人以“王家老䦆头”冠名。

作者：甘肃白银市平川区 王淑萍

编 辑：晶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