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捷:心 曲 | |||
煤炭资讯网 | 2014-3-15 10:12:23散文荟萃 | ||
一个陈旧的,面貌全非的急救药箱,记载着母亲人生的足迹。 母亲是个接生的,干了一辈子,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又没固定收入。至到今天,她还是一个普通的煤矿职工家属。 但母亲知名度较高。她接生四十七年整,亲手迎来人间的孩子,少说也有几千名。走矿区,跑乡村,远近数十里的人都认识她,都叫她——陈孃。 母亲一九五三年在威远县妇产培训班结业后,回到了大山深处的建利煤矿(后与威煤合并,改为井)。建利虽有医务室,却没设妇产科,妇产工作则是母亲的事。几十年来,母亲曾义务为成千上万人次的妇女做过孕检、治疗和纠正过胎位……母亲没有单独诊所,“大肚子”们一来,除母亲外,全家人都被“赶”出门外。这时,我家的屋檐下便展现出一道独特的风景:那里先后站立过父亲、兄长、姐姐、妹妹和我,还有一些碰巧来家的亲友们。我们忍受过数不清的夏天烈日斜晒,冬日寒风扑打;但更难忍受的是:同学和邻里们的取笑和嘲讽。只要那扇紧闭的房门警报不解除,我们决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顶着暴雨,到风垭口接生。回家时,途经会龙桥,不幸滑入河中。凶猛的洪水像头野兽,把母亲冲出十几米远,幸好被塌方倒在河中的大树拦住,才幸免遇难。回到家已是清晨,母亲全身伤痕累累,衣服、裤子被树枝挂成了几大块,电筒、雨具、凉鞋均被洪水卷走,唯有空荡荡的急救药箱还挂在母亲肩上。 邻居们说母亲的“菩萨供得高”,母亲苦笑道,“是我该做的事没做完,阎王爷不肯收我。”那时我很小,目睹母亲惨像,哭着对母亲说:“妈妈,别接生了,把那破箱箱还给医务室。”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傻儿子,妈不接生,你那来饭吃。”“我不吃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不停地哭吵着,母亲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滚烫的泪珠直滴在我脸上…… 建利井曾繁荣一时,当初日产原煤七、八百吨,人口五千多。在我记忆中,生孩子多数是夜晚居多。每当刮风、打雷、下雨,母亲从睡梦中被人叫去接生,我心里便涌现出无边的空落和恐惧感,听见母亲远去的脚步声,我真想哭。有时她刚回家,又被第二家喊去,那时,我不知有多少甜蜜的梦,伴随母亲接生而失去…… 母亲接生,不光在矿区,她还要去矿区周围的数十里乡村。有的工人家境差,母亲叫他们只交医务室收的费用;有时,农民则拿一把小菜或几个红苕作为接生报酬。 母亲一出门就有人喊:“陈孃,到家里坐会,喝口水吧!”“陈婆婆快来,到家吃了饭再走。”……她每走一路都会迎来热情招呼和亲切的呼喊。母亲的疲劳、痛苦、烦恼多是被这些温馨得体的喊声带走的。 我家五秭妹,父亲是典型东方丈夫,他除了上班外,回家就是看报纸,偶尔也上灶炒炒菜,要不是就拿起报纸,给我们讲新闻,讲国家大事。至于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基本上是母亲包干。母亲也很难面面俱到。一次小妹在灶下烤火,被炉火烧伤,险些酿成大祸。 童年时我家很少吃早饭,一则是家境困难,但多数是由于母亲接生未归,没人做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姐姐师专毕业,我和哥哥返城工作,母亲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我们开家庭会决定:叫母亲把急救药箱还给医务室,在家养身子,母亲死活不肯,反而大发雷霆说:“这周围没有助产员,我就是把箱箱甩了,别人同样来喊,生娃娃可不是闹儿戏,这是一生一死的事啊!难道说我能眼鼓鼓地看见她们不管吗……我接生不光是为了那一块钱,我看见我亲手接下来的娃娃,活蹦乱跳,一天天长大成人,我心里高兴啊!……” 随着国民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根本改变,母亲的接生费,也由原来每接一个生一元钱,增加到后来的十元。不少的人都认为母亲的接生费太低,都劝母亲按医院标准收费,母亲总笑着说:“现在接生费比过去高多了……若按医院标准收费,产妇家岂不是要花去一个肥猪钱吗?山旮旯出门就爬坡上坎,当地人苦着呢!找点钱也不容易啊……” 两千年时,父母已由建利迁来威煤总矿。母亲年已八十七岁,满头银发,急救药箱已失去昔日风采。这些年母亲常把急救药箱擦得干干净净的,偶尔放到太阳下打开晒一晒,有时抚摸着急救药箱久久出神。如果有人问她,她便自豪地指着箱箱说:“我和老伙伴将他们接来人间,又去迎他们的儿女们,如果我还在建利,也许正在迎接他们的孙儿孙女们,这事多有趣啊!” 望着岁月在母亲笑脸上留下的沧桑杰作。望着满身裂纹,型体不规的急救药箱,我似乎才真正明白了,母亲是在用她平凡的一生,平凡的事迹,用她生命的光和热,谱写了一首人间最美妙最动听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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