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辞世也有七年之久，按说对我这个年过半百奔花甲之年的男人，应该淡忘了。然而，每当提及有关母亲的话题，仍还使我这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泪如泉涌，极度的悲伤每每都把我带到那过往已久的风风雨雨的岁月中。
母亲出身富门，年轻时高挑、清瘦、心灵手巧、善良贤惠。很多名门、富豪都纷纷上门求亲，母亲却无悔的嫁给贫穷的、做教书先生的父亲。从此，开始了一生艰辛的生活，灾难接踵而至。先是父亲因大跃进时提意见打成右派，熬不住被整的日子，不久病故。从此，母亲微弱的肩膀挑起沉重的生活负担，拉扯我们兄妹七个踏上漫长的、艰难的人生之旅，谱写了一曲迎难而上、破难而进的坚强不屈的豪迈之歌。 

       怎能忘记五八年时，母亲领着大哥和我，从岳城水库工地讨饭深夜回归的路途中，走在寒风凛冽的乡间小路上；怎能忘记母亲采草籽、扒树皮、刨甘土让我们充饥，把我们从死亡的边缘上抢了回来的壮举；怎能忘记母亲为给我们治病卖掉衣笼上铜环的情景；怎能忘记…… 

       带大七个孩子，对一个生活在贫穷农村的妇女来讲是何等的艰难，又有父亲右派问题的牵连，真是雪上加霜，举步维艰。当别的孩子偎依在母亲身边享受童年的时候，同龄的我们却流落街头，整天看不到长（zhang)在田间的母亲；寒风呼啸的季节，我们是在没有生火的到处漏风的小西屋度过的，刺骨的北风毫不留情；一碗玉米粥对我们来说就是人间佳肴，絕不敢奢望。在这样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母亲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而是积极想法生存，总是鼓励我们，还编织着美好的未来，说，“苦日子快过去了！”，“很快玉米面粥就能管饱！”，每每都使饿的将要昏过去的兄妹几个来了精神，而她却背着我们偷偷的抹泪。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哭哭啼啼的日日夜夜，多少个夜半三更盼天明，多少个寒冬腊月盼春风！ 

       母亲生性善良憨厚。她历经由富变贫和极度艰难的处境，直到改革开放后条件逐步好转。不论什么情况，都是挺胸抬头、积极乐观的生活，富贵乐于助人，贫穷不愿烦人。早在娘家时，经常把自己的好衣服送给一块儿玩耍的买不起衣服的小朋友，以致母亲晚年和辞世后，儿时的玩伴还抹着泪常常绘声绘色的说起。那时候，讨饭的人很多，姥姥家也不是太富裕，开不起这些人，所以每当讨饭的人过来，她就把窝头装在衣兜里送到他们的手中。没想到困难时期，自己也去讨饭，而要来的囫囵窝头还舍不得吃，送给我的爷爷，真的是太少见了，那时侯一家人因为一点儿稀饭还争抢不休呢，甚至亲人翻脸打架的也不少。饿肚子的体会我可真知道，能做到这一点能有谁呢！看看她蜡黄的脸，再心硬的人也会感动掉泪！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什么事都总是想到别人。当年我的叔叔考上北京矿院，因困难所怕，面临失学，她竟然毫不犹豫的让我的大哥牺牲了学业，而赞助小叔上京。人间这样的事多吗？那是他疼爱有加的亲骨肉啊！ 

       母亲一生勤劳节俭。她虽有一双善裁能绣的巧手，但却长期在田间劳动，是生产队里的主要劳动力，象拉车、翻地、除草等男人干的活，样样都少不了她。班中休息时，还去砍柴，背回家中做饭用。班余还要喂猪、喂鸡、缝补浆洗、照顾那么多孩子的吃穿。那个时候，说农村十分贫穷是一点也不夸张，我一直在家长到二十多岁，可以说手里从来就没有过钱。以至八一年毕业分配刚参加工作时，干部上发薪，我一次开了70多元，是我有生以来手里最多的钱。试想，没钱养家的日子母亲是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记得有一次，我的铅笔用完了，怎么也无法告诉母亲，连买盐的钱都没有，我能开口吗？就在学校捡同学们扔掉的铅笔头，劈开，取出铅条固定在软质的细木棍里将就着写字，后来这件事情在我的老家还传讲着。日子虽苦，但有母亲的温暖，回想起来有苦有甜。那新年的饺子味是多么的诱人难忘啊！五更起来，穿上那用旧衣改制、母亲自己煮染后焕然一新的小布衫，混进人群中高兴的不得了。哪里知道，那都是母亲熬了多少个通宵，一针一线的缝补而成，要知道，七个孩子啊，容易吗？我们高兴的玩着，母亲每每都累倒了。 

       母亲很聪明也很有见地，她还懂得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自己在拉扯一堆孩子、田间劳累一天的情况下，晚上还一手抱着一手拉着孩子到夜校脱盲。学会不少诗歌，说话能用成语，口算很快。“兴修水利好处多，绿水笑着上山坡”，“要想文化学的好，勤学苦练最重要”，“房前屋后种瓜种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等扫盲小诗我都跟着朗朗上口。“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是母亲挂在嘴边的话。我们兄妹，除了大哥因生活所迫只读完小学外，其余都是初中以上文化，个个勤奋能干。我还有幸在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五年之久后，赶上了恢复高考，以优异成绩重返校园，走向工作岗位。记得当年母亲梦见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果然在当日就接到了通知，我看到母亲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很灿烂，说我赶上了好时机。 

       母亲一生挑着沉重的负担坚强的从狂风暴雨中走来，她从不奢望贪图享受，唯一的期望就是几个孩子能长大成才。虽有七个孩子，但她从不打骂孩子，个个视宝如命。更不像别的家长那样，对孩子严格要求和刻意的说教，而是默默的劳作，忙里抽闲，给孩子们讲故事，说老话俗语。如《包公案》、《卖饺子》、《二十四孝》、《黄蛤蟆会梦》、《雷公子投亲》等很多有积极意义的故事。回想那段艰难而又美好的日子，我至今记忆犹新。漆黑的夜晚、吃饭时、刮风下雨、过年过节都是听母亲讲故事的时候。挤在那个十多平米的小里间，静静的听着、想象着。从这些故事中使孩子们自己体会到人间的真善美，体会到生活和斗争需要勤劳、勇敢和智慧。这些故事，我记得最多，还能讲给别人听。《买饺子》这段故事，我讲的最好，还编成词唱着给人讲，讲罢了给人要“赞助费”，挣了一笔钱呢，其实大都是街坊叔、伯、爷爷们看我们困难有意给的。一次，邻居一位叫“大珠儿”的大姐，由婆家回娘家路过，让我给她讲，讲完没钱给，不让她走，没办法，她从头上摘下辫卡子给我才完事。呵呵，那时候小嘛，我才五岁啊，现在想起来真的太不懂事了。母亲的为人处事还深深影响了我，我虽受过高等教育，但始终有着母亲的影子。在单位，每当人们评价说，“老杨是个老实人”时，我都感到欣慰。 

       岁月流逝，光阴似箭。转眼母亲进入了老年。满头银发、背也略微驼了，接着逐渐的耳聋眼花，和同龄人相比显得老了一些。虽然生活并不怎么很富裕，虽然我们兄妹几个也都是平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规律生活，但兄妹几人对母亲个个孝敬有加，人人争先恐后。尤其是大哥和小妹，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大姐在身患多种疾病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时刻挂记母亲在心，曾带病到医院照顾母亲，令人感动不已。母亲脸上的笑容告诉我们：她很知足。她往往坐在老家门口那块大石头上。每逢周末，她都早早坐在那里，向远处眺望着，等着我的归来。是的，其他孩子都离她不远，经常见到，只有我，周末才能回家。当我骑着自行车从70华里开外的煤矿赶回来，走到门前时，她还在端详着我。“娘！”我像小时候一样大声的高兴的喊着，她向前探探身子，猛地睁大了眼睛，认出我来了“晨的？！”然后张嘴笑着颤巍巍的站起来，每每都不自觉的让我回想到当年的幕幕桩桩，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不争气的泪水。 

       身经一生暴风骤雨受尽人间之苦的母亲，在我儿时幼小的心灵上就留下了烙印。我深知母亲是多么的不易，深知人间存在多重天，母亲生活在最下边！那时我就想到要好好努力，让她晚年享享清福，要夺回生活欠她的账！但是做人难啊！我参加了煤矿工作，成了家，日子渐渐好了一些。但对待母亲却不能如我所愿，许多方面不能尽人如意。只是经常回家看看，给她点零花钱，有病了张罗寻医，她还是过着一般农村人的生活。但善解人意的母亲却逢人都夸我“孩子孝顺，我知足了！”总是说“我很好，你管好自己我就放心了！”，有些不开心的事还总瞒着我“不要告诉晨的，他心眼儿小，不驮事儿，让他知道都成大事了！”零六年九月我争取到照顾母亲方便的工作地点，我要亲手给她洗衣做饭，捶背揉肩，来了却一生的心愿。但天不遂人意，调动刚刚一个月，母亲意外摔倒，右腿跟粉碎性骨折，压迫动脉，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了，终年七十九岁。接到早起五点锺的电话，顿时，我感到天在旋转，地在翻腾，风在呼啸，雨在暴怒。一股凉气从我的后心儿缓缓的有力的串到前心儿。我甚至觉得一切是那样的暗淡，人间是那样的不公，老天是那样的偏心！我悲痛到了极点。 

       母亲去世后，我好象大病了一场。多次从梦中惊醒，久久不能恢复正常。头发变得花白，明显老了许多。是啊，人的一生是有责任的，是有义务的。到现在我更清楚的知道，当你不能做到你必须做的重要事情时，是何等的难过！当失去的不能找回来时是何等的伤心！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奋斗目标，都有不同的做人原则，都在不同的岗位忙忙碌碌、上下求索，但对父母尽孝应该是相同的。我羡慕那些守着母亲尽孝的人，这不是累赘而是幸福；我要告诫那些因忙而遗忘或不大关心父母的人，父母只有一双，母亲只有一个，趁他们健在，要抓紧尽上孝心，否则于事无补！ 

       母亲虽然没有也不可能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但是用她光辉的不平凡的一生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做人，怎样面对困难，面对环境，面对生活。这些精神财富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完的无价之宝，是最贵重的遗产！缅怀母亲，我要用母亲精神永远激励自己和教育子孙后代，严格要求，努力工作，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愿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来源：峰峰集团物资供销分公司 杨太臣

编 辑：徐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