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地名叫半截房子，距离川南泸州市泸县喻寺镇五里路。这座老宅子是晚清建筑，古朴典雅，大门用三米多高的条石砌成，上面雕刻着飞禽走兽，十分精美，白墙灰瓦，翠竹环绕，随二十八步石梯拾阶而下是公路。

我家住在这座宅子的中间，两边邻居是喻姓人家，共住了六家人。为什么要叫半截房子？是先修左半截还是先修右半截？我爷爷、奶奶和其他老人们都说不清楚，至今是个谜。

左边只有一家喻姓人家原来是地主，家里很有钱，但遗憾的是他漂亮的老婆先没有生育，哑巴就被抱养到了这家。

奶奶说，哑巴以前并不哑，是他们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小时候聪明伶俐。但在五、六岁时，一场高烧病下来，耳朵就听不见了，不能说话了，发出 “啊啊”的声音，就成了哑巴，整个宅子的人都很难过！叹息！！

没想到，令哑巴更不幸的是，就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地主的老婆意外地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儿子，哑巴失宠了，睡到了我家隔壁的厢房里。

哑巴很聪明，自幼学会一手好篾活，我们宅子后面有一片慈竹，可以编制生活、生产中的工具，如凉席、扇子、箩篼、箢篼、撮箕、围席等，那些竹子的青、黄篾条到了哑巴的手里，奇迹就会出现，各种篾器棱角分明、接头密实、美观实用。然后挑到市场上一会儿就卖光了，哑巴靠这一手绝活为这家人带来利益，占住了一席之地。

爷爷说，1958年，人民公社和大队要求每家每户的炉灶熄火，锅瓢碗筷都没收，各家各户的粮油米面肉集中一起，猪牛鸡鸭由集体统一喂养，“大伙食团”是开始了。1959年到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大跃进”运动以及牺牲农业（大炼钢铁）来发展工业的政策导致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和饥荒。

在“小伙食团”的时期，粮食不够就搞其它食物代替，什么树叶树皮、芭蕉头、胡豆叶、野菜根等都用来充饥，后来这些东西找不到了，有人开始吃观音土（白色泥土），观音土吃下去屙不出来，肚子发胀，就用手抠肛门，有的抠不出来，几天后就被胀死了。

哑巴的篾器在这个时候也卖不出去，哑巴饿得慌，就在房前屋后种了丝瓜，丝瓜藤上开出一朵朵金黄色的花，吸引着蜜蜂和蝴蝶快乐地飞舞。

人民公社的书记看见了，说是资本主义的苗，声色俱厉要铲除。哑巴气急了，抡起锄头就乱挖，吓得公社书记回头就跑，哑巴追得书记团转躲。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敢去管哑巴的丝瓜了，都说哑巴打死人是不负责的。

当丝瓜藤上吊着几十条光灿灿的丝瓜时，惹得人清口水直流，哑巴一家人晚上轮流看守，怕被人偷去。哑巴晚上看守时悄悄地送给邻居家，在饥饿的年代，大家都竖大指拇感激。哑巴还把老丝瓜的籽和瓤拿去卖，换回盐巴和红苕皮之类的食物分给大家，当时，哑巴就好像是这座宅子人的“救星”。

到了七三、四年，哑巴大概三十五、六岁了，个子1.6米左右，背微驼。一次，哑巴在公路上救了村里一位老太婆，她的小女儿知道哑巴善良正直、勤快有手艺，为感恩要嫁给哑巴，哑巴“啊啊”地摇头大叫，坚决不同意。

这个留着长辫子，皮肤白皙、模样俊秀的大姑娘就抽空跑来给哑巴洗衣服。那时我已五、六岁了，是“孩子王”。一见大姑娘来了，就带头大声喊“哑巴，你的媳妇来了”其他孩子们就哄笑着一起喊。

我们知道哑巴听不见，就跑去拉着哑巴往大姑娘身边推，哑巴急了“啊啊”地追赶我们，那个姑娘也不生气，羞红着脸去找哑巴的脏衣服洗。

哑巴在卖篾器的时候，也拿丝瓜瓤到街上去卖。别人的丝瓜瓤很粗糙，颜色乌黑，哑巴的丝瓜瓤白白净净的，轻柔细腻，有点像后来的海绵，剪断用来洗碗盏盆碟很干净，抹桌子板凳也很方便。

丝瓜瓤也可以买来洗澡，一整条丝瓜瓤就像一条白毛巾，手抓着丝瓜瓤两头，在背后上下擦洗，麻酥酥的，洗的干净又舒服，城镇的人都很喜欢哑巴的丝瓜瓤。

哑巴为了讨好我们，就用卖丝瓜瓤和篾器的钱常给我们买糖和水果吃，“啊啊”地指着大姑娘的倩影直摆手，请求我们不要叫大姑娘为他“媳妇”了。

偶然，我发见了哑巴悄悄制作丝瓜瓤的秘密。他慢慢地把风干了的老丝瓜硬壳剥离干净，在丝瓜瓤尾后剪一个洞，将里面的瓜籽倒完，把丝瓜瓤从头到尾捏几遍，拿出碱糕糕用砖头碾细，放到有一半水的脚盆里搅和，再把丝瓜瓤放进去，最后用青石板压住丝瓜瓤，在碱水里浸泡一晚上。

第二早晨，哑巴把丝瓜瓤拿出来用力甩尽水，再晾干轻轻揉搓，直到绒和，好像用心地做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一年后，大姑娘见哑巴坚决不娶她，只好流着泪嫁到外村去了，整个宅子的人都惋惜，哑巴“啊啊”地摇手表示不连累人家。此后，哑巴一直未婚。

80年代初，生活好一点了，毛巾、纱巾等日用品多了起来，哑巴的丝瓜瓤不好卖了，哑巴就把丝瓜瓤剪成条状，细心地缠绕在篾器的手柄上，以至于用起来舒适、不伤手，尽管要比其他人的价格贵一点，但买家还是乐意要哑巴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田地分到户，各家单干，上交规定的公粮，各家炉灶重新点起来，自家可以养猪养鸡，受过饥饿痛苦的人们起早摸黑地劳作，生活渐渐地好了起来，哑巴也慢慢地衰老了，没有人再注意他了。但是，哑巴还是忙着不停地编制篾器，在手柄上绑好丝瓜瓤送给村里的人，要大家多种粮食......



作者单位：川煤集团威达煤业有限责任公司

本网通讯员：郭德平

编 辑：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