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哲:纯爷们老徐 | |||
煤炭资讯网 | 2012-9-3 23:34:47散文荟萃 | ||
老徐是我西露天坑下维修队三年的工友,大名徐福,外号有好几个,“哈密嗤”是其一,我没打听出这外号是谁给起的,否则真想踹那家伙两脚,一脚是惩罚——太损了;一脚是敬意——太传神了。老徐简直就和我小时候看的《岳飞传》小人书中金兀术帐下军师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但是青天白日、雷公电母可以作证,我从未叫过他外号。他是个值得我尊敬的人,否则不会有这篇文字。
他林东人,28岁那年,经亲戚介绍来这边跟一个婆娘结了婚。嘎子(我的另一位嘎里嘎气的工友)他俩平时总一伙干活,又是邻居,关于老徐的好多情况,都是他透露出来的,有人听了就去老徐那里核实,或是做深度采访。大伙首先感兴趣的是:为什么28了才结婚?回答是搞不着。为什么搞不着?回答是没人相中。为什么没人相中?这要换我早就急眼了,因为我也28才结婚,也有着与老徐同样的原因。可老徐还真就能耐着心一五一十地回答:因为穷,长得又砢碜。实际上我觉得还有一点,估计是老徐还没有意识或者是这辈子也不会意识到了,否则他不能不说,那就是他的性格。老实是没说的,但是有点发“轴”,也就是“死性”。典型的例子就是干给轨道找平这活往枕木下打镐撺渣石的时候从来都是打里口,多少人多少次想跟他换,让他打打外口他都不干,“就好像里口是他的老娘们似的”,以至于工友们都这样认为,实际上外口活比里口活好干,老徐是班组里年纪最大的,47了(要光看面相说74也有人信),又是外雇身份,干的活比别人只多不少,挣的钱比别人只少不多,却又总是任劳任怨,所以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有照顾他的愿望,但他往往会让人们的这种愿望落空。如果你实在是想照顾他,那就只好硬掐脖了。有一次班组缺两把锁,正赶上结算会战费余下二十多块钱,组长说,老徐你明天给咱班买上两把锁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组长的一片好心,想把这钱给老徐,两把小锁五六块钱撑死了,而老徐一个工才十二块八。可他老人家却立马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不买,这么多人凭啥让我买?”“我买,我买。”他话音未落,就有好几个主动要买的,把组长给气得:“今天就你了,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那你得把钱先给我。”我相信组长是咬牙挺着才没让老徐给气昏过去,“我日你八辈老祖宗!都管说28才结婚,哪个老娘们跟你都瞎了眼啦。” 老徐的老婆是被人退过婚的,退婚是老徐自己的说法,实际上就是离婚。为什么离婚呢?因为她以前的丈夫总是揍她。大伙喜欢到老徐那里核实的第二个问题是:结婚那天晚上谁主动?老徐的原话是这样的:开始我都不好意思,后来她生往她身上拽我。说到老婆,老徐总是一脸的幸福,在我接触过的所有已婚人士当中,老徐是唯一具有这种表情的人,而这表情又是自然而然地由内心的感情引起的。人是没有完人的,但我相信,在老徐的心里,自己的老婆就是完美无缺的,由此我推断:老徐的老婆也是幸福的。有一次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断我问老徐:“你和你老娘们掐过架吗?”“掐架?!好好的掐什么架?”“不是,你俩就没闹过意见吗?”“不闹,她说啥我都听。”这话我信。 有一天,到班上刚一见面,老徐就用他那特有的含混不清的口音向我发出了邀请:“小季,我们家里说让你啥时候去我家里吃顿饭。”大伙一听就起哄:“嘿!老徐请人吃饭嘞!可惜就相中季大哥一个人了,没咱们啥事。”这个老徐啊,真是不懂人情世故,这本该是私下约请的事。“不去。绝对不给面子,敢情是你们家里让我去不是你让我去,你也不叫几个陪且的,再说你们家怎么就想起叫我去吃饭了呢?”“你看你这不明知故问吗?”老徐有时也会用几个词,而且还挺恰当,比如这个“明知故问”。实际上他一天学也没上过,有时快开支了,他老婆和女儿就把他上个月能开多少钱算好了告诉他,其实也就是上的班数乘以十二块八,这样当组长给他钱的时候就知道少不少了。据说以前出过差错,他把钱拿回家一查不对数,第二天又拿上来找,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可组长还是无条件地相信了他,我们大伙也都相信,像老徐这样能无条件被人相信的人现在可能比大熊猫还稀少,这当然是因为他的诚实。你看,就连请我吃饭他都照传老婆的旨意,而且回答请问吃饭的理由也是:“我们家里说你看人家小季给你那么多东西,咱怎么也得谢谢人家。你看你二姐夫,给你双大头鞋,还朝咱要了二十五块钱呢。”哪里是那么多东西,其实就是我把新发的一套劳动保护中的雨衣、雨裤、水靴送给他了,因为我多余没用,过后也没往心里去,可他全家却当回事了。饭我是不可能去吃的,好歹我也是正式工,每月工资都几乎是老徐的两倍,而老徐就算是一个月出满了勤,也只是四百多块,老婆没工作,孩子又上着学,在两千零几年的时候,我估计四百多也就是刚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饭钱。 可内心里我还是挺想跟老徐喝顿酒的,但这得找机会,因为平时工友们攒份子喝酒他从不参加,有人请客他也不去。终于在一次过元旦的时候大伙把他给撺掇去了,费老劲了,连我这么面矮怕被人拒绝的人都开口求他了。由于都是初次,大伙纷纷跟他碰杯,很快他就高了,与别人的越高越想整相反,他要求撤,开始没人同意,但当他提到如果他喝太多了,他老婆会生气时,大伙竟然一致放行了。我真觉得万分奇怪,在座哪一位喝多了回家不得看老婆脸子,可也没人敢拿这当理由要求先撤,即使有人提出来,酒桌常委会也通不过啊,我可真羡慕老徐在酒桌上得到的这种待遇。第二天,老徐拿出二十块钱来给组长,说是酒钱。我们早就说好了,每人多出一块钱,就把他那份给带出来了,但是考虑到他的感受,就说是段里出钱请班组成员吃饭,不用收钱。第三天,他又拿上盒烟来给大伙散发,一边发一边说:“你们这帮家伙尽骗人,人家别的班组都是大拇哥卷煎饼——自个儿吃自个儿,段里也不可能单另请咱们。”这样的言行,难免会让大伙产生这样的印象:行啊,老徐这不也挺聪明、挺懂事、挺开面的吗。可是几天后嘎子打听出来的事实真相却推翻了大伙的论断,原来各班组都是自己出钱吃饭这事是老徐老婆从邻居嘴里打听到的,而那盒三块钱的烟也是他老婆让他拿上来给大伙抽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呢,老徐和他老婆是真正的一家人,他老婆的所有优点也就是他的,从这事上,我能看出老徐老婆对他的爱和尊重来。另外老徐在家的地位还表现在:从来不干家务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每天下班,就是倒背着手、叼着自制的旱烟、穿着他那老式的中山装(有时是校哔),迈着八字步到处闲逛,要是没卷烟纸了,就在临出家门前冲老婆喊一嗓子:“给我一块钱,我买沓卷烟纸。”这时他老婆从来都不敢给五毛,而且是跌忙地从屋里给送出来。 在我离开西露天工务段之前的一次班组范围内纯爷们评选活动中,老徐位列第一。我是发自内心投的他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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