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凤池:永远疼痛 | |||
煤炭资讯网 | 2012-4-6 11:53:55散文荟萃 | ||
在汇丰饭店的大厅里,大梁与桂花的婚礼庆典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先介绍了双方的简历以及所有亲朋好友,等拜完天地,双方互赠爱物,喝完交杯酒之后。大梁的儿子小冬和桂花的女儿雪娟改口叫了爸叫了妈。大梁将一千元的小红包递给了桂花的女儿雪娟;桂花也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千元的红包给了大梁的儿子小冬。两个懂事的孩子,接过红包后深深地向二位新人鞠了一个躬。宴会大厅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送走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之后,回到家里,洞房里只剩下了大梁和桂花。大梁坐在沙发上抽烟歇息,桂花坐在床上低头不语。两个人沉默了半个小时后,大梁说:“桂花,咱俩也累了一天了,早早休息睡觉吧。”桂花这才上床铺好被褥。大梁上床脱衣钻进被窝,桂花也上了床。她躺在大梁的身边,挨着大梁的身体,心里感到非常的拘谨。好象有一种初恋时的感觉。 那年春节刚过,初五头一天上班,班长大梁打算叫弟兄们早点上井,回家吃破五饺子。他把人员安排好后,带着大链,溜子,炮崩,板劈到2120拉架子去了。柱子他们在下山运料。 由于煤层比较薄,一个采面采不到一个月就得倒面。他们刚把这组支架安装好,另一个采面的支架就得撤下来搬到新的采面。因此,大梁的支架组装班显得活计特别忙。为了让大伙早上井回家吃破五的饺子,他带领四个弟兄从西翼向东翼上坡拉支架。大链开绞车,溜子和板劈挂钩,炮崩负责在下截人。绞车拉着几十吨的迈步支架一点点向东翼坡上爬。鸡蛋圆的钢丝绳绷得象一根琴弦,有时发出金属的声音。
迈步支架被一块凸起的矸石卡住了,绞车打着空转。大链喊一声:“炮崩,你妈的先过来帮着撬撬。”大梁,溜子,板劈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撬棍寻找支点。炮崩扛着一根木梁垫在支架腿底下,当滑动辊。
大梁喊:“开绞车。”钢丝绳冲新绷紧。几十吨重的迈步支架又走动了。 这时,下山干活的柱子和工友们收工从这里经过。炮崩没有回去截人,十几个头戴矿灯的人影从一米宽的缝隙穿过。他们穿过速度很快。 大型迈步支架慢慢地向上山爬行着,当行至半坡时,巷底的岩石出现一小块右倾的斜面,几十吨重的支架突然向右煤壁滑了一下,有一人正从此处穿过而过时,被突然倾斜的庞然大物挤在了煤壁上。只听一声惨叫。大梁,板劈,炮崩,溜子立刻停止了手里的活计,转到右边。 四盏矿灯同时照在被挤的人脸上,只见迈步支架的顶板挤压在了那人的胸部,那人的头低着。他们马上用撬棍刨煤壁,将那被挤的人拽出来。等把那人拽出来放在地板上,用矿灯一照,他们都傻了。 柱子躺在巷道的地板上,鼻子,嘴,耳朵,眼睛都流出了鲜血。大梁知道柱子是死了,但也得马上送医院,就是死马也得当活马治。把柱子送到医院后,他身体早已冰凉了。 对柱子的死亡,矿业公司做出了严肃处理。对柱子按照工伤待遇发给18万元抚血金,桂花享受劳保。大梁被撤职,停发一年奖金,工资开生活费,安排到调度听电话。取消了劳模资格。因为矿上有规定,凡是出现死亡事故的采取一票否决。大梁这条从没流过泪的汉子,在柱子死的地方失声痛哭起来,他大声喊道:“怎么处理我都没怨言,我就是对不起柱子呀!我怎样向人家的妻子和孩子交代呀!” 柱子死后,大梁的心里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他总觉得对不住柱子,要不是自己粗心大意,象这种事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桂花虽说是开了十几万块抚血金,但那是一笔死钱,那是柱子用命换来的钱哪!她除了用在女儿上大学上,一分都不敢瞎动。她凭着早晨起来给早点掐包子挣八块和矿上给的一百多块钱劳保,根本不够过日子。大梁每月给她的三百块钱。她也留着不动,她打算等女儿雪娟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再还给大梁。 柱子死了以后,大梁为了减轻心灵的疼痛,他从每月八百块基本工资中拿出三百块钱给桂花。 四月十八日是矿业公司开支日子,也是柱子死后的第二月的纪念日。大梁装着八百块生活费,又买了一袋子水果去了柱子家。 柱子家在绿苑小区,距离矿上二十来里路,大梁骑着自行车来到柱子家,已经快中午了。 柱子家有两间住室,一间是女儿从前住的,女儿上大学后,屋里的摆设基本是原样。柱子和桂花住的屋子比较简单而清洁,平厨里摆各种各样的证书和奖章,都柱子这二十年得的。桂花一直保存着就象保存着她对柱子的永恒的爱,平厨上面一个黑色的镜框,镶着柱子的大幅遗像,框上面还扎着一朵黑绸子绢花。走进这间屋子总有一种灵堂的感觉。桂花每天就一个人在象灵堂一样的屋子里守着柱子,她怕柱子孤独,其实,她是最孤独的。 大梁放下车子,手拎着一袋水果进了屋。 “大哥,你又来了,来就来吧,干啥非要花钱。”桂花说。 “这算不了什么。顺路来看看你,今天是矿上开支的日子,我给你捎来点钱,你先用着。不够了再说。往后,一个人就别外出干活了。挣那俩钱还不够辛苦的呢!” 桂花答应着:“雪娟这孩子走了两多月了,还是走时拿了一千块,现在想怕早就花光了。她也不来信要。我打算明天就给寄点去。”桂花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给大梁倒了杯水,把柱子从前抽的旱烟盒递给大梁,“大哥,你抽烟,渴了喝口水。我垛点馅给你包点饺子吃,反正你一个人也得去食堂吃,今天就在这吃吧。” 大梁答应着:“中,今天就在这吃,我来帮你。” 他俩进了厨房,桂花先洗手和面,大梁在菜板上垛肉。伴着当当的垛肉声,桂花觉得这个家又有点家的感觉和味道。过去柱子活着的时候,也是她和面,柱子垛肉。 狭窄的小厨房,大梁在水池上垛肉,桂花在他南面的厨子上和面。俩个人面对着墙边干活边拉嗑。 “矿上对你们处理得狠了点,其实,按照矿安监处事故分析的情况看,你们三个都没错,只是炮崩没有截人,再说,柱子要是等你们把架子拉上去再过,也不会挤着。啥......啥事都是该着。”桂花说。“这事也不怪炮崩,还是我太大意了。我想大破五的谁都想早点回家吃饺子,就忽略安全。都怨我。如果我在下面截人的话,柱子也就不会出这事了。”大梁说:“矿上处罚我认了。钱少开点不说,就是往后的劳模就永远不当了。矿上有明文规定,凡是出现死亡事故就一票否决,要是不出这事,我们区长就评上全国十佳区长去北京开会了。” “这事也影响到区长了?”桂花抬头疑惑不解地看了大梁一眼问。 “那当然,连矿上经理也得挨罚。现在矿上自己定了新制度,只要出了工伤,矿上不管担负。先由小组员工担负医疗费,小组担负不起了由区里担负。矿上一分也不出。这也不知是那个聪明人定的损招。” 饺子下锅后,桂花把酒给大梁准备好了,桌上有花生米,拌黄瓜和砸的蒜末,等饺子捞出来,桂花说:“大梁今天就不炒菜了,你就饺子喝吧。从前......柱子......”说到这桂花的话有咽了下去。眼圈有点红润了。 大梁叫桂花再找一个杯子,大梁把酒倒好,摆在柱子遗像下面的平厨上,放上一碗饺子和一双筷子。“柱子兄,咱哥俩今天喝两杯。你如果有灵气,你就喝了吧。我先干。” 大梁举起酒杯,瞅着柱子微笑的照片说:“干!” 顿时,大梁的眼睛也湿润了。 “算了大哥。咱们也吃饭吧。”桂花用筷子给大梁往碗里夹饺子。大梁就饺子喝着酒。 吃了午饭,大梁骑车就向矿上的方向驶去了。桂花背靠楼门目送着大梁直到不见了身影。桂花自语道:“多么厚道实在的人按。劳模就是劳模!” 柱子死亡之后,矿业公司针对这起死亡事故组织安全部,宣传部,工会,团委搞了一次事故案例分析报告会。而且请来了新闻每体做了宣传报道。大梁经过公司党委宣传部部长做工作,以一个党员和一个劳动模范的先进性和使命感,同意以身说教。他每天到区科班前会上讲柱子死亡给家庭和社会造成的灾害,讲违章指挥给个人和矿业公司造成的经济损失。大梁没有讲话稿子,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思路很清晰,故事很生动,很感人。尤其讲到柱子被挤时发出的惨叫。大梁就失声痛苦一阵。听报告的员工也常常被他的哭声打湿眼睛。 大梁每讲一次,心里就疼痛一次。他的疼痛是无法用药医治的,只有用时间的良药慢慢治疗了。 北方的五月,天说热就热了。公路两旁的槐树都开满了清香的白花。走在林荫的路,槐树花的花香沁人心脾特别舒服。田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齐腰深的麦子,东南的小风一吹金色的麦浪直打滚。 吃过了晚饭,大梁和桂花伴五月暖暖的晚风,走在用彩砖铺就的人行道上。他们没有手拉手,不象年轻谈恋爱那样卿卿我我。他俩并肩走着,身体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他们行走的速度很慢。 有时,大梁的手情不自禁地碰到桂花的手,他们谁也不在意这细小的摩擦和接触。都是过来的人了,虽说桂花已经四十二岁了,白皙的脸上刚刚出现细小的皱纹,眼角的皱纹比较明显。但她双单眼皮的凤眼,高高翘起的小鼻梁,一对不抹口红自来红的薄嘴唇。仍然显出女人的魅丽和内在的秀美。 他俩沿着路边的彩色人行小道一直走到陡河水库边。在一片杂树林边停下了脚步。 傍晚的余辉,从树枝叶间透过来,象一条条金绳特别好看。 桂花背靠一根大扬树,大梁面对着桂花,用双手扶着大树,两臂正好抱着桂花的头。他仔细端详着桂花。“你现在长得还这么好看,当闺女的时候肯定特别俊。”桂花低着头。脸上泛着红晕,被余辉一照,就象涂上了一层胭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