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脑和网络的普及，似乎用笔写作的时代已经离我们渐渐远去，但在我的心中，却永远藏着一段关于笔的故事。

1992年，11岁的我正在川东北山区的一个极为普通的村级小学读小学五年级。那时候的我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是对山区的贫穷还是有着深刻的认识，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山区农民很穷，很多人都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虽然有些家里也拉了电线亮起了灯，但是一天几次甚至十几次的停电都是家常便饭，每当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的煤油灯就主宰了山村的夜晚。

对很多儿时的小伙伴来说，我还算是幸运的。父亲在县城国营罐头食品厂上班，是当时家乡人眼里特别羡慕的国营企业正式工人。每个月底，是我当时最期盼、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在县城上班的父亲每到月底就总会搭七八个小时的颠簸汽车和走上三四个小时的崎岖山路，披着一身月色回家。一到家，父亲总是先要摸摸我的脑袋，然后变戏法的从当时颇为流行的黄布挎包里抓出一大把我叫不出名的糖果，有时候还有我最喜欢收集的香烟盒。

那年的7月2日，记得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放学的路上，割猪草的李阿姨对我说：“你还不快回家，你爸回来了，肯定给你买了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呢。”听到这话，我高兴极了，几乎是一路口哨一路小跑飞奔到家中。来不及放下书包，我就去冲向爸爸休息睡觉的正房屋，因为父亲的黄布挎包总是放在那里。

我拿起黄布挎包翻了半天，第一次里面没有我最爱的糖果。正在生闷气的时候，爸爸进来了，对我说：“是不是又在翻糖果，馋嘴的家伙。”说着，他从怀里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在我面前晃了一晃。“儿子，猜猜里面是啥好东西？猜到了，爸爸送给你。”“是糖果。”“不是。”爸爸摇摇头。“是小玩具。”“也不是。”爸爸还是摇摇头。“猜不到，爸爸你给我嘛。”我失去了耐心，上前就抢。“别急，爸爸给你看。”爸爸一边说，一边拉过一个小凳子，慢慢地把盒子打开。“哇，竟然是一支闪着金光的金星牌钢笔。”我喜出望外地扑进了爸爸的怀抱中，欣喜若狂。

爸爸说：“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以前你对爸爸说最想有一支钢笔了，所以爸爸今天给你买了它作为你的生日礼物送给你。喜欢不？”“喜欢。太喜欢了。”我高兴的回答。“那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样才是爸爸的乖儿子。”爸爸大声地说。“要得！你放心吧，爸爸，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大声回答道。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次我的回答是我们父子间对话最爽快的一次。那可是我平生拥有的第一支钢笔。那天晚上，我行坐都把它拿在手里，生怕它长了翅膀飞走了。就是睡觉前都要看好几遍，再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下边。

这支钢笔确实漂亮极了，还很好用呢，我当晚用它写的作业写得特别快，让我爱不释手。后来有一次，无意之中我听见妈妈在厨房数落爸爸，你看你，一支钢笔都快顶上你半个月工资了，你还真舍得。只听见爸爸憨憨地笑着说，只要儿子喜欢，贵点没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带钢笔去学校让同学大开眼界，同学们个个赞叹不已，我看见平日里玩得最好的李俊、张扬等几个小伙伴眼里都充满了羡慕的目光。就连我们的语文课杨老师也对我说：“你爸真舍得。”当时的我神气极了，也得意极了。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怕把笔弄坏了，于是把它轻轻地放在书包里，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夹在书本来……就这样翻来覆去好几次，直到上体育课的铃响，我才慌忙冲出教室。

上完体育课回来的时候，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心爱的钢笔不见了，急得失声痛哭，同学们知道这件事后，便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老师一听也是很着急，于是叫全班同学都站起来，挨个检查书包。当老师要说要搜查书包时，我的同桌陈锦升的脸就红了，我首先怀疑了他，最后不出我所料，我的钢笔真的在他书包里。

锦升连忙向大家解释：“这是我的钢笔。”“谁信啊？这分明是我的”我急得大叫起来。锦升反复解释说：“那真是我的……”“锦升，知错就认！”老师说，“这样才是好孩子！”锦升难过流下了泪水，只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这支钢笔还给我，还向我认了错。当时，我像得胜的将军，狠狠的看了锦升几眼。从那开始的几节课，我看见身边锦升一直在小声的哭。我心里还幸灾乐祸，拿别人的东西还好意思哭。

中午放学后，我回到家里。妈妈让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她端到院坝的水缸旁去洗。我在屋子里看电视。突然，妈妈在院坝里大声的喊我，我赶紧跑过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钢笔放在口袋里不拿出来，妈妈差点就给你洗坏了。”妈妈责备我说。“钢笔，我的钢笔不是在书包里吗。”我大吃一惊，钢笔明明在我的书包里啊，这里怎么也有一支同样的钢笔呢？我终于想起来了，一定是我在上课铃响的时候，慌乱之中把自己的钢笔放在口袋里了。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冤枉了好朋友锦升。我想向锦升道歉，并把钢笔还给他，但另一个念头却占据了我的脑袋：如果老师和同学知道我冤枉了锦升，肯定会认为我在故意撒谎，从而责备我，看不起我。想到这里，我害怕了。于是把这件事隐瞒起来。

从这件事以后，锦升一直都不和我说话，也不理我。由于这件事，锦升也被小伙伴们孤立起来，下课了大家都不和他玩，他很孤单。很多次，我看到锦升，就像自己做了坏事一样，脸上直发烫。很多次我鼓起勇气想跟锦升说出真相，可是话到关口心里又打了退堂鼓。就这样挨到到了当年的中期考试，我决定考试以后找锦升坦白这一切，向他道歉。

考完试后的第二个周五，学校通知我们去拿试卷，并宣布放农忙假的事宜。拿试卷的那天，我走进熟悉的教室想找锦升道歉，可是锦升的座位一直空着，不见他人来。我赶紧上去问老师，老师说，锦升已经转学走了，到亲戚住的另外一个乡村小学读书去了。走的那天，锦升还找了我们的体育老师，说自己真没有拿我的钢笔，请我们相信他。听到这里，我心里难过极了。那天回到家里，我拿起两支相同的钢笔在叹气，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有后悔，也有歉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锦升的姐姐嫁到了城里，那支钢笔是他当国家干部的姐夫送的。锦升后来读的学校离我们的村小很远，有二百多里山路，我也一直就没有当面向他道歉的机会，可是在我的心里，已经无数次道过歉了。可是，我知道，这些道歉都是锦升听不见的，他也不会原谅我的。再后来，我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到浙江、河北等地打工闯荡，再到现在回到家乡，做了一名煤矿管理人员。

2010年8月，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小学时的一位同学。从他的嘴里，我才隐约打听到了锦升的一些消息。锦升读完了初中，考上了四川绵阳机电工业学校，毕业后好像到了绵阳的一家电子企业工作。这也是我所能知道的锦升的最后的消息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将近20年，可每当想起我和笔的故事，想起我儿时的好伙伴锦升，心里就会莫名地难过起来。

直到现在，这两支钢笔我都一直珍藏着，保留着自己久久难以释怀的歉意。它们就像一块石头一直压在我的心里，时刻提醒我做人要诚实。

作者：小河嘴煤矿杨涛

编 辑：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