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建:夜和黑夜 | |||
煤炭资讯网 | 2011-9-1 9:14:53散文荟萃 | ||
夜睡得很浅,像一个初生的婴孩,呼吸轻得让人不忍触碰。
那一晚,我在车上。时隔多年之后,我再一次虔诚地去感受它,在它静美安好的容颜里窒息,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痛。日子里,最易淡忘的,莫过于时刻在周围的人事,一如空气、一如年岁,一如这被淡忘的夜晚。
车行进在乡间公路,夜色浸人,如同一张空白的纸,引不起心间的任何起伏。安宁——如水轻流,被冲刷干净的石块撑起孱弱嶙峋的水纹。
放低车窗,风顿时扑面而来,凉凉的,在耳边嗡嗡歌唱,像一位久而不见的知己,说些无人知晓的往事。伸出手,像是被我的手指刮伤了淡淡的心事,它顺着指尖的空隙溜走,它终于还是不懂我的,“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收回手,手肘放于窗弦,头靠于手掌,目放于远,路旁有疏影斑驳的树木,还未收割的稻田,以及像卫士一般挺立的玉米杆。稀稀落落的灯光在夜色里孤独地眨着眼,似乎一阵风,就会将其带入睡梦,匿而不见。一些在路边乘凉的人——或是一个家庭,或是邻里乡亲,在车窗外一晃而过,我保持着一个姿势,思维迟钝,享受着如此的清闲。有时,应景比品景更重要,这样很好,良辰美景,不应虚设。
抬起头,从小小的车窗里,以仰望的姿态看天,夜黑得不浓,淡淡地,没有星,一些高大的树木划过视线,在速度里和风一起纠缠,将我的头脑晃得昏昏沉沉。我想,仰望,是一个最不适合生存的视角,无论是理想、智慧还是情感,付之以笑,或得之以夷。我们更需要一个平静的心态和一个不卑不亢的脊梁。你是一棵树,我便是一棵树;你是一条河,我便是一条河;你是一颗星,我便是一颗星。追逐你的身影,守候你的安宁,不超越,不远离。
汽车继续前行,忽然惊觉,乡村的夜便如此不足值,城市之夜更如其何?夜黑得不浓,俨如掺水的酒,不配叫酒。无美酒的时代,便无煮酒观天下的英雄豪气;无黑夜遮蔽的时代,人性便无私人领地和独立的精神单元。无黑,谁来叫停众生纷纷扰扰的劳顿之苦?无黑,谁来让“静”、“谧”与精神领地相通?无黑无隐,无隐无宁。
“夜如何其?夜未央。”用最平实的语言翻译,就是“夜,好深啊”!黑,是夜的灵魂,夜的尊严。黑夜,消隐万象,它让生命睁开另一双眼,去感受和识别更多无形而贴心的东西。我是极少欣赏夜色的,幼时在乡间,在炎炎的夏日,夜色里有丝丝的风和此起彼伏的虫鸣,绕过高高的林海和远远的小山,塞满了一段时光的记忆。那时的夜,黑得可以掩藏一切遐想、担负一切稚幼的好奇;那时的夜,很纯,水墨淋漓。年岁在变,时代在变,人类疯长的欲望和好奇,将夜填得饱满,从此夜不再黑,不再远,底蕴和本质不再黑,更无生态美学可言。
谁在驱逐这个时代的黑和星月之华,恶意篡改大自然的逻辑。
从刀耕火种到现代文明,结群而居的本性使村落变成小城,小城变成大都,发展至今,城市生活越发富足,越发多姿。农村人也赶一个时髦,或将城市之气“拿到”农村,或干脆背井离乡,讨一讨这多彩生活。于是,城市化,农民工,成为这个时代的热门词汇。城市的的特征之一便是繁华,繁华在夜间便是灯红酒绿、“不夜工程”。社会的改造功能,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威严感,渗透人性,城市文明越发达,人越发疲惫,环境越热闹,人越发孤独,为击垮孤独,人们摧毁黑夜。当有一天忽然发觉亮得睡不着、亮得不安稳的时候,人们只得用窗帘围出一角,伪造一个黑夜。
途经两个小镇,一些店铺亮着灯,无人光顾,老板坐在门口,表情冷漠。我无从知晓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喜怒哀愁以及他们的得与失。每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同的人事,不同的感悟。如同他们的生活是守在这个小镇,守候他们的日子,而我还要继续在车上前行。刹那间,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喜欢在路上的人,揽一缕自己的夜色,不为不熟知的人和风景停留。
行车几十里,入城了,灯火通明。在这儿,夜只是一个与昼相对的时段。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后人会问,黑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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