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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习华 :鲁大学在煤矿的叹息

煤炭资讯网 2011-8-8 6:04:41小说林
作者单位:川煤龙滩煤矿党委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铺天盖地满世界的菜花地,金黄一片。一些狗在菜花地蹿进蹿出,背上落满花瓣和花粉,狗们在一块空地处撒欢。啊,天时让大地受孕,来日将结出饱满的果实。
早上八时,我准点上班。打开门,走进属于自己的党委书记办公室,我看见办公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封信。这一定是党办的工作人员给我放在桌上的,他们有门钥匙。
这封信是从我以前工作过的猫儿春煤矿转过来的,寄信地址是川西平原的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某某社,我想肯定是我一个熟人。我拆开信封,原来是鲁大力父亲寄来的。鲁大力的父亲,我不认识。哎呀呀,我几乎忘记了鲁大力这个人了。
信是这样的:

华书记:你好!
听我大儿子鲁大力说你是个好领导,过去我也从未给你写过信。我去信没有其他目的,主要是一方面感谢你多年的关心,另一方面也想把我们的生活情况报告一下,在你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忙给予解决。
我家现在的情况只能叫过得去,我的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在电力行业,收入还可以。大儿子鲁大力的女儿小学快毕业了。我瘫痪多年的老伴去世两年了。过去小儿子读书、老伴生病,全靠大儿子鲁大力努力帮衬。大力病退后回到老家生活,有时还要出去找点事做,还娶了个农村女人。现在主要是病退工资少,一个月只有五六百元,一家生活比较困难……

鲁大力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已调单位了,而且还升了官。于是,我把这封信转到鲁大力的原单位猫儿春煤矿去,同时也给该矿的工会主席打了电话。
一九八八年七月鲁大力从南方一所大学本科毕业,学的工业管理专业。当时我是矿上的党委组织部长,我能要到这样一名学管理的大学本科生来矿,是让矿务局和矿上领导十分露脸的事情。鲁大力自然就被分配到矿企业管理办公室工作了。
不久,鲁大力就有点儿问题了。我认为这个问题出在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上。
鲁大力到企业管理办公室后,就发现他们主任仅是一个中专文化,他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一天,他神神秘秘来到我办公室,并把门关上。对我说他们主任只有中专文化,没有资格当主任,他是大学本科生,应该是他当。对此,我感到惊讶,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一点儿工作经验都没有,冒出这样的想法很荒唐。我猜,鲁大力一定生活在他自己的童话世界里。我对他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鲁大力对我说的这番话,也曾对其他人说过。他们主任也知道了,大为不满。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鲁大力发现矿派出所年轻漂亮的女干警,符合他未来女朋友的条件,成了他梦中的女神。不过这里面也有别人怂恿的成分。因为鲁大力忙于四处目择女朋友,而且眼光很高,一般的他是看不上的。别人对他说,那个女干警是西南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过去耍朋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在等待心中的白马王子开天辟地地出现。鲁大力个子有一米七五,戴个眼镜,文气十足。他想到才貌相当,条件般配。如此看来,是天赐良缘了!
于是,鲁大力成天魂不守舍,有事无事就跑去泡女干警。因为办公室就在斜对门,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鲁大力侧身就可以看见女干警迷人的风姿。开始女干警并不讨厌鲁大力,与他天南地北不着边际地海吹。
那一天,鲁大力吃了大亏。
鲁大力对女干警说:“我和你谈了这么久了,我要正式和你耍朋友。”
女干警说:“你神经病啊,我娃娃都几岁了,都足可以给你当兄弟了。”
实际上女干警在变着方式骂鲁大力,我们四川人说神经病就是精神病的意思,她还说自己的娃娃可以给他当兄弟,意思是可以给他当妈了。
鲁大力听懂是在骂他,也不生气。他还不死心,死皮赖脸地继续缠女干警说:“我真的想和你耍朋友……”
没等他说完,女干警凤目一抖,一股凌厉冷风向鲁大力迎面刮来。她说:“真的?信不信老子真的把你铐起来!”
同时,女干警把锃亮的手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鲁大力惊愕片刻后,望风而逃。此后只要一见着那位女干警的人影,鲁大力就怕。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女干警将办公桌调换了一个方位,座位也随之变换。鲁大力现在只能从自己办公室的窗玻璃上才能看见女干警的倩影了,但女干警很多时候不在,鲁大力看到的是更多的空洞和迷茫。
鲁大力找女干警耍朋友,是被大伙儿骗了。那些人鼓动他去和女干警耍朋友是戏弄他的。真实情况是,这位女干警只是个高中生,并不是西南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而且已婚,小孩都在上小学了。只是她平时爱美,比较注意穿着打扮,人显得年轻漂亮罢了。
后来鲁大力又跑到电厂去找女朋友。当时,矿上筹建的坑口矸石电厂已投产,招了一批女青年。鲁大力去找厂党总支黎书记,明说叫组织给他介绍朋友。黎书记是鲁大力认识的,原来是我们组织部的一个干部派下去任职的。黎书记认真去办,给那些女孩子一介绍,别人便掩嘴一笑,一下子跑开了,说,“那个神经病。”久而未果,鲁大力竟去责问黎书记办事不力。
正当鲁大力出厂时,在厂门口碰见电厂的厂长王二春,王厂长当时还兼任着矿上的副矿长。王厂长一见到鲁大力,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鲁大力大骂,“你再给老子来电厂绕女娃儿,老子把你安排到采掘队去下井。”王厂长听别人讲过,说鲁大力曾经跑到电厂女工宿舍去窥视过。鲁大力见领导大怒,吓得没命地往远处跑了。从此,鲁大力再也不敢迈进电厂的大门了。鲁大力再也不敢去电厂看那些劳动中的美丽的花姑娘了。
这几件事发生后,人们对鲁大力的称呼变了,都叫他鲁大学。人们这样叫大致有两个原因,一是鲁大力本人太在乎他这个大学生的皮皮了,二是也有人们尊重知识分子的意思在里面。我也跟着大伙叫,而且鲁大力也非常愉快非常乐意接受“鲁大学”这个称呼。
从此以后,他就叫鲁大学了,久而久之,人们就忘了鲁大力是谁了。

鲁大学的青春梦想,已被庸常的生活涂抹得面目全非。他不再为大的事情而憧憬,只为一些小事而苦恼。
鲁大学的待人接物有异于常人。他在矿上企业管理办公室工作期间,基本上一事无成,他们主任很不满意他的工作。但他专业理论知识比较扎实,一问便知。有次李矿长要写一篇管理方面的文章,被一个问题难住了。一问他便迎刃而解。他们主任一直不想要他,说鲁大学成天干不了事还坏事。但矿上压着,批评他们主任说,一个学企业管理的,不放在企业管理办公室,又能放到哪里去。
第二年夏天,鲁大学因阑尾炎在矿职工医院做手术,恰遇停电,医生打着手电筒给他做完手术。由于他心生恐惧和疑虑,认为有人要谋害他,在伤口还未拆线的情况下,人就从医院失踪了。
查找鲁大学的行踪,党委书记吉中君把任务落实到我这个组织部长身上。我四处找他的同学,找不到线索。分析鲁大学可能回到了他川西平原的故乡了。于是,我委派干部干事小李利用到成都出差的机会到鲁大学家乡去找一找。
小李去到鲁大学的家乡,川西平原沃野千里,遍地庄稼,道路就穿插其间,一个人走在平原上,很容易失去方位感,产生茫然和慌乱,有一种一滴水落进大海被吞吃了的感觉。终于找到鲁大学了。小李去的时候买了水果、营养品等礼品,说是代表组织去看望鲁大学的,他一家人很高兴,也很感激。叫鲁大学伤好了后及时回矿上班。
小李回来告诉我,说鲁大学的家庭很困难。鲁大学本人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大学的,上大学几乎把他家熬干。他弟弟还在上高中。他母亲瘫痪了多年。他父亲为了撑起这个家,只有在附近的工厂做点临时工,以补贴家用。
后来不久,鲁大学回来上班了,工作表现积极,他主要在企业管理办公室负责资料收集和统计工作,这项工作与人接触不多,也基本能够胜任。

鲁大学闪电式结婚,让许多人大吃一惊。女的姓徐,个子矮,但身体非常结实,在县药材公司上班,负责货物搬运工作。鲁大学的婚礼,没有请矿上的人,他只请了分在本地的两个同学。不知道他是出于经济上考虑,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鲁大学的老家只来了他的父亲,其余的主要是当地女方的客,挺热闹的,姑娘出嫁要坐歌堂,体现了川东民风淳厚。
出嫁与娶亲虽都在同一地点,但有些程序是不能少的。出嫁的头天晚上要坐歌堂,只准新姑娘出席。第二天是出嫁日,中午为正酒。
夜幕初临时,大姑娘、小媳妇、亲戚朋友、同乡好友都来坐歌堂──唱嫁歌,其实这是为姑娘出嫁而举办的欢送会。一大屋子人,中间拼成一个大桌子,桌上摆放着水果、糖果和茶水等。新姑娘搭着红盖头坐在歌堂主持人旁边,其余的为穿红衣要主唱的人围着桌子依次而坐,围成最里一圈,外三圈则依次坐着穿杂色衣服的人。来坐歌堂的多为女性,一些男的是来看热闹的,还有些未成年的小孩子。只见向新娘讨完压箱钱后,主持歌堂的人就唱起:

新打剪刀衣难裁,
歌堂好坐头难排。
我把歌堂摆起了,
众位姐妹唱起来。

时代早已不同,但内容仍是陈旧的。唱嫁歌,多为小合唱和大合唱,也可独唱。能合唱的都是老歌子,独唱为新编歌子。她们唱的内容有:

油菜花开遍地黄,
我爷带女昼夜忙。
天上落雨细细洒,
抹了镜盆栽菊花。
好花栽到镜盆里,
好女嫁到贵人家。
腊月雪风吹寒沙,
记上爹来记上妈。
小女本是娘的肉,
哪有心中不牵挂。

还有人唱了一首时新的歌:

十七十八的娇娘小妹儿哟,
你在房中挑花绣花做花鞋。
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来,
这阵轻风吹得怪,
不知是哪一位哥哥带信来。
风不吹怀怀不动,
雨不浇花花不开,
手不招郎郎不来,
娇娘妹儿的心思已打开。
咿儿哟,咿儿哟,
米筛筛米重重叠叠,
簸箕簸米摇摇摆摆……

这是地道的川东的民俗风情。
第二日为娶亲之日,中午的婚酒宴席简朴而热闹。
鲁大学沉湎在新婚的喜悦之中,如沐春风。
那阵子,矿务局开通了各矿的通勤车,早晚各一趟,当时要求下矿的人员都乘通勤车,不另外派车。矿务局的办公驻地在县城里,鲁大学的家也在县城里,只不过是城边上,房子是农村修的那种砖混结构的楼。他妻子有个哥,两兄妹都是因为占地招的工。除了个别时候车子出故障时不能回去,鲁大学基本上是天天回家。
鲁大学乘通勤车与别人不一样,别人一般都空脚甩手,他却拿个提包,收拾得像个出差的样子。在车上,大家说笑话、荤话,他一概不参与,至多有时笑上一笑。
鲁大学在企管办平平淡淡前后干了三年多时间。

一九九二年时,煤矿的情况很不好。首要的任务是把煤炭卖出去。煤炭挖出来堆在煤坪上堆积如山,为卖不出去发愁,有时煤炭堆放久了又要自燃。煤炭卖出去了,又为煤款收不回来发愁。为了把煤多卖点,矿长带着销售人员四处跑,只要看到哪里有高烟囱、哪里在冒黑烟,就跑去推销,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有时一个县团级的矿长与小砖窑的农民在小酒馆里推杯问盏,称兄道弟。煤矿走出困境的另一方面措施,是大搞修旧利废,增收节支,精简机构和压缩机关人员。
这个冬天,对猫儿春煤矿的人来说,是个严酷而令人心酸的冬天。
首先说职工的生活。由于处于停产半停产状况,矿上欠发职工工资,只发基本生活费,让众多矿工家庭度日艰难。附近农民收红薯,舍弃在地里的薯根,这些本是农民用于喂猪的东西,而一些比较困难的职工家庭却率一家老小到农民地里去捡指头大的薯根、鸡蛋大的小红薯,弄回来堆在屋角,吃的时候洗净,削去腐烂处,放在锅里蒸熟,然后当饭吃。
接着就是矿机关精简机构,压缩人员。机关多出的人员,全部下放到基层,自己联系接收单位。鲁大学自然在被下放之列。由于他是本科生,还是体现了组织的关怀,主动给他联系单位,但均被拒绝。最后把他安在了料场。所谓料场,就是堆放井下回收出来的东西的地方,这些东西有的修复后又要运到井下去用,不能用的以后要作为废旧物资卖掉。料场被围墙一围,就形成一个独立的系统。看守料场的是些女职工和井下受伤出来的男职工,女职工只上白班不上夜班,男职工只上夜班不上白班。把白天给了女人,也就把光明和灿烂给了女人;把夜晚给了男人,也就等于把无尽的黑暗和孤寂给了男人。但大男人鲁大学却享受了小女人待遇,他也只上白班不上夜班。
鲁大学因为到料场去,极为不满,他找我反映了多次。而最大的意见,就是把他从干部变为了工人,是不尊重知识和人才的表现,也是不尊重他鲁大学的表现。鲁大学说他自己当个科长绰绰有余。
我找了若干理由想说服鲁大学显得很困难,每次都好不容易才把他支走。
有一天傍晚,由于手头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下班就晚了,从大楼出来基本上就碰不见人。我看见慌慌忙忙地跑过来一少年,是个子弟校的小学生,少年的脸因沾有污迹而成了花猫脸。这个少年在奔跑中,不巧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他的书包意外地掉在了地上,我还高呼了一声:“小娃儿你的书包掉了。”而惯性使他立不住脚,身子已经超前了几米远,见他慌忙返回,急忙抓起地上的书包就开跑,很快就跑出了矿部大门。紧接着跑过来两名戴红袖套的护矿队员。我顿时明白,少年是从鲁大学他们看守的料场那边追过来的。我走到少年掉书包的地方,在地上捡到一颗沉甸甸的生了锈的金属螺栓。我知道一段时间以来,经常有老人和小孩在料场处偷铁,一公斤废铁要卖几角钱。
我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想我刚才一声吼,一定把那个少年吓着了。将心比心,我像他那么大,如果家庭困难,我也许也会这样干的。我真担心自己把少年吓着了。其实,作为一个管理者我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感的。但我没有办法不这样去想。

鲁大学在料场干了一段时间后,就出现新的问题了。他利用料场的电话反复找领导,从矿机关各位部长、主任、副矿长、矿长到党委书记、副书记、工会主席,起初他反映的主要问题是说有人迫害他。开始鲁大学的电话都在白天打,渐渐发展到晚上深更半夜打。主叫对象也随之变成了矿务局的部门领导和局领导。而煤矿的领导最怕深更半夜电话响,以为是井下发生事故了。一段时间以来鲁大学的电话让众位领导感到头痛。矿上领导为此受到局领导批评。
与此同时,在料场上班的女工,对鲁大学的神色异样、行为怪异也感到不安,认为她们的安全受到威胁,强烈要求矿上将鲁大学调开。
矿上领导安排保卫干部与矿医院的医生强行将鲁大学送到矿务局总医院去检查。检查结果,鲁大学得了妄想型精神病。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鲁大学就出院了,仍继续回料场上班。
一九九三年春节前矿上一个职工家属区发生了一起惨案。最先听一个职工报案,说是疯子杀人了。我一下子就想到鲁大学。其后才知道不是他。
是一个邻居听见张木匠的小儿子在哭着喊:“爸爸,你莫杀姐姐了。”
矿派出所立即出动,由一个副所长带队。他们到了张木匠的门前听了一会儿动静后,强行把门撞开,并把张木匠制服,当时张木匠正在捋他女儿的肠子。张木匠当时强烈反抗,说:“你们搞啥子,我在灌香肠。”
张木匠家里惨不忍睹。他五岁的小儿子赤身跪在床上瑟瑟发抖,还在不停地大喊:“爸爸,你莫杀姐姐了,莫杀姐姐了……”张木匠八岁的大女儿已惨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父亲肢解了他如花似玉的女儿的幼小躯体。张木匠的木匠工具斧头、锯子等还在往下继续滴血,地上、床上、墙壁到处是血……他们立即将张木匠铐走,并将其小儿子委托给邻居照看。
事后整个情况才弄明白:张木匠原是矿上木工房的木工,平时有点“神经”,对军事特别感兴趣,从古代到现代,比如张飞打岳飞、坦克打飞机、地球人打外星人等等,他长期在家吃“病劳保”(不用上班,在家病休,享受病假工资待遇),长期服用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由于家里经济困难,妻子无职业,被迫外出打工,张木匠服药无人监督,致使病复发。诱发原因则是张木匠看矿区家家户户都在灌香肠、熏腊肉,即便过一个穷年,就是再穷,多少也得备点年货吧?张木匠大概受了矿区年味的刺激,也准备灌香肠,在发病中杀害了自己的女儿。
这件惨案,在当地震动很大。矿区扶贫问题摆上了矿区和地方各级党政领导的议事日程。在年前的大风雪中,各级领导带着大米、棉被和慰问金裹一身风寒钻进普通矿工的家庭,他们说着感人的话,流下动情的泪,所到之处受到广大职工的夹道欢迎。而许多领导一改平时的官腔,说出的都是朴实而充满人情味的话……上级慰问团走后不久,就拨了一些扶贫款下来,暂时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
鉴于鲁大学的情况,也将他纳入了元旦、春节两节期间慰问对象,并派人到他家了解情况。
严格说,鲁大学的家是她妻子的家,是鲁大学嫁给了他妻子的。房子是妻子家的,是个两层楼房,外表看还可以,其实屋内没有值钱的家电设备,一个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满是点点雪花……

由于煤矿经营条件进一步恶化,猫儿春煤矿再一次精简人员,每个基层单位都下了具体指标。在这次煤矿的瘦身运动中,鲁大学的命运再次发生变化。他被安置到矿多经公司上班,具体工作是多经公司保卫科的门岗。门岗一共俩人,鲁大学连续上两天班就可休息两天。那是一个夏天,在那个只有一个破电扇的门卫室内,鲁大学流了许多臭汗,也发出了很多叹息。一个大学生的生活道路越走越窄,生活目标越来越灰暗。上班不能脱岗,鲁大学就利用休息时间来找部门领导和矿领导。
在门卫值勤时,鲁大学曾与多经公司一名女职工发生抓扯,但无严重后果。起因很简单,是那个女同志在大门口照镜子化妆,鲁大学认为她是在用镜子照他的像,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后是多经公司领导批评了那位女同志,说她与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发生纠纷,太不应该了,也不知道让一让。
那段时间,与鲁大学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会被认为可能是谋害他的人,甚至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一九九五年初,我被提任为矿党委副书记。由于一直受鲁大学的特别信任,鲁大学到我办公室来反映问题的次数就比较频繁。我若事先见到他来,就早早把门关上。有时鲁大学会在旁边的矿党委办公室等我,我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去,小便胀了也只好忍着,几乎把肾憋坏。
不久,我接到几个人反映,说鲁大学在职工澡堂洗澡的时间很长,一洗就是一两个小时,而且专盯男人的阴部。
我纳闷,男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我在未提任矿领导之前一直在大澡堂洗澡,当了矿领导后就在来宾澡堂洗澡了。那天,我就特意去职工大澡堂洗了一次。
过去未特别留意,但一进入男人领地,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一个大的世界,那是令人感叹的。澡堂里有四个大池子,初洗池和预备池分别挂着牌子。初洗池是洗头道的池子,水很黑。预备池水温比较高,蒸气升腾,是预留给下一班的人洗的。另外两个池子是正可以洗的。旁边还有淋浴喷头。
下班的井下工人,一队一队走进澡堂,像行走的乌金雕塑,乌黑的身子闪着光泽,肌腱发达,身材健美,精力充沛,他们的生殖器雄赳赳气昂昂的,个个都是个鸟样,而百鸟又不一样,有的展翅欲飞,有的静若处子,有的粗壮,有的纤细,有的颀长,有的短小,形状各异,埋伏在黑色的丛林里等待出击。一幅壮美的矿工洗浴图,叫人感慨万千。你看,他们有的在站着洗头,有的在弯腰洗腚,有的在精细地洗自己的鸟,有的在小心地洗自己的眼睛……水声、歌声、笑骂声、搓肉体的响声交织在一起,而这些声音在水汽迷朦中高低起伏、浪浪波波……
他们把一池水洗黑了,但出水后就是一个个精壮洁白的身子,只留下腹部美气的黑丛,形成黑与白分明的对比,身子广大的白衬托了裆处的黑,使黑更黑,像正在燃烧的黑色火焰……我强烈感受到了矿工们的阳刚之美。
难怪会被鲁大学发现。这是我们见惯不惊的场景。很多人见不到矿工在采煤面、掘进头劳动的场面。但你在澡堂中会发现矿工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可爱。
我要感谢鲁大学给我无意中的提醒。生活是需要提醒的。才能发现我们曾经忽略了的东西。

一九九五年四月的一天,多经公司的书记怒气冲冲敲开我的办公室,说鲁大学一天搞得他没法上班,肯定是神经病发了。鲁大学还跟他吵了一架,而且几天都未来上班了。
于是,我就安排矿派出所陈所长派人去看鲁大学,若有必要就弄他到矿务局总医院去医。并嘱咐他们买点礼品给鲁大学送去,开好发票,回来交我签字报销。
第二天派出所陈所长弓着身子,一脸痛苦状来到我办公室向我诉苦。他昨天带两个干警穿便装去到鲁大学住的县城边的家。恰好鲁大学也在家里,他们说是去看望他,话没说到两句,他们提去的礼品就被鲁大学愤怒地扔出了大门。鲁大学大声怒骂他们,说他们拿去的东西是毒药,是想谋害他。认为过去在单位上有人害他,现在居然跑到家里来害他了。
接着他们说送鲁大学到医院去查病,便用手去拉他。哪知道鲁大学猛一脚踢在陈所长的裆部,把陈所长下面的鸟踢到了,陈所长当即一下坐在地上起不来。那两个干警借势把鲁大学摁到地上,因为他反抗激烈,只好用手铐把他铐了。送到总医院精神科检查,鲁大学的确发病了,把鲁大学关在铁门里后,他们就回来了。
陈所长说:“我的鸟被鲁大学踢坏了,现在卵子都还胀痛。我要请伤假休息几天。”
我说:“你扯卵蛋,这段时间这么忙,你休什么假!我晓得你老婆来探亲了,你少做点作业就得了。”
陈所长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
最后陈所长十分认真地对我说,鲁大学家里一贫如洗,组织应该帮助他,把他列为矿上的困难户给予扶贫。看来陈所长并没有因为鲁大学踢了他的鸟而记恨,还在帮鲁大学讲好话。
陈所长是直着身子走出我办公室的。我心中暗笑,这个家伙竟想骗我。
两个多月后,鲁大学出院了。他来到我办公室,我看他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的。
我问他:“病治好了?”
鲁大学说:“治好了。感谢组织的关心。”
接着我们聊了一会儿,交流没有任何障碍。最后鲁大学很礼貌地离开我的办公室。
我看着鲁大学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有个规律。就是:鲁大学发病的时候不修边幅,衣服穿得邋遢,否认自己有病。鲁大学正常的时候,脸面修得干净,衣服整洁,多为西装,且承认自己得过病。

鲁大学差点儿牵扯进一个重大强奸案里。
案情是这样的:猫儿春煤矿的女澡堂在男澡堂的后面,比较僻静。女澡堂门口最早有一条井下职工上下班的路,这条路从矿区围墙开了一个口子才形成通道。一年前因为偷盗闹得厉害,就把围墙的口子堵了,这条路就断了。加之矿上减人,保卫人员少了,也顾不过来。
所以去女澡堂的只有女人了。
那天凌晨,一个身上工作服正在往下滴水的女工慌慌张张地到矿派出所报案。
原来凌晨四五点钟时,矿洗煤厂的女工下班到女澡堂洗澡,一共有九个女同胞,她们进澡堂后把大门用一张桌子拉过去抵住后就不管了。女澡堂进门处便是更衣间,每人一个更衣柜,更衣柜分为两格,干净衣服和脏女服各占一格。往里走就是淋浴间,一次可容纳百余人洗浴。女工们一进去便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不住她们大声的说笑声。
矿山的女人都泼辣,结了婚的女性互相开玩笑,说快点儿洗好,抓紧回去还可慰劳一下男人。有个年纪大的女工在地上涮洗脏了的工装。劳动之后的快乐充斥女工们的心胸,她们互相把对方的身体作为谈笑的内容……
在她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向她们逼了过去。她们刚才还在说笑,此时戛然卡壳,就像树林中一群正在歌唱的蝉突遇天敌而噤声,停止了歌唱。
进来的是一歹人,身高一米七几,戴着眼镜,脸部以鼻梁为界,左右两侧罩着两只乳罩。闪着寒光的刀子进一步逼向每一个裸着的人儿,挂着水珠白瓷一般的乳房颤抖着,女人不穿衣服就意味着被彻底缴了械,失去了战斗力。眼镜后凶恶的光,像机枪子弹一样扫射着她们的玉体。歹徒一手举刀,另一只罪恶的手在狠抓她们的乳房和抠她们的阴部……这时她们已明白危险正在逼近自己,她们下意识本能地逃避,一队玉体不知何时竟排成了纵队,她们都想躲在别人身后,把别人的身体当成了一堵墙,第一个转过身子就跑到最后边去排队,第二个瞬间就变成了第一个,然后这第一个又转身往后边跑……就这样反复着,像叠烧饼一样变换着各自的顺序。而歹徒则静静地逼视着她们……
歹徒选中一个女工带进更衣间,剩下的人就呆在那里。歹徒在侵犯这个女工时,受害的女工因为觉得羞耻而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根本没去看歹徒的身体特征。十多分钟后,歹徒用刀子把这个女工押进淋浴间,又选中一个女工带进更衣间去。而先前已受害的女工则光着身子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泣。第二个女工受害时,瞪着一双大眼睛直视歹徒,但丝毫没有左右歹徒的行为。
大约二十分钟后,歹徒又将受害的第二个女工用刀子押过来,又选择第三个女工带进更衣间,两三分钟后歹徒听见淋浴间有嘈杂声,并听见有女人喊“快跑”,歹徒停止了犯罪,进里间一看发现少了个女人,窗棂子已扳烂了几根,于是歹徒迅速逃离……
等了许久后,听不见任何响动,女工们才大起胆子到更衣间去,已不见歹徒踪影……于是忙乱穿起衣服,惊慌失措各自回家。
去报案的就是在地上洗衣服的那个年纪大的女工,她就是趁歹徒作案时穿起手中正在洗的工装,扳掉木窗棂,在几个女工的帮助下爬出窗子去矿派出所报的案。她去报案时,把接警的干警都吓了一跳。只见她脸色凄惶,身子擅抖,全身正在滴水……
待干警们去到现场,女澡堂已大门洞开,空无一人,除更衣间现场有几摊水迹外,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物证……
立即向上级报告案情。这是个大案,案发地点是公共场所,在九个人面前,前后不过三四十分钟连续对三个女性实施性侵犯……此案一时成了市县两级的挂牌大案,要求一月之内必须破案。
我是分管政法的书记,深感责任重大。案发后,矿区人心惶惶,女工不敢上夜班。而公安破案人员则陷入泥潭,一筹莫展。因为遭性侵犯的三个女工事后都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才回的家。仅有的罪犯线索就只有这么一点点,戴眼镜,身高一米七几,皮肤较白。案子在一月之内毫无进展,几乎把矿区内外有劣迹的和曾劳教劳改的人员全部梳理了一遍,审讯了一遍。
案子主办是市刑警大队,矿派出所只是协办,主要是带路、找证人等。有一天在桌上吃饭时,市里的公安对我开玩笑,说我们党委两位书记有点儿像罪犯,两个都戴眼镜,只不过党委吉书记的个子高了点儿,我这个副书记的个子又矮了一点儿。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一天矿派出所陈所长对我说,鲁大学近似罪犯的特征。我一想也是。他们想秘密调查,我就同意了。
两天后,陈所长给我汇报调查情况。鲁大学具备作案时间。在职工的单身楼,因为鲁大学与人性格不合,其他人都先后搬出房间,鲁大学实际上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发案那天他没有回县城的家。但通过调查,鲁大学没有做强奸犯的身体条件。
陈所长他们去调查鲁大学时颇动了些脑筋。他们买了礼物,去找到鲁大学的妻子小徐,说慰问鲁大学,并询问她丈夫的病情,哪知道几问几不问,小徐就哭了起来。说出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惊人的事实。原来鲁大学不是男人了,阳痿了。她与鲁大学结婚一年后有了小女儿,一家人幸福地生活着。但自从鲁大学离开矿机关不当干部到料场当工人后,他在家里成天唉声叹气,就开始阳痿了。后来鲁大学又调到矿多经公司,就彻底不行了。他偷偷在看病吃药,就是不见好转。
陈所长说罢,我们俩一时沉默无语,找不到话题。
原来如此。想不到鲁大学背后还有这么辛酸的事情。
两个月时间案子仍未破,市县两级的公安相继撤走。只好把案子挂起,待日后再说。

这些天,鲁大学又开始骚扰领导了。一是打电话,二是到领导办公室反映。开始鲁大学说有坏人破坏他的脑垂体,破坏了他的阴茎海绵体。后来鲁大学就直接说,有人把他的鸡巴破坏了。在一些夜晚,领导们纷纷接到鲁大学关于鸡巴问题的电话。但对付鲁大学的夜晚电话,大家又苦于没有办法。如果领导不理他时,鲁大学会愤怒地说,“如果把你的鸡巴搞坏了,你不会不管吧?”有时矿班子开会,偶尔也有同志提出鲁大学的鸡巴问题,真他妈是个问题。
不几日,矿派出所、矿机关一些中层干部和矿领导办公室的门缝中都塞进了一封报案材料。后来才知道,这份油印的报案材料,是鲁大学坐车到另外一个县城的打字复印门市部自己花钱打印的。他怕人跟踪,他怕人知道,所以才跑到另外一个县去。这封报案材料的文后没有署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鲁大学自己写的。也许鲁大学想造成一个假相,让大家以为这个报案材料是别人写的。
报案材料是这样写的:

报 案
—— 关于鲁大力“生病”的真相

鲁大力自从大学毕业分配到猫儿春矿工作后,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迫害。
一九八九年夏天,鲁大力因阑尾炎在矿职工医院动手术,正在手术中遇到停电,怀疑是别有用心的人所为。在刀口快拆线时,护士用兴奋剂害鲁大力,致使鲁大力二十四小时不能入睡,而且心脏跳得非常快,头脑整天快速思考不停,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但鲁大力不知道害他的是医生还是护士,还是矿上其他人。因鲁大力知道自己被害了,在还没有拆线的情况下赶紧逃生,乘车回到川西平原的老家的县人民医院去请医生拆线。过了一个月后,鲁大力在老家因为患感冒又到县人民医院去求医,鲁大力被该院医务人员用药破坏了阴茎海绵体的外层。这个医院的医生与鲁大力仅仅是医生与病人的正常关系。这肯定是猫儿春矿的人勾结了院方的有关医务人员密谋策划所致,只是鲁大力做梦也想不到会被那样残忍地谋害了。谋害鲁大力的人又狡猾地逍遥法外,不让鲁大力找到证据。
一九九四年春天,鲁大力因买了一件黄色衬衣穿,而被想害鲁大力的人荒唐地认为生活作风不好。便有人密谋策划,在矿职工餐厅的碗里早已盛好害鲁大力的药,等鲁大力中午就餐去买饭时便用装有药的碗给鲁大力装菜,鲁大力想不到被这样谋害,吃了后又一次破坏了鲁大力的阴茎海绵体。等鲁大力知道被害以后,又无法找到证据了,这次直接操作者是餐厅的大师傅柳光圆,但鲁大力又不能肯定害自己的是柳光圆还是餐厅的别的什么人,还是其他幕后指挥者共同策划所致。
一九九四年夏天,鲁大力在矿多种经营公司保卫科上班,被保卫科里的人在开水里面放药麻痹鲁大力的大脑,破坏鲁大力的咽喉。鲁大力最怀疑的直接操作者是保卫科长张小林,当然有另外的幕后指挥者。在猫儿春矿片区的个别小吃店里,鲁大力也几次被人用药麻痹自己的大脑,用药迫使鲁大力阳痿、早泄,这样鲁大力只好买男宝、延生护宝液等药物治病。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六日上午,矿多种经营公司保卫科召开新年团拜会,科长张小林很殷勤地抓了一堆瓜子和水果糖放在鲁大力办公桌上叫鲁大力吃,而张小林也承认是他自己放的,其中有三颗是软糖,且这三颗糖中有一颗没有纸包,并做得较大。没有想到这颗糖是用药做成的,鲁大力吃了这堆糖果中的一部分糖,其中就有一颗药糖,过了三四个小时后,鲁大力感到脑垂体像刀割一样的痛。然后吃了延生护宝液便毫无效果了。后来根据多方面印证,鲁大力的脑垂体被这颗药糖破坏掉了。鲁大力想不到这颗糖是用药做成的,内分泌系统出了一系列问题。只有做核磁共振检查才能准确得出结论,再高明的专家医生也无法检查准确(在脑垂体被破坏方面)。
鲁大力的身体受到了巨大的谋害,鲁大力的生命都不长了。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上午,矿职工医院的牛院长向矿务局总医院办公室彭主任打电话后,彭主任把鲁大力带进总医院精神科要求该科医生王明川给鲁大力看一下,王明川故意把鲁大力诊断为精神分裂症,蓄意逼迫鲁大力住院,把鲁大力关在里面,像监狱一样,坚决不让出来,把鲁大力捆起来当成精神病人用药迫害,并向鲁大力妻子单位打电话说鲁大力精神病发作,叫鲁大力妻子赶快过去,这一定有人早有预谋地勾结王明川迫害鲁大力,因鲁大力过去从来没有得过精神病,现在也绝对没有精神病,将来也不会得精神病。
他们这样多次极大地谋害鲁大力,侮辱鲁大力的人格,摧残鲁大力的身心。鲁大力每遭到一次谋害都向有关领导反映过,鲁大力一直都在忍让都在逃避,恳请领导排忧解难,纠正对鲁大力的错误认识,解除对鲁大力的谋害,以求得和平共处。可那些霸权惨无人性,毒辣的违法犯罪分子,一意孤行,想残忍到底,毫无人的基本感情,无人的责任心,采用的手段何等卑鄙,何等凶残,何等毒辣,比德国法西斯希特勒还要残忍,还要阴险,残害无辜,令人不可思议,令人震惊。其实他们残害鲁大力的目的,就是他们认为鲁大力知道了他们万恶、丑恶,见不得天的事情,怕这些事情公诸于世后,会让他们身败名裂,经济上名誉上遭受巨大的损失,这不是邪恶在称霸道吗?
他们要鲁大力无法在职工餐厅吃饭,无法在单位喝水,无法在医院就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了,当今世界也绝无仅有的残忍毒辣阴险的违法行为,监狱里的犯人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他们发动很多人来恨鲁大力、对付鲁大力。勾结了这么多人残害鲁大力,还不让人抓住证据,他们逍遥法外,还经常制造鲁大力的舆论,蒙骗善良的群众。
现在鲁大力再三向有关领导哀求,都收效甚微,鲁大力现在吃药保命每月就要花费一两百元钱,单位不但不给鲁大力吃药,还强迫鲁大力上班。鲁大力无法在单位吃饭喝水,现在生命都不长了,又怎能上班,工会组织又是怎样保护鲁大力的合法权益的呢?还有人打听鲁大力的行踪,是否想在路途中谋害鲁大力?那些违法犯罪分子还在密谋策划,企图通过就医途径谋害鲁大力。每次谋害了鲁大力还不让鲁大力说出来,不让那邪恶丑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如果说出来了,还要加倍谋害,杀鲁大力灭口。
根据几年的很多复杂情况的综合分析,深思熟虑,认定谋害鲁大力的最大嫌疑的首领是矿务局机电处长吴二春,矿多种经营公司经理陈刚,矿党委书记吉中君。
倡议我们大家都来祟尚真善美,遵纪守法,维护正常的生产生活、社会秩序,谴责邪恶丑,弘扬人道主义,揭露违法犯罪分子,只要每个人都献出一份爱心,为公安机关提供线索、提供案情、提供证据,被嫌疑的首领就一定可能落入法网,请求公安机关侦察,并敬请法医作公正鉴定,把犯罪分子捉拿归案,绳之以法。若有人包庇罪犯将罪有应得。愿大家都来献计献策,为鲁大力作核磁共振检查,并吃药保命、保驾护航。
敬请公安机关和每个善良的公民都来保护鲁大力的人身安全!!!

一九九六年五月一日

这个报案材料让人阅读起来十分困难。
文中点到的吴二春、陈刚、吉中君三人未收到报案材料,后来有人把材料传给他们看,引起他们一阵大笑。吴二春已从矿上调到矿务局工作,另两人仍在矿上工作。
我想鲁大学肯定又患病了,但材料中涉及的时间、地点看似又非常准确,真叫人犯糊涂。矿上又安排人强行把鲁大学送到总医院精神科去医治。

两个月后,鲁大学又回来上班了,人比过去白胖了一些。矿区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了鲁大学是个精神病了。在路上碰见,大家能回避的就主动回避,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一年后,女澡堂发生的系列强奸案终于告破。罪犯是流窜作案,还是一个重庆某大学的自考生,人长得皮肤白净、相貌英俊。他是到他煤矿上班的哥哥家来耍,顺便把案子犯下,然后又回学校去上课。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老天有眼,在他事隔一年又在澡堂附近的抽水房作案时遭到受害女工的强烈反抗,并被抓伤,还留下眼镜和一只鞋等物证。不几日就将案犯缉拿归案。经审查,案犯曾在澡堂四次作案,另三次作案时是单身女工,受害人未报案,打掉牙自己吞进肚里了。案子公开后,矿上的女工们联名上告,要求严惩凶手。
枪决罪犯在十月一日前夕,一个罪恶的灵魂划上了句号。但给生活留下了多少问号?
鲁大学在私下里曾羡慕罪犯战无不胜的身体、坚不可摧的肾。罪犯特异的身体让鲁大学自愧不如,他在白天和梦里垂头丧气,哀叹自己的身体一片苍凉。
鲁大学在矿多经公司工作到一九九八年下半年。多经公司领导强烈要求将鲁大学退回矿上,但矿上不同意。后多经公司领导再次给矿上打报告,让鲁大学下岗,可享受上班的一切待遇。矿班子为此专门开会研究鲁大学的“特殊”问题,权衡利弊。怕在下岗职工中引起连锁反应,但又鉴于鲁大学的具体情况,家庭又困难,苦于无计。矿班子出于同情,只好同意了多经公司的意见。
鲁大学下岗了,但拿的是上班职工的工资,是矿上下岗职工中的特例,其他下岗的也不好和一个精神病人去争什么。所以,鲁大学下岗后心情一直不错。鲁大学认为,这就是大学生与普通工人的区别所在,他这个大学生还是高人一等的。
但鲁大学并不习惯下岗后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周仍然要到矿上来两三次,提个公文包,像个出公差的样子,人的气色也好。大家都说鲁大学的下岗对其病情康复有好处。

十一

一九九九年夏天,上面有新精神,掀起了煤矿改革的集体振荡,其主要精神集中体现在八个字上,叫作“减人提效,断奶绝粮”。全国的国有煤矿都在紧锣密鼓地抓紧实施。我们矿务局也开始了它剥皮抽筋的一劫。
我工作的猫儿春煤矿成了全局开头炮的试点单位。为什么被选中试点?一是工作基础好,二是发展潜力大。减人目标是减掉五分之一,减人总数为一千人。如果每个家庭以五口人计算,将要涉及五千以上的人的生活。
猫儿春矿制订了详细的工作计划和工作时间表。半个月制定出方案,比如方案中规定,夫妻不能同时下岗,几弟兄、几姊妹不能同时下岗,领导干部的亲属子女优先下岗等等。要求一个月时间宣传,两个月之内减下的人必须到新成立的再就业中心报到。
如果没有这场改革,鲁大学在家中闲耍的时间将会持续更长。过去下岗的职工不多,有相当一部分人员是人虽下了岗,只有个名字在册,其实人早已自谋职业“下海”挣大钱去了。这次通知所有下岗人员回矿参与改革。
我作为党委副书记负责政策宣传和矿区稳定。全矿虽未停产,实际上处于半停产状态,是那些生产技术骨干们把矿井工作撑起的。被减的对象,主要是那些老弱病残、技能差的人,也包括工作中的懒人。
减人方案经过了职代会通过,前期工作进展顺利,矿区治安形势平稳,工作得到矿务局指导组的充分肯定。
该改革,该减人,大家都认识到了。革别人的命容易,但要革自己的命就难了。
猫儿春的改革,平静之中有风雷,潜藏着巨大危机。
职工下岗名单宣布是个重要时刻。
我心里没底,治安压力大。通过信息渠道和耳目,预测到职工可能要闹事,但要闹多大的事,不知道。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关着门和几个人研究事情,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我心中冒火,开门一看是鲁大学。我口气很硬,问:“你搞啥子?”
鲁大学看我态度不好,也很紧张。他声音很小,像咬耳朵,结结巴巴对我说:“华书记,我只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我找了你几次,看你实在太忙,不好打扰你。但今天这个情况特别重要,我必须告诉你。有人在暗中组织串联,准备闹事。还有一些‘杂皮’扬言要杀死你们,你们要小心点儿,晚上莫走夜路啊。”他说的杂皮,是指那些劳改劳教释放人员等社会渣子。
鲁大学言语中透着关切、关心、关爱。他说完就走了,还说“对不起,打扰了。”
我回到办公室,就愣在那里。心想,鲁大学自从通知回矿后就从未找过我,也未打过电话,而今天来找我也未谈自己的事情。鲁大学是一个心智不太健全的人,居然还关照到矿领导头上了。真是出人意料。
屋里几个人见我一时不说话。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事。”

十二

午夜,没一丝凉风,天气异常闷热,远天有闷雷声传来,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我是凌晨两点被矿派出所的电话吵醒的,他们在矿区范围内发现张贴了二十几张传单,内容几乎一致,笔迹不同。传单是以《通知》的形式发的,通知全体下岗职工在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准时到矿部集中,向各级领导要饭吃。矿班子两个小时后紧急开会研究,抓紧制定了几条措施:一是向上级通报情况,包括向上级公安部门;二是领导分工,分头把关;三是准备好接待职工的会议室。
再过两天,学生就该秋季开学了,孩子们的书学费让一部分职工发愁,又遇到下岗的事。料定这场风波迟早是要来的。
早上机关的人上班后,八点刚过,潮水般的人群从矿区的各个角落涌向矿部广场,少许职工家属进了楼上会议室,绝大多数聚集在广场上,一个小时后,有人挑头向井口拥去,部分职工家属将运行的机车阻拦下来,将一长串装满煤炭的矿车掀翻在地,并用钢钎把轨道撬坏。
矿上当即通知井下的职工出井,他们乌黑着脸出来时,被外面愤怒的职工堵住不让出井,说他们上班安逸,不管他们下了岗的职工的死活。但也有明事理的,认为不让矿工出井是不对的,大家都是工人,相煎何太急呢。
待井下人员全部出井,一把大锁就把井口锁了。离井口几百米处的巷道里是一个井下炸药库,一旦出事不得了。
闹事的人将井口阻塞。上午十时许,我在一名干警的陪同下去到井口现场,手持话筒跟职工喊话,并有两块飞石落在我附近。有职工吼,“不准扔石头,听他讲完。”
我讲完话,职工们不满意。一个劲地起哄,“你他妈的滚回去,喊矿长出来对话。”
我就离开现场,职工并未过多为难我。我离开时,发现鲁大学也在人群中张望。
鉴于这种混乱局面,矿长未去井口现场对话。
后来一些着正装和便装的公安来到现场,矛盾未激化,冲突未发生。时间在等待中流逝,便是没有对手的失望和无聊。加之有大量机关干部和基层干部在人群中劝说。中午十二点,除几个人坚决不走外,其余人全部离开井口。
下午矿务局局长带队到矿上召开紧急会,会议地点定在职工文体中心大楼的会议窒。会议一直开到傍晚,大楼外的职工家属一直在下面闹闹嚷嚷,不消停。散会后,出来的人员受到阻拦。看外面场面难以控制,虽然有十几个救护队员和干警在,但为了避免冲突,局长、矿长和局办公室主任三人准备待到天黑了再出去,并把会议室的灯关掉。
职工们发现局长、矿长未出来,人就越聚越多,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由于矿山经济萧条,外面的路灯坏了未安装更换,只有一百米外的职工大楼从门窗上放射出暗淡的光。文体中心的人冒着挨打的危险从一楼办公室牵出一根电线,临时安起了一盏白炽灯,不然现场就非常黑暗了。
在夜幕下,吼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些石块、土块、砖头飞向楼上会议室,只听玻璃砸碎的声音胆颤心惊地传来,局面失控了。整个场地聚集了数千人。
文体中心坝子里停着两辆小车和一辆救护车,人太多,车子动不了,只有停在那里。
有人唆使小孩。问:“小孩,你爸爸下岗没有?”
答:“下岗了。”
“下岗了,你家的人就没饭吃了,就只有全部饿死。你看这些贪官还有小车坐。给他们弄烂,让他们坐不成。”
“我弄不来。”
“我教你咋弄。”
……
一些人就动了手。三辆车的门窗和玻璃全部弄坏,车内物品哄抢而光。一辆小车被一个长发青年点燃,一个救护队员冲上去用灭火器熄灭。之后,又有人唆使一小孩用打火机点燃,救护队员又扑上去,被周围的人摁到地上,打得满脸是血。
这辆小车在大火中燃烧,火光冲天,人群在惊慌中躲避。好在这辆车在噼里啪啦中燃尽,没有发生爆炸。有人又想烧另外两辆车,被职工自发起来阻挡,并守护。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惊魂不定的人群,一些人无数次冲击大楼的铁钎门,均被救护队员和干警用血肉之躯挡住。有人不断鼓动叫嚣,“冲进去弄死他们!弄死他们!”他们认为局长、矿长要了他们的命,砸了他们的饭碗。
一旦大门被冲破,里面的领导就有性命之忧。
天空中有闪电劈下、雷声滚落,这老天爷啊!

十三

职工们怀着良好的愿望集体表达自己的诉求,已演变为严重的违法事件,并未沿着他们良好愿望的轨迹发展,与其初衷背道而驰。
按应急指挥中心安排,我因为当天曾去与职工喊过话,晚上就不去闹事现场。我就去到镇上等候市县两级公安部门的领导来到,协助处理突发事件。
市公安局长一到就叫我:“你去安排腾空会议室和办公室,准备马上抓人用。”他的话说得很严肃。
我们矿务局党委书记当即就说:“我们的职工文化低、不懂法,可以等一等再说。”
市公安局长说:“行。”
深夜一点过,天空骤降暴雨,狂风挟带着雷鸣闪电。不歇气的雷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在这半个多小时中,仿佛有万千张口在劝说大家,有万千只手臂在拉人们离开。在文体中心聚集的人群绝大部分在雷雨中四散离去,只剩下三四百人滞留现场。
采取行动的时机来到,警笛长鸣,警灯闪耀,一百多名公安干警、武装警察呼啸而至。滞留的人群见风头不对,瞬间又跑了一部分,只剩百余人。经公安局发布现场通告,加上一对一的劝说,留下的人全部离开。公安当晚未抓一人。被困的三名领导安全脱险。
当夜“打砸抢烧”严重违法事件震惊了全矿。接下来,局矿两级干部下到各基层队包队包人面对面做思想工作、宣传政策、安定人心。同时,公安敦促违法犯罪人员投案自首。
由于事后工作到位,措施得当,减人的工作平稳推进,减下来的一千名职工顺利进再就业中心培训。违法犯罪的,一人在逃,五人刑事拘留。
由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事后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矿长被免去了职务,从矿务局机关派了一名处长下来任矿长。
事后,我收到鲁大学的一封信,内容简短。信中说:“当时发生打砸抢烧事件时,我十分害怕。事件发生后,职工们真正感受到了组织的关心和领导的爱护。我本人虽然下岗一年多,但一直享受着上班时的待遇。这次我愿意与下岗职工一起参加学习培训,不给组织和领导添麻烦。”
鲁大学这封信,让人感到暖心,同时也表明他的思维是完全正常的。
鲁大学他们这批下岗职工,按居住地就近划分为几个片区组织学习培训。开始几天看似正常,实则难度很大。大家年龄大小不等,文化程度不同,技能水平不齐,根本找不到共同点,达不到培训的目的。上课纪律很差,还有人捣乱。后来培训就名存实亡,只点下名就完了。再后来,就没有人来报到了。只是每月发工资的时候才来一下。
这些职工每月有下岗工资按时发放。家庭无业成员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由矿工会代发,一季度兑现一次。由于这些配套政策的实施,安定了下岗职工们的心,矿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鲁大学每月也来矿上三四次,串串科室,找找领导,反映他的一些困难。但下岗职工都是同一个政策,哪个领导也不敢给哪个职工低了或高了,否则闹出事情来,不可收拾。
后来鲁大学对我说,他妻子经常不回家。请求领导给妻子单位的领导打电话做工作。
再后来鲁大学又说,他妻子在外面偷人(意思就是在外面找情人)。
这些事,领导根本无法顾及,也做不了。
后来,鲁大学大约受了家庭的刺激,又发了一次病,是他妻子来矿上反映的。我又安排人在他妻子小徐的积极配合下,将鲁大学送去总医院精神科治疗。
鲁大学的病平稳了很长一段时间,并坚持长期服药。
也许长时间无事可做,鲁大学显得无聊。恰逢县里要公开招聘一名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鲁大学兴致勃勃地去报了名,并在家里积极准备应考。哪知,一个月后他因政审问题被刷了下来,取消了资格。鲁大学极为不满,为此打电话找领导,说是有人谋害他,告了他的黑状。
鲁大学有一个同学已经是市人事局的一位科长了。他也去找他的同学反映过他的不满。

十四

一段时间,市县两级电视台的药品广告天天在电视上卖力地吆喝,主治男女生殖疾病,让男人的鸡巴变大,坚韧不拔;让女人的奶子挺起,诱惑天下。鲁大学省吃俭用,挤出钱偷偷去买些药品服用,但山河依旧,阳痿不举。
一日,鲁大学又去找他市人事局的同学。办什么事呢?待鲁大学一说出口,他同学就大笑不止。鲁大学要去找个成人用品商店,去买成人用品,解决夫妻两性生活问题。他同学说,“我不带你去,我给你指地方,你自己去买。”
鲁大学按照同学指的路线,去到一个挂着布帘的成人用品商店门口,他像做贼一样,看四下无人,慌慌张张地撩开羞羞答答的布帘钻了进去,进入一个特别的天地。室内光线有些暗,卖成人用品的是一个眼窝深陷的老女人。
老女人把鲁大学领到摆着各式女阴的货架面前,介绍这些产品的好处和使用方法。她说,“现在这个社会好,老婆不在家也不会寂寞。有能够充气的女人,可以放在家里,也可以出差随身带上,平时不用折叠起来体积小,用的时候用气枪打胀就可以了,像个真人一样,身上长的东西一件不少,做爱的时候假女人还会扭动发出欢叫声,好得很!就是价钱贵点儿。”她见他无反应,又介绍其他产品。她接着说,“这些价钱少些,无上下肢,无头部胸部,只有屁股这段,眼睛一闭感觉和效果是一样的。”她说得鲁大学面红耳赤。老女人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阴气扑面。她在等买主表态。
鲁大学说:“我不买这个。”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摆放着男根的货架。
老女人纳闷,心里想,难道他要买男人的东西?她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生动、坚挺的众多男根,她说,“现在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最喜欢买这个东西了。”其实,鲁大学根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落在这些男根上,他们虽大小各异、长短不齐,但个个都是赳赳武夫的“东方不败”。鲁大学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的喊叫。
试想,这些女阴们和男根们在无人的夜晚会不会打架,像锅锅打铲铲一样打得不可开交,如果那样的话,该会是怎样一个惨烈或壮观的场面呢?
鲁大学几乎未讨价还价就匆匆买定一根两百多元的男根。这是他买给妻子的生日礼物。在回家的路上,鲁大学紧紧抓住布包裹着的男根,生怕它长出脚跑掉了。
鲁大学妻子的生日,搞得热闹而简单。妻子不常回家住,因为自己过生日,不好扫一家人的兴,当晚就住在家里。夜深时,小女儿已经入睡,鲁大学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买的宝贝,像握住自己的生殖器一样,扑向他多日不曾亲近的女人的身体……

十五

一天早上,组织部长跟我汇报,说鲁大学的妻子打电话控诉,说鲁大学买个男性生殖器天天折磨她,她被逼得想自杀了。
我听了,觉得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隔了几日,鲁大学的妻子小徐气冲冲地来到我办公室对我说:“你们领导也不管教一下自己职工,鲁大力买个男人的鸡巴天天戳我,我不想活了。我要跟他离婚。即使离不了,也不想跟他再过了。”
她不提鲁大力,我还差点儿将鲁大学的大名给忘了。我劝了她好一阵子,她才离去。
我无法主动与鲁大学取得联系。又隔几日,鲁大学来办公室找我。还未待他开口,我就劈头盖脸几句话扔过去:“你这个坏家伙不是人,你买个男人的东西去折磨自己的老婆,你老婆不想和你过了,要和你离婚;也不想活了,要去自杀。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会这样呢?”
鲁大学开始没弄明白,就遭我一顿训斥。待他明白妻子已把那事告诉了领导,用不着保密了,他极力辩解,而且显得理直气壮:“怪她自己思想不解放,国家造这个,就是社会需要的嘛,就是允许的嘛。怪不到别人,只能怪自己。”
我说:“即使这样,你也得征得你老婆的同意,你侵犯了别人的人权。我警告你,搞出事情来,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今天不想听你说什么,你出去!”
鲁大学被我赶出门去。在他出门回头看我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的两眼充满惶惑和不安。
后来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鲁大学都没有来找过我,他老婆也未继续反映问题。

十六

矿里事情很忙。岁月已走到二〇〇一年。我们矿务局的一个矿因资源枯竭,纳入了国家政策性破产范围。猫儿春矿经上级同意进行“捆绑破产”。所谓政策性破产,就是大前提按《破产法》操作,未明确事项由政府文件规定。这次破产,男女职工在原来规定的退休年龄基础上可再提前五年退休,比如有特殊工龄的,男的五十岁、女的四十岁可以正式退休。伤病一至六级可以办退休,原规定一至四级才能退休。无特殊工龄的,男的五十岁、女的四十五岁可以办内退,有特殊工龄的男四十五、女四十也可以办内退。公安、医院、学校、后勤划转社会职能,移交地方政府管理。过去的全部离退休职工和工病亡遗属也一并移交地方政府管理。
由于有了两年前的“下岗事件”的正反教训,干部职工的法制意识明显增强,猫儿春矿的捆绑破产工作推进十分顺利。虽然矿区暗藏着躁动不安,但总体是平稳和谐的。矿井生产无大的影响,政策一宣传,职工都能对号入座,谁离开谁留下都十分清楚。
前后不到半年时间就将捆绑破产工作结束。
鲁大学在这段时间比较遵守企业的规定,因为是大势所趋,他也就未作任何抗争。虽然鲁大学是大学本科生,在企业正儿八经上班的时间不长,人也还比较年轻,鉴于他的具体情况,企业要把他留下来的意义不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趁这次捆绑破产的机会让他走人。
一天,鲁大学给我打电话。意思是说,他办病退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他最大的意见是矿上把他搞成精神病办退的。
我知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矿上的几个精神病职工经过做工作未弄去做鉴定,就由医院直接下了鉴定结论意见。不然的话,把几个精神病一块弄去,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和物力,也不知道还要冒出什么新情况。
我在电话里对鲁大学说:“你这样好嘛,很多人羡慕你,我还想得精神病呢,一天事情多得累死人。”
鲁大学“哈哈哈──”的大笑声从电话里传过来,并说,“麻烦你了哈。”他很礼貌地结束了通话。
鲁大学未曾想到,我一个大权在握的矿党委领导居然还羡慕一个得了神经病的职工,所以他发出了从内心难以掩饰的笑。但我是正常人,成不了神经病。
其实,我真被鲁大学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连续的超负荷工作,使人身心异常疲惫。这些疲惫主要来自棘手的问题,比如有职工说他过去受伤未办工伤,现在伤痛得很;也有的说,过去工资升级时被别人挤掉未升成工资,这么多年的损失应该补给他;还有人说,过去矿上处分人时他被处分错了,要求矿上改正过来;更还有人说,过去干工作时被队长骂凶了,侮辱了他的人格,现在自己人要走了,要求领导赔礼道歉等等,不一而足。
猫儿春煤矿进行的捆绑破产工作,实际上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完全彻底的改革,甩掉了历史包袱,划转了社会职能,裁减了企业冗员,一个中国西南的中型矿井的职工人数仅剩下两千人左右,应该算是精干高效的。以后的猫儿春煤矿已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能够轻装上阵,搏击市场。

十七

鲁大学在等待矿上补发工资期间做了一件事。他要去找一个叫赵真强的老矿工。
这是夏天。煤矿家属区的行道树的枝叶还是一派茂盛的景象。老矿工赵真强在一幢房子的转角处倚着砖墙搭了一个简易的补鞋摊。矿区不太热闹,补鞋摊几乎成了矿区一景,围着补鞋摊闲耍的经常有矿区的年龄不等的人。赵师傅忙着手中的活,围着耍的人则各讲各的话,赵师傅也不时插话。
鲁大学去的时候,赵师傅的摊边还围坐着四个人,有的是为补鞋,有的纯粹是在那里耍。一个年轻人的鞋补好后,付过钱就走了。一个退休老头在兴致很高地谈论着矿上的事。说自己干到干不动时才退的休,现在搞捆绑破产,人家年纪轻轻的就退休了,矿领导还要给职工补发一坨钱,名义上说是补发工资,而过去的退休职工一分钱也没有,认为不公平。也有人附和,说还是现在好哇!
鲁大学很着急,好不容易才等着鞋摊边的人离去。
鲁大学又不补鞋,又不说话,引起了赵师傅的注意。赵师傅看了他几眼也没说话,继续忙手中的活,钉线机发出“嚓嚓嚓”的响声。
鲁大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吞回肚里。实在把他憋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鲁大学说:“赵师傅,我要问你个事。”
赵真强说:“你问吧。”
鲁大学—直“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完整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话。
赵真强说:“你是哪个?”
鲁大学说:“我是鲁大力,别人都叫我鲁大学。”
赵真强说:“啊?是你哟。有事请说。”
只见鲁大学一下就跪在赵师傅面前,乞求地说:“赵师傅你要救我,我下边的东西不行了……”
赵师傅也一下急了,忙把鲁大学扶起来,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到我家里去。”赵真强的家就在旁边,看来他今天要破例收个早摊。
鲁大学到了赵真强的家,他的家干净、简洁、朴素。赵师傅给他倒了一杯水。赵真强说:“你的事我听说过。”
接着赵师傅就讲起了自己的事。赵真强二十多岁的时候是采煤队的工人,刚当了父亲不久,成天乐呵呵的。一天下井,那时是坐装煤的矿车下井,机车一开动,一长串矿车就像一条巨龙一样摆动着身子钻入矿洞,在飞驰中,赵真强尿急,就掏出裤裆里的家伙搁在矿车沿口上射尿,谁知尿还未射完,巷道顶部一块碗口大小的岩石掉了下来,正巧打在他的家伙上,把前端活生生地宰掉了一节。赵真强受伤后,几乎失掉生活下去的信心。有一天在县城的一条街道上,他看见一个得了小儿麻痹症两腿盘在一起的残疾人,还在开鞋摊,自强不息。他受到强烈震撼。之后,他加强锻炼,恢复自信,虽然生殖器短了一节,但并未对他的生活造成大的影响。几十年下来,生活充实,乐观向上,心态比受伤前都好。退休后,自己办起了一个鞋摊,既能为矿区的职工家属服务,又可以挣几个钱补贴家用。而别的退休的要么钓鱼,要么闲耍。
赵真强对鲁大学说:“你是个大学生,读了那么多书,要对自己有信心,要有追求,要干一番事业。我一个没啥文化的工人都能做到,你还做不到?我受伤后,伤很快就好了,主要是心理要健康。我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女,都还争气,也还有出息。你说要我救你,其实我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出路在你自己手中。”
鲁大学离开赵家,心情极不平静,没想到一个文化不高的工人,竟讲出了这么有水平的话,犹如给了他当头一棒。生活中的明灯是靠自己掌控的。
自此后,鲁大学的心态发生了悄悄的变化,除了上街买菜、回家煮饭和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几乎无事可干,一早一晚坚持锻炼身体,感觉精力比过去旺盛多了,睡眠质量也好了。他的妻子长期与他打冷战,现在已向他提出了离婚要求,要把女儿给他。尽管有这些事,但对鲁大学心情好像没什么影响,他已看得很开了,若要是放在过去,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天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裤裆内的阳具雄起老高,男人的阳刚,鲁大学得以重拾。只是这种喜悦并没有天天来到,出现的时间也隔三岔五不连续。

十八

鲁大学计划在办完与煤矿的所有手续后,就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川西平原的故乡去。
鲁大学准备马上回老家一趟,将女儿的转学手续办回老家去,从下学期就开始在老家读书了。
鲁大学回到故乡把女儿的转学手续办妥后,去了一趟离成都不远的乐山,去参观乐山大佛。这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刚考上大学时县上中学组织的。但这次去乐山大佛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鲁大学站在巨浪翻卷、惊涛拍岸的江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顶天立地一大佛就异常生动、岿然不动地出现在他眼前。
发源于川北大雪山的岷江,进入川西平原后,来到乐山城下,已经是一条水面开阔的大江了。在这里,与波涛汹涌的大渡河和水流湍急的青衣江汇合。世界上最高的弥勒石刻大佛──乐山大佛,就位于乐山市凌云山的三江汇合处的岩壁上。佛像开凿于唐玄宗开元初年(公元713年),是海通和尚为减杀水势、永镇波涛、普度众生而发起,招募人力物力修凿的,海通和尚去世时才修到佛像的肩部。后来工程几度中断,至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完工,历时九十年。
站在江边,远观大佛。乐山大佛背后的乌尤山、凌云山、龟城山的山形,似一尊裸体的巨型睡佛,构成“佛中有佛”的奇观。巨型睡佛是一九八九年一位广东的游客无意中石破天惊地发现的。巨型睡佛四肢齐全,体态匀称,安详地漂卧在青衣江山脊线上,仰面朝天,慈祥凝重。而乐山大佛则不偏不倚正好端坐于睡佛的心胸部位,佛在心中。
再细看,巨型睡佛的头、身、足,分别由乌尤山、凌云山和龟城山三山连结组成,形神毕肖。佛头由整个乌尤山构成,山上的石、翠竹、绿荫、山径、亭阁、寺庙,分别呈现为佛的发髻、睫毛、鼻梁、双唇和下颚;景云亭如“睫毛”,山顶树冠各为“额、鼻、唇、颌”。佛身由凌云山构成,山上九峰相连,犹如巨佛宽广的胸膛、浑圆的腰和健美的腿。而巧就巧在,在睡佛的腹部下方耸立着一高塔,擎天一柱直刺苍天,状若男人雄起的阳具。大自然无意的巧合,天造地设,一睡佛、一坐佛,一为天然生就、一为人工凿成。
鲁大学看形如健男的巨型睡佛,大吓,像遭了雷击一般,电光石火从他心灵刮过。
人如佛,佛如人。精神与现实拷问着每一个人。
乐山大佛是一尊弥勒佛,按佛教教义,弥勒佛是三世佛(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未来佛弥勒佛)中的未来佛,象征着未来世界的光明与幸福。大佛阅尽人间春色,经历朝代更迭,依旧肃穆慈祥,心旌不摇。大佛平稳安定、双手抚膝的坐式,可以带给人们战胜困难艰险的勇气和决心。
是夜,鲁大学住宿在江边。江上的汽笛声穿过夜空送入梦乡,击打着耳鼓,那是江中舟楫奋进的号子。
鲁大学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做得劳心费力。他梦见自己的身体以腹部为中心,上半身和两条腿分别幻化成了三条不同方向的河流,也若三股巨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冲向腹部,身体受到强烈的攻击,伏在草丛中的生殖器无法沉睡,既像苏醒的巨龙猛抬龙头,又像生长的大树不断向上茁壮……鲁大学恢复了男人的本能。

十九

鲁大学把离矿前的所有手续完结。并把以后的事情做了一个决断。前几天通知妻子回到家,一起去县民政局把协议离婚的手续办了,女儿由鲁大学抚养,妻子可不出抚养费,财产几乎不用分割,房子本来就是妻子家的。实际上鲁大学是一个光人离开,还带着未成年的女儿,要依靠其自身力量将女儿抚养成人,其艰辛是可想而知的。
鲁大学安排一家人在晚上聚个餐,算是散伙饭吧。无外人,就是岳父母、妻兄妻嫂和自家三口。吃饭时,鲁大学还和岳父、妻兄喝了一点酒。这顿饭吃得平淡无奇,无悲无喜,大家的相遇就像漫长人生路上一个歇脚的地方,在一起歇歇脚,起身后又各奔前程。
饭后,妻兄妻嫂有事先走了。鲁大学的妻子和女儿因常不在一起,正在嬉戏玩耍,其乐融融。是时天陡变脸,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妻子小徐今晚只有住在家里了。
夜深了,外边的雷声停了,雨下小了。女儿睡着了,岳母将女儿带过去睡了。
鲁大学两口子睡在床上。因为是夏天,用不着盖被子,身上穿得少。鲁大学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妻子除了小裤衩,上身还戴着黑色乳罩。其实两人均无睡意,四目相对的时候,除了陌生,就是空洞。听窗外雨声,听彼此心跳。还是鲁大学主动,他剥掉妻子的身上所有衣服,尽管她已不是法定意义上的妻子了,但她还是很顺从。然后,鲁大学脱光自己。两具裸体,男的炽热,女的冰凉。她量鲁大学今晚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任由其抚摸、吮吸。当鲁大学强硬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开始被唤醒,身子由冰凉变燥热,并逐渐响应、呼应鲁大学的动作和节奏……热烈、强劲、缠绵、搏杀,淋漓酣畅,像一对久别重逢躲藏在一处偷情的男女,粗重的喘息、快乐的呻吟,随雨声飘出窗外,被黑暗无边的夜空吸纳……
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鲁大学发现妻子已离去。实际上他对小徐应该叫前妻了。
鲁大学开始收拾行李,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主要的东西是几套衣服和几本认为还有用的专业书籍。在清理衣物的时候,突然抖搂出一件东西,他几乎将其遗忘了,那是他以前给妻子买的生日礼物──男性生殖器性具。
鲁大学捏着这个肉色的物件,这个东西代表了一个男人的耻辱和尊严。他走出门,雨后的天空明净如洗,大地绿色葱郁,生机盎然。他将手中的物件奋力地掷了出去,一条弧线划破天空,又飘然坠下,在没入远处绿色植物丛的一瞬息,他听见了大地的尖叫和呼喊……
鲁大学带着女儿,带着简单的行李,带着深深的叹息,就这样离开了,彻底地离开了埋葬了他的青春和梦想的煤矿……

二十

我还沉浸在对鲁大学的回忆中……
现在我终于明白,过去鲁大学对我特别信任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我是许多人中惟一一个没说过他是“神经病”的人。或许我在某种程度上维护了他的人格尊严。
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多变的,并不是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进。叫人欢喜也叫人悲伤的煤矿,现已进入了一个黄金时代。我作为一个煤矿的党委书记,现在也有一种事业成功的感觉。
鲁大学,是一个我应该记住的人。对,记住。他叫鲁大力。
我最近要去成都出差,我决定抽时间一定去看看他。



作者:任哲峰 编 辑:徐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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