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芳”的故事，也不是什么惊人之举，这是一个女人人性美的自然流露，像一泓清澈的山泉映照着世事沧桑，像一颗爱的酵母种在我的心田。

　　记得我当“知青”第一次干活是挖土，活儿简单，想有点表现的我干得却很是懊恼。问题不在于我不会干活，而是出在那把锄头上，生产队从供销社给我新买的。那时候计划经济，不管土地的土质千差万别，使用的人不同，供销社卖出的锄头就是一种规格，粗大笨重。那锄把也是供销社配的，一根杂木被剔去表层，粗糙的刀棱留在表面。使用这样的锄头我干得很笨拙很吃力，没多久，手掌就被带棱的锄把打上了水泡。就在我难以坚持下去的时候，她来到我面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长得不太高，圆圆的脸颊虽被冬天的冷风刮得有些粗糙，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却清澈透亮。“来，我们换一下。”她把她使用的锄头递过来。“才做，慢些儿，没啥！”她人不大，话语却那么暖和人，体贴人。我竟很听话地拿过了她的锄头，顿时感觉轻便多了，那锄口锃亮，光滑的锄把上有一种微微的温度，一下暖上了我的心。这时，听见有人喊她“明芝”。哦，这名字真好听，跟她人一样温柔明亮。我第一天的“知青”劳动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说也巧，不久我的“知青”房就建在了她家旁边。挑水就在她家老水井里挑，磨面就上她家石磨上磨，差什么家用小东西就去她家借。她家弄好吃的，明芝总会给我端一小碗过来，她家来了什么客人，也要请我去作陪。孔子称赞“里仁为美”，在那艰苦的“知青”岁月，远离家乡和亲人的我却在这大山深处的小村落遇上了明芝这一家人，遇上了明芝这样心地善良的姑娘。朝夕相处中，孤独感渐渐离我远去，一种和山里人的亲近感在心里慢慢滋生。

　　一天傍晚，我突发疾病，只觉天昏地转，呕吐不止，双手麻木抽搐。一看这病来得凶，明芝爹急忙喊上明芝，背上我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到卫生院一阵吃药打针后，我虽然不再呕吐，但昏沉沉没有一点力气，医生就叫留在门诊室观察。这时夜渐渐深了，明芝爹想着明儿要出工，生产队的活儿不能耽搁，走吧，又有些放心不下。这时明芝站起来对他爹说：“爹，我留下吧。”见父亲迟疑，她又说；“别人离家这么远生了病，一个人，有事啷个办？”她爹才同意了。可能是吃了镇静安眠之类药的原故，明芝爹走后，我就一直昏睡不醒。那卫生院单独坐落在出场口一百多米处的一个坝上，四周山野小径，分外僻静。房屋三间两层，楼上住医生，楼下看病，大门一关，就明芝一人坐守着我。我不知道她一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待我第二天睁开眼，就看见她一张苍白的脸看着我。她后来对我说，那一晚上她紧张害怕着哩，心里老放不下，想着我突然没有了呼吸怎么办，几次用手指放在我鼻孔探测气息。外面漆黑一片，有点异样的声响，她的心就怦怦跳起来，一点没敢合眼，硬是撑到我醒过来。在我内心的感激中，最难为的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呀。

　　山里没有多少稻田，一年的主粮就是包谷，一般都是用石磨碾碎来做饭。农民家的石磨都很大很沉，我每次去她家磨包谷，明芝有空都会来帮着磨。一天傍晚，我发现粮柜里没有包谷面了，必须磨一点，不然明天就没有下锅的。那天晚上，生产队有政治学习会，讲政治挂帅的年代，是不能不去。我还是拿上一点包谷去明芝家磨去，明芝赶紧来帮忙，当我们磨好面赶去生产队会议室时还是晚了一点，学习会已经开始了。当我们两人在漆黑的夜里推开会议室大门走进去，会场顿时一片寂静，寂静得有些逼人。油灯摇晃的光亮里，村民们都把有些异样的目光投向我们，我试图避开那些目光，向角落的位置走去，明芝却一把拉住我说：“小山哥，就在这里坐。”又向生产队长说；“帮他磨包谷了，要不，他明天就吃不上饭了。”那声音在寂静中很平静很清亮，没有任何人说什么，我和她就并排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又从我们身上收回了。那一刻，明芝在我心里就有了一种亲人的位置，再也没变过。

　　其实明芝已经在谈人户了，当地人介绍对象叫谈人户，谈的地方我也碰巧去过，是一个比明芝生产队的环境条件要好一些的地方，谈的那家人户，我也悄悄瞧过。就在明芝要嫁人的时候，我带着对明芝默默的祝福和对明芝一家的感激，返城离开了这个小山村，离开了明芝一家人。

　　当我随着不变的情愫牵引，再次走进这片土地时，近四十年光阴已飘落。那是一个暖冬天，我走进了明芝的家。眼前是一排三大间的新房，一个老头在院坝晒太阳，一对年轻夫妇在逗弄一个乳孩，好一个恬静闲适的农家小院。我想，明芝把一个家操持得多好呀，心里暗自为明芝高兴。我作了自我介绍，那老头就是明芝的男人，他似乎知道我，赶紧说：“明芝还在石粉厂干活呢，她一天都不知道休息。”就叫儿子往后山喊她妈去。一会儿，一个农村老妇从后山转了过来，我一下呆住了，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开着裂口的手，满头灰白的头发------这哪里是当年的明芝啊！当她盯着我这个从坐凳上立起身来的客人时，“小山哥！”一个久违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双黑黑的眼睛突然睁大明亮起来。啊，这是明芝，这就是那个心地善良，老替别人着想的女人，这就是那个永远劳作不息，默默苦着自己，奉献着自己的明芝------

　作者单位：重庆一三六地质队

作者：徐万凯

编 辑：刘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