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所不写,写人所不能写 | |||
煤炭资讯网 | 2011-3-5 23:57:28 写作 | ||
前面谈到新闻工作者的道德修养、政治操守应当不同一般,与此同时,我认为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还应当具有较为深厚的学养。政治品质、道德修养加学养,恐怕是做一个优秀新闻工作者的重要条件吧!
党的新闻事业史上,优秀的领导干部和优秀新闻工作者很多,这里,我想以范敬宜院长的新闻思想和新闻实践为例。十年前,我对他的新闻造诣作了概括,只两句话,他认为说到了根本,准确精当。只是这些年工作忙,有关文章虽已写好,还放在手边待完善。我是这样提炼、概括的:“写人所不写,写人所不能写”。 写人所不写—— 说的是新闻敏感,包括政治上的敏锐性。事情是随时发生在身边的,可写可不写;题材可大可小,看似信手拈来,不经意间写起,其实由小见大,由此及彼,推衍到了大事、大局。写人所不能写——说的是有深厚的知识、学养。能在新闻报道或通讯、随笔这些“易碎品”中,纵横捭阖,慎终追远,记事、辨理、谈古、论今,延伸了新闻的内涵,因而能脱颖而出,超越了仅仅记录新闻本身,居高声远。 前者,写人所不写,举一个新闻采写的例子,在座许多同志可能很熟悉,清华新闻与传播学院也曾作为深入基层、深入实际采访的教案吧——《月光如水照新村》,这条仅有四百五十多字的短新闻,曾被新闻界朋友戏称为“睡出来的新闻”,并作“短新闻”的一个案例收进不少新闻教材。 在《我最得意的一次采访》专栏中,发表《一条“睡”出来的新闻》 范院长是这样回忆这条短新闻的采写过程的—— 1982年,是辽宁农村改革初见成效的一年,许多贫困农村开始改变面貌,反映和讴歌这一划时代的变化,成为当时新闻媒体的“主旋律”。 但是,人们很快发现,这类报道很容易走向题材趋同,写法俗套,缺乏新意。多数报道一个模式;实行包产到户以后,粮食产量增加多少,人均收入增加多少,农村新居增加多少……,数字罗列,文字冗长。《辽宁日报》领导向记者提出要求;多写一点不超过500字的“短而精”的好新闻,要题材新、立意新、角度新,生动活泼,感人肺腑。这显然给记者出了一个难题。 我接受了这个挑战。首先向省农业部门了解线索,他们提供了康平县两家子公社。这个公社的人均收入由历年的六七十元增加到一百六十五元。在当时就算是个“飞跃”的典型了。 3月3日,我满怀希望地赶到康平县。县委宣传部派了一位新闻干事,陪我到两家子公社去采访。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这个公社的喜人变化,使我对这次采访充满信心。 可是,走进公社办公室,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屋里破破烂烂,杂乱无章,桌上积满尘土,炕上被褥乌黑。哪有一点“新貌”。公社秘书见到我们倒很热情,连声说:“欢迎欢迎,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了,你们来得正好,替我值几天班吧。晚上就睡在我这炕上,被褥都全,挺暖和的。有电话就接一个,作个记录就行……” 我们欣然同意。好在习惯了这种贫困地区的生活,毫不介意。令人失望的是,下乡跑了两天,一无所获。这个公社基础实在太差,真没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新鲜事儿。第三天早晨,县里的新闻干事提出:“咱们今天就回县吧,别在这里耗着了!” 我笑着说:“别忙,我已经发现新闻了!” “什么新闻?”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问:“这两个晚上你睡得怎样?” “睡得很好呀,夜里一个电话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睡得特别踏实。” 我说:“这里就是新闻,而且是好新闻。” 新闻干事说:“你别逗了,这算什么新闻。” 我说:“你去找一位老秘书来,请他给我们聊聊。” 一会儿,现任公社副社长的“老秘书”来了,我就请他谈谈几年前公社晚上的情景。他一听来意,就感慨万分、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 “说起那年月,就甭提了,哪有一个晚上能睡个安稳觉的?一是那时上面搞形式主义、瞎指挥多,晚上电话不断,不是电话会议,就是电话指示,催种催收,追生产和农田建设进度;二是越穷矛盾越多,小偷小摸,打架斗殴,寻死上吊,都上你这来报警;三是要救济粮、救济款的,天不亮都来堵你被窝。现在农民生活好起来,这种现象越来越少,当干部的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老秘书的一席话,把问题说清楚了;衣食足然后有稳定,政策好方能有安定,“安稳觉”来之不易啊! 记者的“灵感”来自十年的生活积累。 以上,关于采访写作的回顾总结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后者,写人所不能写,这里仅举“物艺相通”的例子。1991年底,由范敬宜总编辑提议并主笔,《经济日报》开辟了一个栏目,叫《物艺相通》,就是说科学和艺术是相通的。“开栏的话”里写道,我国航天之父钱学森曾经在一次授奖仪式上,满怀深情地介绍他的夫人蒋英。他说:“蒋英是女高音歌唱家,专攻最深刻的德国古典艺术歌曲,正是她给我介绍了这些音乐艺术。这些艺术包含的诗情画意和对人生的深刻理解,使得我丰富了对世界的认识,学会了艺术的广阔思维方法。因为受到了艺术的熏陶,才能够使我避免死心眼,避免机械唯物论,想问题能够更宽一点,活一点。在这一点上,我要感谢我的爱人蒋英。”作为一个一般人无法企及的著名自然科学家,钱学森认为自己能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艺术的熏陶。 “开栏的话”接着写道:“这段话讲得好极了,道破了艺术与科学之间的辩证关系。 “中国有个传统的说法,叫做“物艺相通”。物者,科学也;艺者,艺术也。二者所以相通,从哲学上讲,是因为它们有着某种共同的规律。爱因斯坦爱音乐,华罗庚爱写诗,梁思成爱绘画,决非单纯的业余兴趣,而是他们能够在科学与艺术的触类旁通中不断地获得灵感和智慧。 “我们的经济工作者、企业经营者,从事的是理论研究和管理科学。为了使我们“想问题能够宽一点,活一点”,懂得一点艺术同样是有好处的。” 我想,如果自然科学家都能这样思考问题,我们作为文化领域的工作者,更应该具有这种感悟,应该把新闻工作做得更文化一点,更艺术一点,更美一点。 《物艺相通》栏目首篇,是《何妨有点风雅》—— 夏日屋角漏雨,无疑恼人,书法家却从蜿蜒而下的水痕中受到启发,创造出一种叫“屋漏痕”的笔法。 春眠压弯金钗,自然可惜,书法家却从弯而不折的弧度中找到美感,发明了所谓“折股钗”的笔意。 自古以来,艺术家从自然现象或生活现象中捕捉灵感而自我创新的故事,可谓多矣。近代京剧艺术大师盖叫天,不还从香炉中袅袅上升的篆烟里,领悟到刚柔相济之美,并融入了自己的舞姿么? 这就叫触类旁通。不论从事何种行业、职业,获大成功者往往得益于善于触类旁通。 所以,千万不要把当今企业家中有书画、摄影、音乐等方面业余爱好者讥为附庸风雅。如果这“风雅”的内容是某种艺术素养、艺术眼光,我看多“附庸”一点没什么坏处。说句也许武断的话,今天价值数百亿元的压库产品之所以能够源源设计、生产出来,与一部分企业经营者视听过于闭塞,思路过于狭窄,既不触类,又不旁通,有着相当程度的关系。 第二篇,《扬短不如藏拙》—— 把墙上挂了一年的历代名画挂历取下,随便翻翻,忽有所感。 一页是文征明的工笔山水。画艺的精妙自不待言,大段的行书题诗更是倜傥飘逸,令人心折。 另一页是仇十洲的作品,也是工笔山水,可是画面不题一字,只在右角的石缝里用恭楷落了一行名款:“实父仇英制”。 文征明与仇十洲都是明代大家,为何题画有此区别?原来文征明不仅工画,而且善书;仇十洲的画虽然名重一时,但字写得不好──当时还不像今天时兴代笔──所以从来不在画上题句,是谓“藏拙”。用现代话讲,文征明爱题长跋是“扬长”,仇十洲不愿题字是“避短”。 类似的事还有一些。清代名画家王石谷与恽南田,是一对挚友。二人原来均擅山水,后来恽南田发现王石谷的山水超过了自己,便主动“调整产品结构”──改画花卉。结果两人并驾齐驱,各擅胜场。要是恽南田不正视自己的弱项,硬要在山水方面与王石谷争强,他的成就可能永远在王石谷之下,也开创不了一代花卉新画派了。 应该说,仇十洲和恽南田都是聪明人,他们的避短是为了更好地扬长。有出息的企业经营者也应该如此。看到人家上什么项目也争着上什么项目,甚至弃己之长,硬往一条跑道上挤,那是智者不为的蠢事。 专栏最后一篇,第七篇,《贵在谋篇与布局》—— 中国的文学艺术特别讲究结构之美。作文讲究谋篇,写字讲究结体,绘画讲究布局。国画“六法”,其一叫做“经营位置”,亦即布局。 布局的艺术,实际上是处理矛盾的艺术:将主与次、虚与实、轻与重、疏与密、简与繁、远与近、深与浅等诸种矛盾统一起来,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历史上有许多画家以善于布局著称,往往一局之立、踌躇经月。元四大家之一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卷》,前后花了十余年,其布局之精曾被誉为前无古人。可惜传到明代,此画的主人爱之过深,临死前将其投火殉葬,等到他儿子从火中抢出,已烧剩一半,实在令人遗憾之至。从残存的部分看,布局确实熨贴入微,无懈可击。抚图把玩之际,惹人遐想不已,甚至超出了艺术的范围。 有时我想,毛主席当年常讲,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他老人家实际上是把制订经济发展战略当作一门艺术的。经济规律与艺术规律不同,但就经济布局需要协调主次、轻重、缓急、长远与当前、优势与劣势等诸矛盾关系而言,却有许多相通之处。这些矛盾处理失当,“画面”就无美可言了,固有的优势自然也难以发挥。 山东省这几年经济发展较快,除了其他因素,布局恰当应当说是一条重要经验。沿海如何发展,内陆如何发展,山区如何发展,都按照客观实际,规划得丝丝入扣,使长得以扬,短得以补,总体上形成一幅姿态万千、引人入胜的图画。看了之后,不禁忽发奇想:主其事者,莫非也是丹青妙手? 范院长和其他许多优秀新闻工作者这样的思考与实践,数不胜数。我之所以这样归结:写人所不写,写人所不能写,因为有了前者,抓住了当下的社会生活的事实,捕捉了别人没有留意、很可能独树一帜的新闻话题;有了后者,则能使事实、思想、学问、文采俱佳的新闻作品,立足千秋新闻史册。关于对“写人所不写,写人所不能写”的分析、阐述、思考,另成篇章话题,今天谈起来,只是先破破题,以后有机会,从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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