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进步:矿山农民工(第五章) | |||
煤炭资讯网 | 2011-10-24 6:31:09小说林 | ||
1 只有亲身经历地下世界的黑暗、压抑和危机四伏带来的紧张,才会深刻理解光明世界的重要和美好。在那场冒顶事故中,王徐州和杜淮北、张龙成被埋的一幕,永远成为王徐州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痛定思痛,如何避免悲剧再发生?王徐州经历了那次冒顶后,知道了导致冒顶的罪魁祸首是违章操作,没按作业规程施工。如果自己的师傅赵南京和张龙成的师傅陈合肥不冒险蛮干,按作业规程给单体液压支柱升劲,保证支柱初撑力棵棵足够,哪还会发生冒顶事故,哪还会导致挚友张龙成失去了左腿。一想到张龙成大腿被截掉,王徐州的心就在滴血。好在那次冒顶事故发生时,老顶没有二次来压,加上营救措施得力,速度快。不然,他和杜淮北、张龙成恐怕都得命丧百米井下。 为了工友以后少流血,甚至失去生命,王徐州决定在井下严查隐患,狠反“三违”,如果发现谁违章了,他会不顾一切竭力阻止。 听说矿团委有支青年安全监督队伍,王徐州便亲自跑到团委,恳请加入青年安全监督岗队伍。 绿水煤矿青年安全监督岗员每年年初在全矿进行公开笔试选拔,主要选拔那些责任心强、敢于制止“三违”、严查隐患的青年职工。 团委书记见王徐州查隐患、反“三违”的决心坚定,便破例让王徐州加入到青年安全监督岗队伍。 自从当上青岗员后,王徐州便认真履行青岗员职责,在百米井下,他严查隐患、狠反“三违”。 那天,王徐州在工作面发现一名职工捣炮泥时,正往炮眼里塞小煤块,他立即制止,并对那位职工说,万一把炮线捣断了,就会造成“瞎炮”,给安全生产带来隐患。那位职工没买他的帐,反说他多管闲事,说哪有那么巧就捣断了炮线。见劝说无效,王徐州立即向队长汇报,及时制止了一起蓄意“违章”行为,并让那位职工受到相应的处罚,此事在全区影响很大。 事后,王徐州找到那位职工:“不是我跟你过不去,你说万一出了事,倒霉的不光是你一个人,全队四五十人都得跟着遭殃!那次冒顶事故你不知道吗,我和杜淮北、张龙成被埋,差点就没有命了。张龙成虽然保住了命,可是左腿被截掉了,你说他以后咋生活?”一席话,让那位职工羞愧难当。 后来,王徐州又当上了群安网员,他查隐患、反“三违”的劲头更大。每次下井,一见‘三违’现象和隐患,他就去制止。 一次,职工刘刚在迎头空顶作业,正巧被王徐州看见,他立即上前制止。 刘刚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新工人,顶板这么好,我心里有数,怕啥?” 王徐州严肃地说:“顶板再好也不能空顶作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的技术和经验我佩服,但在井下千万别抱侥幸,咱们干的是二分层,你别大意!赶紧去挂梁子,挂好梁子沉住气出煤,那样安全。” 刘刚不情愿地停止了攉煤,按照作业规程去挂梁子、支护。说来也巧,没挂两棚梁子,下边顶板突然掉落约两三棚。刘刚暗自庆幸:好险哪!如果不按王徐州的话去做,自己正好处在掉落顶板的范围之中,虽说矸石不大,可真要砸在身上,不出工伤也得在医院躺几天。 还有一次,为了制止带电作业的违规行为,满脸煤灰的王徐州竟然大胆“干涉”了年轻气盛的电工,差点引来电工的一顿殴打。 为了排除隐患,王徐州经常比别人晚上井一两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有人笑他脑子被吓坏了,有人说他神经有了毛病,有人说他装样子搞表现,想往上爬。 面对众人的不理解,王徐州坦然:“没吃过黄连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啥叫苦!我只要在煤矿干一天,我就要查隐患、反‘三违’!” 2 绿水矿采掘一线的职工都有班中餐。所谓班中餐,就是在上班期间,矿上发给职工的饭食,只要下井的职工,人人都有一份。班中餐包括大馍、火腿肠、鸡蛋、榨菜,每个小班都有一个专门往井下送班中餐的职工。 采煤队经常撇钩延点,工作时间超过8个小时是常事,这期间要是能吃上一份饭食,无疑会给每个职工增添“无穷”的力量。 采煤工辛苦。冬天地面上下着雪,井下工作面上的工人们却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干着活。一个班不知要淌多少汗。矿上考虑到工人们辛苦,便给他们班中“加餐”,以让他们“养精蓄锐”,更好地干活。 送班中餐的职工每天都比其他人晚到单位一两个小时。他到单位后,看看当班的点名簿,数数有多少人下井,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他才换上窑衣去矿食堂领班中餐。食堂工作人员把鸡蛋、大馍等分别装在一个小塑料袋中,当班出勤多少人,就装多少袋。送班中餐的职工把所有的小袋班中餐装进随身携带的蛇皮口袋里,再拎一塑料桶开水。井下职工不能光吃馍不喝水,有时候他们情愿不吃馍,也想多喝点水。 百米井下,水比馍饭更重要,杜淮北亲眼看见一名工友渴急了,问别人要水喝,其他人也把从地面带来的茶水喝完了,那名工友只好到机巷喝从岩石缝里淌出来的水。听说井下的水里含有有害物质,尽管水看起来清冽,但是不能喝,那位工友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在煤矿干了十多年了。 送班中餐的职工带一桶水下井,也是量力而行,“旅途坎坷”,他无法带更多的水下井,所以每人只能喝一小杯。 那天,杜淮北因为贪睡,赶到区里时,送班中餐的职工已经看过点名簿回去了。 值班人告诉杜淮北,即使给他点名,当天的班中餐也没有。 杜淮北说不要紧,一顿不吃班中餐没啥,一个班不下井损失就大了,自己来煤矿就是挣钱的,哪能“因小失大”呢? 杜淮北匆匆换上窑衣,匆匆下井,好在井口离他们区回采的工作面只有一千多米。 赶到井下大巷,他一路小跑着往工作面奔去,等到了工作面风巷,脸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杜淮北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脸上的汗不淌了,他才站起来去找队长。 队长问杜淮北,可让值班的给点名了没有?杜淮北说点了。 队长掏出分活的单子,考虑了一会,把杜淮北的名字写在单子上,然后说:“你到机头跟陈大虎一组干,赶紧去吧!” 杜淮北快步赶到工作面机头。 陈大虎和徒弟三刀正在回柱,听说队长让杜淮北跟他干,陈大虎十分高兴,尽管杜淮北干活不咋地,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你去风巷拎些塘材来,我们两个先回柱。机头今天条件不错,回完柱子就管挂梁子,只要挂好梁子,咱们的工作就完成一半了!”陈大虎笑着说。 杜淮北喜滋滋地赶往风巷。时间不长,他拎着两捆塘材返回到工作面机头。 陈大虎说:“你歇会吧,等会儿你在工作面转转,看可能找到一些料头,咱们挂梁子得用料头。” “啥是料头?”杜淮北不解地问。 “就是断成了几截的木料,留咱垫梁头用。实在找不着料头,找两块道木也行,没有料头咱没法干活!”陈大虎再三叮嘱。 杜淮北惬意地在工作面走着,两眼不停地搜寻着。走不多远,杜淮北看见赵南京组段内有四五块料头,还有好几块木料。他眼睛一亮,快步奔了过去。 “赵师傅,你的料头给我两块吧?”杜淮北客气地说。 赵南京正带着徒弟王徐州在老塘里回柱,听见有人喊他,扭头一看是杜淮北。 赵南京嘿嘿一笑:“把料头给你两块,你咋想地?你有多少料头,我要多少,咋样?” 杜淮北被赵南京的话气乐了,可仍然不甘心。 “我就要两块?”杜淮北几近乞求。 “一块也不能给你,给你了我们咋用!” 杜淮北有点不高兴,这人咋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太差劲了。他气呼呼地说:“不就是两块木料吗?你现在给我我都不要,我看你以后也借别人的东西了?” 王徐州眨巴着眼看了看杜淮北,又看了看师傅赵南京:“师傅,给淮北两块料头吧,我们是老乡!” 赵南京眼一瞪:“给他咱咋用,没有料头,等会该用的时候你跑到上面蹲着去!煤矿没有人情味,不兴助人为乐。不帮助了别人,干不好自己的活儿,队长得熊人,弄不好还得扣咱的工分。” 王徐州恼啦:“师傅,今天我就当一次家了,给杜淮北两块料头,不行也得行。今天要是不给,你我断绝师徒关系。我跟你这样的师傅干也丢人现眼!” 赵南京没想到徒弟王徐州能给自己来这样一个烧鸡大窝脖,他气得直哼哼。 杜淮北扛着两块料头,喜滋滋地走了,他心里美:“到底还是老乡,如果没有徐州兄弟,我到哪儿弄料头去?赵南京不是说煤矿没有人情味,不兴助人为乐吗,以后我和徐州就助人为乐,我不相信煤矿没有人情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工作面开始响炮了,一直响了一个多小时。炮声一停,队长在工作面方向喊了起来:“都进来吧,炮放完了, 抓点紧哪,我可不喜欢撇勾!” 工友们说说笑笑走进工作面。 杜淮北和陈大虎正在干活,机巷灯光一闪,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吃饭啦,吃好了再干!” 杜淮北扭头一看,原来是送班中餐的魏明来了。 陈大虎和他徒弟三刀放下手中的工具,笑嘻嘻地向机巷走去,杜淮北没去,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有班中餐。 “淮北,快来吃饭?”陈大虎喊了起来。 “你别喊了,他没参加班前会,没有班中餐。”魏明平静地说。 “淮北,你过来,我的班中餐吃不了,给你吃吧,我今天上班时吃的多!”陈大虎笑着说。 “我不饿,你吃吧!”杜淮北感激地说。 “你赶紧过来吃吧,客气啥?又不是外人!”陈大虎认真地说。 杜淮北激动地走了过去,津津有味地吃着鸡蛋和大馍,魏明给杜淮北倒了一杯水。 这时,又有四五个职工前来吃班中餐,他们听说杜淮北没有班中餐,便把自己的班中餐都匀了一部分给杜淮北,有的给一个鸡蛋、有的给一根火腿肠、有的给一个大馍。不一会儿,杜淮北面前的班中餐就堆成了“小山”。 望着眼前“七拼八凑”的班中餐,杜淮北百感交集,眼泪差点下来了:“煤矿没有人情味吗?这是啥?如果赵南京看到这一幕,他不知会咋想?” 3 班前会上,队长严明总结了昨天的工作完成情况,对杜淮北他们组和王徐州组很不满意。 “以后再这样干,一律记一分工!”队长把两个组的人“熊”了一顿后,又给他们敲响警钟。 轮到副队长讲话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拖拖拉拉。昨天杜淮北、王徐州这两个组工作干得咋样,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们哄我,我也哄你们。对不起,你们昨天五个人每人一根大金条,我可没有时间跟你们讲条件!” 陈大虎和赵南京两个人当场跟副队长吵了起来:“你睁眼看看,整个工作面就我们两个组的条件差,咋能干好!一个班累得蛋子摇铃铛,你一张嘴就给一分工,可讲理?” 副队长冷冷一笑:“别讲客观原因,我只看结果,干不好就是一分工,区长可不跟我讲条件,你们要是觉得不合理,找区长去!” 下井途中,杜淮北问师傅啥叫“大金条”。师傅气愤地说:“大金条就是一分工。平常每个班大工十分,小工八分,遇到特殊情况,可以适当加分。如果当班工作完成的不好,就要扣你的工分,一分三四块钱。无论扣多少,只要别给一分工就行!” “一分工咋了?不就是少拿两个钱吗?”杜淮北不以为然地说。 “那可不是少拿两个钱了,得少拿一二百块钱!”师傅忧伤地说。 “咋能少那么多?”杜淮北追问。 “现在咱们区规定,要上够二十四个班才算基本班数。如果你上了二十四个班,只能拿基本工资。上二十五个班就可以拿到一个加班分(最低50分),够你上四五个班的。假如有个班给你一分工,你上二十五个班只相当于二十四个班,因为一分工不给加班分,你算算你得损失多少钱?” 听师傅这么一说,杜淮北怒不可遏:“狗日的队长咋这么狠心,我们一个班算是白干了!” “煤矿就是这样,工人就好比拉磨的驴,你累得再很,队长也不会同情你,更不会帮你。相反,他会在你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朝腚上狠狠踢你两脚!”师傅苦笑说。 “现在你知道了吧,煤矿太黑了!煤矿是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你来煤矿是选错了路,你不该来煤矿!其实也没啥,你是劳务工,啥时候不想干了,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我们不行,得熬到退休。唉!慢慢熬吧,啥时候干不动了,矿上就一脚把咱踢开了……”师傅无可奈何地说。 “不能找区长评理吗?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个班,队长一句话我们就算白干了。队长不讲理,区长总得讲理吧?”杜淮北气呼呼地说。 “算了吧!自古都是官向官、民向民,区长只会帮队长说话,还能帮着工人说话吗?队长一旦知道你到区长那儿告了状,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队长净给你小鞋穿。现在的队长,都有杀爹的心……”杜淮北叹息。 那时那刻,杜淮北对煤矿充满了一股仇恨,对扣他们工分的副队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杜淮北心说:“妈的,不要逼我,逼急了我杀你全家!” 然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煤矿还是这座煤矿,区队还是这个区队。杜淮北再怎么恨队长,也只是发发牢骚,他既不能立马离开煤矿,也不能拿刀把队长杀了,只能忍气吞声,天天还得下井干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杜淮北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只好拿手中的工具出气。在干活的过程中,有时候干急了,杜淮北就把手中的铲子狠狠地朝链板机或矸石上砸,砸得铲子直冒火星。 每每此时,师傅总是制止杜淮北:“你别这样,弄毁了工具,家具员要罚你钱的。本来一把铲子值十块钱,如果你故意损坏,不但要赔一把新铲子,区里还得加倍罚你钱。万一你砸铲子时冒出的火星碰到瓦斯,引起瓦斯爆炸可就惨了!” “瓦斯爆炸活该,把坏孩子都炸死!”杜淮北愤愤地说。 “你咋能这样说,一个班四五十口子,都有家有院的,他们能忍,你咋不能忍?大伙儿下井还不都是为了老婆孩子,你以后要是再说瓦斯爆炸之类的话,让其他人听见了,他们恐怕得揍你……” “日子没法过了,这哪是上班,简直是劳改队!我上辈子肯定做缺德事了,不然咋能来煤矿这种黑暗的地方受苦!”杜淮北仰天长叹。 4 班前会上,值班副区长通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职工王徐州昨天被矿保卫科抓走了,据说王徐州在井下偷剥电缆。 杜淮北大吃一惊,怪不得昨天上窑后一直没见到王徐州,原来他被矿保卫科抓走了。 杜淮北他们区回采的工作面是二分层工作面,上面的煤层已经在几年前采过了,当时一边回采一边注浆。现在,矿上要求采下分层。据说工作面腰巷是上分层的机巷,所以里面经常能拾到单体液压支柱、旧工字钢等,杜淮北和师傅天天都在腰巷干,前天他们还拾到一棵单体支柱,四铁员石在当场就出条子给他们每人各加20分。 杜淮北高兴坏了,一个班辛辛苦苦才挣八九分,怎么拾到一棵柱子就给加了20分,以后只要在腰巷干,肯定还会拾到柱子的。 四铁员石在更高兴,如果谁不小心埋了一棵柱子,矿上就要罚区里八百块钱,现在居然在井下拾到了柱子,石在能不高兴吗?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只要你们拾到了柱子,我就给你们加20分,如果区长不同意,月底从我的工资直接扣钱给你们师徒俩!”有石在这句话,杜淮北师徒俩干活时更卖力,当然他们更希望能拾到柱子。 昨天,张吴打眼打到腰巷,发现腰巷的碎矸中露出一节电缆,他用手捋了捋,发现那是一条旧的电缆线,是打眼用的电缆线。张吴用手拽了拽,竟然把那条电缆拽了出来,最多有一米,电缆的绝缘皮已经损坏。张吴一抖手扔到老塘里,被正在临组回柱的王徐州捡到,他一见是一截旧电缆,便轻松地把那截电缆剥了,掂了掂,足有二斤。 王徐州笑了:“现在铜丝十多块钱一斤,这点铜最少得卖二十多块钱,意外发了一笔小财!” 王徐州还笑着对杜淮北师徒说:“上窑咱到矿门口的小饭店端两杯?” 杜淮北的师傅李安徽说:“你别高兴地太早,万一让保卫科的人发现,你就倒霉了,私剥井下电缆是犯法的!” 王徐州一笑:“你们可以作证,这截电缆是废弃的,回收到区里也没啥用,我又不是偷剥好的电缆,我也不敢那样做,公安科发现了又能咋着我?” 万没想到,王徐州上井后刚到副井口侯罐大厅,兜里的铜丝就被保卫科两名巡逻民警发现了。 两名巡逻民警如临大敌,立即上报科里,说发现一名上井的职工兜里有剥好的铜丝。 保卫科值班人员一听,顿觉事态严重:“偷剥井下电缆,这是故意破坏生产,罪大啦!”他电话里命令那两名民警,立即把偷剥电缆之人带到科里审讯。同时,值班人员又马不停蹄地把此事向科领导汇报。 保卫科领导一听:“这还了得,建矿以来也没发现有人偷剥井下电缆,今天倒要看看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是不是吞了豹子胆,要不然咋敢在井下偷剥电缆,是不是不想干了!” 王徐州被带到矿保卫科,保卫科科长、值班人员和两名民警立即对他进行了审问。 面对眼前貌不惊人的王徐州,保卫科科长有点纳闷:“我还以为这家伙三头六臂呢,闹了半天跟常人一样,他也长着两只眼、一个鼻子,没有突出之处呀,他咋就敢在井下偷剥电缆呢?” 王徐州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念之差,想弄两杯酒喝,竟然把自己弄到了保卫科。一听值班民警说偷剥井下电缆重者要开除甚至判刑,王徐州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凉透了,他惊得目瞪口呆,吓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一个劲地解释自己是在井下拾的旧电缆,还说杜淮北师徒俩和张吴等人可以证明。 保卫科立即电话把杜淮北师徒和张吴等一干人员“请”了过去。 杜淮北师徒等人实话实说,保卫科了解了详细情况后,决定“释放”王徐州,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为了教育警示王徐州和全矿其他职工,矿保卫科对王徐州罚款100元,全矿通报。同时上报矿上备案,取消采煤五区年底综合治理先进单位评选资格。 王徐州恼得摔头,区长卫立青更气:“你王徐州缺钱花吗?要是缺钱就好好上班,你说你剥那点电缆干啥,想喝酒说一声,干吗做些让人看不起的事,你自己被罚款100块钱,单位先进拿不上,哪值哪不值!” 杜淮北心说:“以后在井下发现金条我都不拾,弄不好会走王徐州的路,煤矿啊煤矿,你咋能这样?” 5 这几天,杜淮北心情一直不好,后悔自己来到了煤矿,他觉得了单位的工友都不好处。 煤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队长把工人当做牛使唤,在井下干活时,一旦你干得慢了,队长就嗷嗷叫。杜淮北最怕别人嚷嚷,明明能干好的活儿,别人一咋呼,反而就干不好了。大队长严明人还可以,最讨厌的就是副队长。 昨天,杜淮北肩上背着一箱黄泥,左手拎着一捆小芭,右手拎着两捆大笆,正艰难地行走在风巷家具房至工作面的路上,副队长迎面走了过来:“杜淮北,你上窑去吧,人家都到工作面干半个多小时的活儿,你咋到现在才来?你师傅不愿意带你干了,他说你讹人!” “谁到工作面干半个小时的活了,有七八个人刚刚背着黄泥进去,我亲眼看见地,他们现在根本到不了工作面……”杜淮北针锋相对。 “你以后再这样就没有人和你一茬干了!”副队长威吓杜淮北。 “没有人和我一块干,我自己一茬干,煤矿的活谁怕谁呀!”杜淮北毫不退让。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地,我明天就叫严队长把你一个人分一组干,到时候干不好咱新帐老帐一起算!”副队长咬牙切齿地说。 杜淮北干完活上井洗好澡后,看了一下手表:乖乖,八点多了。自从昨天晚上八点离开单身宿舍,到现在已经整整12小时了。 想起昨晚副队长在井下的那些话,杜淮北心里就不舒服。你看副队长昨晚在井下的样子,兴得跟驴踢地一样。如果自己跟副队长对着干,恐怕日子不好过。师傅说得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煤矿,队长的权利不小啊,大队长负责分活儿,他可以决定工人一个班工作量的大小。如果大队长一碗水端平,工人的工作量就不会相差多大。反之,一个班有闲着的,更有累着的。副队长的权利也不小,他决定每个工人一个班到底能挣多少钱。你要是跟队长对着干,力比其他人出得多,工分却不一定有其他人挣得多。看来以后真不能这样了。自己来煤矿是挣钱地,不是跟队长赌气地。 杜淮北这几天愁得不轻。 进矿快三个月了,钱花了一千多块,可一分钱也没挣到手。矿上压工资三个月,每个人当月的工资虽然下月初就公布出来了,可却要在三个月后才能开工资。 杜淮北第一个月工资是736.8元,第二个月是1085.3元。一想到再过两三天,那736.8元钱就到手了,杜淮北心里高兴呀,他打算好了,等开了资,先花百十块钱买一身西服,留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得还账了。要想还清账,估计得三个月的工资。 杜淮北此刻只有10块钱了,如果两三天后再不开资,他可真要“断炊”了,好在同宿舍的江大勇让淮北用他的煤油炉烧饭吃。杜淮北几天前买了十把挂面,他天天吃面条,一把挂面吃一天。 杜淮北那10块钱放在自己枕头底下的日记本里,好友江大勇并不知道杜淮北只有10块钱了,他只知道杜淮北这个人生活很简朴,从不乱花钱。 杜淮北打算好了,回到宿舍就睡觉,睡着了也就不饿了,啥时候睡醒啥时候起来下面条吃。 杜淮北正想着心思,没想到转过老办公楼东头,迎面正好见好友江大勇走了过来。 “大勇,你不是在珍珠市护理工伤吗?啥时候来的?”杜淮北惊喜地问。 “我昨天就来了,给我护理的那个人办手续,你咋现在才上来?”江大勇关切地问杜淮北。 “链板机出了故障,影响了两个多小时,不然六点钟以前肯定能洗好澡!”杜淮北欣喜的脸上掩饰不住倦意。 “走,咱们一起到矿门口吃包子去?”江大勇笑着“邀请” 杜淮北。 “你去吧,我回宿舍下面条吃。”杜淮北底气不足地说。 其实,杜淮北不是不想去,可身上没带钱,仅有的10元钱还藏在宿舍床上的枕头下。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吃饭后不管谁付钱,两个人都得争着付钱才行。可杜淮北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他又无法向江大勇说,所以只能说不去。 “走,我请客,好几天没见了,咱边吃边聊!”江大勇紧紧地拉住杜淮北。 “我不去,我太困了,吃了饭就得睡觉!”杜淮北忙“找”借口。 “咱吃快点,吃过饭你回宿舍也不晚。我还得去珍珠市看工伤,这一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江大勇诚恳地说。 杜淮北只好跟着江大勇来到了矿门口的“西施包子铺”。 “西施包子铺”是绿水矿矿门口最受职工喜爱的包子铺,这儿的包子做的相当有味,尤其是包子铺的鸡蛋汤,喝过以后让人回味无穷。杜淮北曾经在这个包子铺吃过几次,可后来却不敢再去了。 杜淮北对熟人很热情。刚到包子铺吃包子时,他一见到工友也在那儿吃包子,就替工友付钱,付钱自然能赢得工友的谢谢声。一次两次行,时间长了,杜淮北就后悔了。他纳闷了,咋天天都能遇到不同的熟人呢?照这样下去,自己要被别人“吃干榨净”了。所以,从那以后,杜淮北再也没来过“西施包子铺”吃包子。 今天,在江大勇的极力邀请下,杜淮北才走进了“西施包子铺”。 杜淮北和江大勇刚坐下,外面又走进来两个年轻人。杜淮北认识,江大勇更认识。两个人是江大勇一个单位的,都在掘进八区上班,其中一个年轻人曾经和江大勇、杜淮北一起吃过饭,他姑姑是掘进八区的办事员,江大勇的叔叔是掘进八区的区长。 四个人坐到了一张桌上,那两个人对江大勇十分友好,看样子关系很“铁”。 杜淮北心说:“今天这顿包子钱不一定谁付呢!要么是大勇,要么是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反正不是我付,我也没有钱付!” 这时,江大勇看了一下外边,突然惊叫起来:“去珍珠市的车掉头了,我不吃了,得赶紧走,你们三个人吃吧!”江大勇说完,起身匆匆离开了“西施包子铺”。 杜淮北没想到江大勇会突然离去,原本是江大勇“请客”, 江大勇一走,这包子钱咋付,能让那两个人付钱吗?当然不能,杜淮北和他们只是认识,关系并不咋样,哪能让他们付钱。 杜淮北见包子还没端上来,连忙起身说:“我也不吃了,我得回去睡觉,昨天晚上累坏了!” “别走啊!包子马上就好了!”两个人齐声劝杜淮北。 “你们吃吧,我得回去。”杜淮北急忙拽步离开了包子铺。 回宿舍的路上,杜淮北心说:“幸亏走了,不然等付钱时肯定得难看。江大勇这家伙也真是地,咋能把我晾在包子铺了!” 杜淮北转而一想,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怪大勇,他咋知道我身上没有钱。如果大勇知道我没带钱,他肯定会先把包子钱先付了再走!” 后来,当江大勇得知此事,一个劲地后悔:“我应该把包子钱付了再走,我当时咋就忘了付钱了呢?” 杜淮北说:“咱俩谁跟谁呀,我如果怪你的话,就不跟你说这事了!” 6 那天,杜淮北刚从井下上来,便听说开资了,他不禁欣喜若狂:栽下的花总算结果了,再不开资,我连稀饭都喝不上了,从今以后,我月月都能像其他工人一样按时开资了。矿上也是的,干吗非得压工资,非得先干三个月,才能领第一个月的工资,要不是这样,我第二个月的工资估计都花掉一半了。 匆匆洗好澡,杜淮北哼着小曲赶往区里。办事员正忙着给工友们发工资,好在人不多,不到十分钟就轮到杜淮北了。 “七百三十六块八毛钱,你可有两毛钱零钱?”漂亮的女办事员细声细气地问杜淮北。 “那八毛钱我不要了,你就给整的吧!”杜淮北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那哪行,既然你没有零钱,我就给硬币了。”女办事员笑着说。 杜淮北兜里装着七百多块钱,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荡漾着了灿烂的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的一点不假,饱受无钱之苦的杜淮北,今天第一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血汗钱,想唱想跳更想哭。杜淮北知道这七百多块钱是自己在井下出力流汗的真实见证。 杜淮北盘算好了:先和好友王徐州一起到青山市买身西服,再留三百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得还账了。 赶到宿舍,杜淮北见王徐州正在擦自己的皮鞋,便笑着问:“徐州,你今天可有时间陪我去趟青山市?” 王徐州停止了擦皮鞋笑了笑:“我正打算去青山市呢,你今天咋想去青山市?” “今天刚开资,我打算到青山市买身西服,可我不会讲价钱!”杜淮北腼腆地笑了。 “那没问题,你想买多少价位的?”王徐州笑问。 “不能超过一百块钱!”杜淮北难为情地笑了笑。 “要买还不买身好一点的,价钱高的穿得时间长!”王徐州认真地说。 “一般化的就行,咱又不经常出门,煤矿工人,穿价钱太高的西服有点浪费!”杜淮北笑了笑。 十分钟后,杜淮北和王徐州一起离开了单身宿舍,一起赶往矿门口26路公交车停靠站。26路公交车终点站就是绿水矿,起点是青山市火车站。车票不贵,全程一块五毛钱。 杜淮北和王徐州赶到了青山市,在新汽车站下了车。 王徐州说:“咱先遛遛,然后再去买衣服!” 杜淮北欣然应允。 两个人沿着运粮河中路向西走,在青山二中广场逗留了大约半小时。 王徐州说:“华阳商场里面的西服多得很,咱去那儿看看!”两个人便一起向华阳商场走去。 一走进华阳商场,杜淮北就后悔了,这儿的西服多不假,可价钱最低的也得四百多块钱,他今天只带了二百块钱。 “看看这款,很适合你穿,试试吧!”一位漂亮的女售货员笑着指着一件西服问杜淮北。 杜淮北看了看那件西服的样式,的确很适合他穿,可一看标价:560元,杜淮北当时就懵了,他拽了一下王徐州,示意王徐州赶紧走。 离开华阳商场,王徐州问杜淮北:“为啥急着离开,咋不在商场里买件像样的西服?” “那里面的西服太贵了,四五百块钱一件,我身上只带了二百块钱,买不着啊!”杜淮北红着脸说。 王徐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以为你带的钱多呢,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商场,走,咱们去迎宾街,那儿的西服便宜,但质量肯定差点!” “只要是西服就行,穿在身上也看不出标价!”杜淮北自我解嘲。 两个人赶到迎宾街,走进了一家西服专卖店。这儿的西服太多了,啥样式的都有,看得杜淮北眼花缭乱。 “买西服吧,看看哪件合适,我给你们拿,先试试!”店主笑容满面,客气得让杜淮北受宠若惊。杜淮北感觉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下决心要在这店里买一身西服。 杜淮北在店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将近三百六十眼,他看哪一个式样的西服都好,恨不得全部买走。 最后,杜淮北看中了一身浅灰色的西服,一问价:135元,他心动了,说就这身了。 正要掏钱,王徐州暗中捣了杜淮北一下:“老板,这身西服70块钱可卖?” “你们还不如到街上持刀抢劫去,这么好看的西服,才给70块钱,你们咋想地,我们成本就125块钱,一身西服只挣10块钱,要是70块钱卖了,我们就折掉腰子了……”店老板两眼几乎冒火。 经过王徐州竭力讨价还价,杜淮北最终以90块钱的价格买下了那身西服。 杜淮北心里佩服王徐州:今天要不是和徐州一块来,我得吃四十块钱的亏。以后再买衣服,还得让徐州一块来,这家伙真会“侃”价。 离开那家西服店,王徐州对杜淮北说:“90块钱都买贵了,再磨一会,80块钱肯定能拿下!你太心急了!” “我看店主都快急疯了,你没看他两眼瞪得跟牛蛋似地,恨不能咬我们一口。再磨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杜淮北喜忧掺半地说。 “卖东西的都这样,狮子大张口,这身西服70块钱人家都得赚不少。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这话到啥时候都不会错!说句实话,这个店里的西服我没看上,如果你今天不买,我哪天有空带你去淮海市,那儿的西服款式比这儿的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王徐州边走边说。 “淮海市的衣服肯定贵,我也买不起!”杜淮北怯生生地说。 “这身西服也可以,穿个四五年不成问题!”王徐州笑着说。 回到矿单身宿舍,杜淮北立即把西服穿在了身上。 呵!再次应验了那句话:人靠衣服马靠鞍。穿上西服的杜淮北,用“一表人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把头发弄个造型,再有一条领带,一双皮鞋,杜淮北就是新郎官了。 杜淮北自从买了西服后,在宿舍里试了好几回,室友江大勇看了一个劲地夸赞,隔壁宿舍的毛柱也多次赞不绝口。 毛柱是杜淮北的老乡,他俩的村庄相聚十多里路。毛柱跟大勇在同一个单位,毛柱上大班,负责下料,就是专门为单位施工地点运送物料,押运员的差事,基本上不出力,只要途中不丢失物料,毛柱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杜淮北知道,下料工是一份比较轻快的活儿,一般人捞不着干,听大勇说毛柱跟队长的关系不错,队长照顾他哩。 毛柱对衣服很有研究,穿衣服也很讲究。他的宿舍里挂满了衣服,几乎成了卖衣店了,毛柱一天换一身衣服。所以,衣服的孬好,毛柱看一眼,摸一下就知道了。杜淮北买这身西服,能得到毛柱的认可,杜淮北心里踏实、高兴,他认为这身西服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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