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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进步:《矿山农民工》第三章

煤炭资讯网 2011-10-23 15:32:27小说林
  1
杜淮北跟着师傅赶往更衣室,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跟师傅的更衣箱紧挨着。这难道是天意,杜淮北心中一阵高兴。
杜淮北换上崭新的工作服,戴上崭新的胶壳帽,脖子上又系上一条新毛巾。师傅早就等他多时了,杜淮北跟着师傅去矿灯房领矿灯。
从灯房出来,杜淮北一直紧紧地跟在师傅后面,寸步不离。
井口侯罐室里已经站满了人,他们的衣服都很旧,也很脏,恐怕已经好多天没洗了,杜淮北明显地闻到一股汗臭味。
看见有一些穿新工作服的,那些穿旧工作服的矿工说,矿上又招新工人了。
杜淮北跟着师傅费了好大的劲挤进罐里,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慌。他没有想到矿工下井上罐竟然这么拥挤,没有一点文明的样子,一个个的上罐不好吗?为啥非得拼命往罐里挤,明明罐里已经没有一点地方了,可有人还要硬往罐里挤,头几乎都能挤扁。
等罐门关上后,井口的语音送话器里立即传来:正在走勾,严禁上罐、正在走勾,严禁上罐……。这时罐里好像松了一点,杜淮北正想喘口气,猛然觉得罐往下一沉,他的心跟着忽悠往下一沉,心跳不由地加快,他赶紧张开嘴,双手紧紧地抓住罐里的扶手,同时紧紧把眼睛闭上。罐笼在黑暗之中快速往下降,杜淮北全身上下在紧张之中带出了一身冷汗。时间不长,罐停了下来。杜淮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走出罐笼,杜淮北的心跳与紧张慢慢地平息下来。
走下井底罐笼平台,杜淮北的眼睛有点不好使了,他发现井下跟桥洞差不多,高度在五米以上,宽度能跑开一辆大汽车,巷道上面隔一段吊挂着一个荧光灯。
杜淮北紧着师傅,转了两个弯,发现了铁路,他十分惊奇,井下还铺着铁路?师傅说,咱们采的煤都要从这条铁路上拉出来。
走了好长时间的路,师傅带着杜淮北拐进了一个低矮的巷道,荧光灯没了,只能靠头顶上的矿灯照着走路。杜淮北一边走路,一边好奇地往两边瞅。
师傅见他这样,笑说:以后天天都得看巷道,从巷道里走,到那时让你看你都没有心情看了。
过了两道风门,又开始拐弯了。没走多远,师傅停住了,说要开始爬山了,让杜淮北把上衣脱掉,三百米人行上山,爬上去就得淌汗。
杜淮北用矿灯往上照了照,他发现这条巷道是岩石巷道,靠右边还用水泥砌成了台阶。杜淮北以前曾经听人说井下到工作或掘进头得上山和下山,当时还纳闷,山那么大,井下能容纳得下吗?现在才弄明白,所谓的上山,就是往上开拓越来越高的巷道。
这时,师傅已经脱下上衣开始爬山了。一开始,杜淮北还觉不着什么,十多分钟后,他开始气喘吁吁了,身上也见了汗,可师傅却不这样。又往上走了一会,杜淮北发现有几个工友正坐在台阶上歇息,他们同样光着脊梁。师傅在一个台阶上坐了下来,杜淮北几乎是趴倒在台阶上:乖乖,我就爬这么一段路,汗咋淌这么多?往下看,只见矿灯光晃动,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说话。歇息了一会,杜淮北跟着师傅继续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山顶,他们又停下来歇息。
杜淮北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在井口小店里买的那瓶矿泉水,美美地喝了几口。杜淮北心说:饭可以不吃,水却不能不喝,一两天不吃饭没事,一两天要是不喝水,恐怕谁也支持不住。
这时,那个白胖的副队长也坐在那儿休息。胖人就是胖人,他的汗比谁淌的都多。胖队长一边擦汗,一边骂:“乖乖,咋这么热,我以后说啥都得减肥。”
胖队长一眼就看见杜淮北手里的矿泉水,他连声说:“伙计,把你的水给我喝一口!”
杜淮北不想给他喝,心说:给你喝我咋办,一个班还早着呢。师
傅见杜淮北有点犹豫,连忙命令式地让他把矿泉水给白胖的队长喝。
歇了一会,他们继续往前走。
过了两道风门,拐了三个弯,他们又走进了一个巷道。杜淮北顿时感觉热了起来,呼吸也没有在风门外面自如。
师傅见附近没有其他工人,便有点生气地问杜淮北,刚才副队长问你要水喝,我看你咋不乐意给他喝。你可知道?在采煤队,大队长分活,副队长记工分。一个工人一个班累不累,关键靠大队长,大队长分给你的活重,你就得多累,分给你的活少,你就快活一个班。而副队长记工分,一个班谁能挣多少工分,得由副队长说了算。你一个班累得再很,副队长给你记多少就是多少分,也许累了一个班还要扣你几分。
杜淮北问,煤矿这么不讲理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说你干好了,队长要想挑几点毛病,那太容易了。干活得按工程质量标准化干,这一按标准化衡量,你干去吧,还不是队长说了算。说你干地不错,你就干地不错。说你干地不合格,你干地就不合格。不服气,队长把皮尺一掏,来来,我量量你架的棚子,棚档可符合标准。要是这样,你就在井下干吧,啥时候干好了啥时候再上井。就拿刚才来说,副队长喝你的水,也许一高兴,他就在今天给你多记两分,两分够你买三四瓶矿泉水。以后在煤矿干活,你脑子得转活点!
杜淮北若有所思,真不知道煤矿的事还这么复杂,怪不得师傅刚才命令式地让我把水给副队长喝。
又往前走了一会,杜淮北看见巷道两侧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半圆木和成捆的细木棍、成捆的细竹子。
杜淮北不解地问师傅,这些半圆木和成捆的细木棍、成捆的细竹子是干啥用的。
师傅说,半圆木是防止工作面掉顶,用来装顶的。成捆的细木棍是塘材,成捆的细竹子是大笆和小笆,大笆是回柱时挡茬用的,防止老塘窜矸。塘材和小笆是用来过顶的。
尽管师傅说的很仔细,可杜淮北一句也没听明白,他没下过井,更没干过采煤工,当然对采煤所用的材料一无所知。师傅说,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正往前走着,杜淮北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听声音人还不少呢。杜淮北询声望去,见前面不远处灯光摇曳、人影晃动。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儿的东西更多,铁家伙居多,其中铁铣和铁锹杜淮北认识,让他感到不解地是,这儿的铁铣把太短,最多一米长,而铁锹两头都是尖尖地。
师傅说,咱们先在这儿歇一会。
这当儿,杜淮北才知道这是井下家具房,有一个人正拿着笔在写什么。他看见那个人一一对工友们所拿的工具进行登记。另外,对于职工们拿的塘材、大笆和小笆,那个人也一一记下。
歇了一会,师傅说得进去了,不然队长就要咋呼了。
杜淮北见师傅没拿工具,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傅,你咋不拿工具?”
师傅笑着说:“不要拿工具,今天咱们在风巷清理货,用抹帽的工具。”
杜淮北没听明白,又问了一句:“那我得拿什么?”
“啥都不要拿!”师傅笑着说。
走了一会,师傅停住了。说,到了,咱们歇着吧,等队长来给咱们分活。
杜淮北不解地问:“师傅,咱们干啥活?”
“就在这儿清理了,在风巷干是杂活,更是眼头活。队长在跟前的时候,你得拼命干,干得越卖力越好。等队长一走,你在那儿睡觉也没人问你。这就叫不打勤,不打懒,单打你不长眼。”师傅一本正经地对杜淮北说。
杜淮北说:“那咱现在咋还不干?”
师傅说:“等队长来给咱们分工作量。”
“清理货还要工作量吗?”杜淮北不解地问。
“那当然啦!现在风巷抹帽棚外有一段需要卧底清理。咱们两个人一个班能清理多少货?清理的货得全部用条筐拉到工作面,距离不近哪。队长分多了,咱们干不完,分少了,队长肯定不愿意。”
师傅正说着。这时,灯光一闪,一个声音从工作面方向传来:“娘们,咋还不干活?人家工作面的柱子都快回一半了!”
“队长来了,咱们别歇了。”师傅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
“刚坐下来几分钟,你就来了。”师傅向队长赔笑说。
队长在需要卧底清理的地段来回走了两趟,然后数了起来,一共数了8棚,最后从口袋里掏出粉笔,在最后一棚的工字钢上画了个向里的箭头。
“娘们,你们师徒俩这个班就干这些活,啥时候清理好啥时候上窑,干好了找我验收,不然,你们俩这个班就算尽义务了,有工无资。”队长操着公鸭嗓子说。
“你分这么多,我们哪能干完?”师傅嗷嗷叫。
“8棚还多吗?就这点工作量,你们两个人睡半个班也能干好。”队长好像觉得自己分少了。
“可得一筐筐往工作面拉?越拉越没有劲!”师傅的话明显软了。
“你不要跟我谈价钱,干不好就有工无资。”
队长走后,师傅带着杜淮北开始干活。师傅用手镐一下一下地刨了起来,刨了有两棚,师傅停了下来,又拿起铲子往筐里装煤。杜淮北这个时候不知所措,他真不知道到底该干啥,到底该咋干。所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师傅干。
师傅装满了一筐,对杜淮北说:“你往工作面拉吧!就倒在机尾的车里。”
杜淮北对师傅的话听了个一知半解:工作面机尾有车,这咋可能呢?难道把矿车弄到工作面了?他真不明白,可又不好意思问。
杜淮北拉着一筐煤一直往前走,走到无法再走的时候,停住了,他看见前边巷道突然变宽了,巷道里有许多铁柱子,这些柱子横竖成线,就像建造大楼时搭建的脚手架。
杜淮北看见有两个人正用一种自己不知道名字的工具往外拉一棵倾斜的铁柱子,在嘎吱嘎吱的响声中,那棵铁柱子被拉了出来。
“师傅,机尾在哪,哪儿有车?”杜淮北小心翼翼地问那两名工人。
那两个正在干活的工人听见有人问话,不约而同地扭头,他们一见杜淮北拉着一筐货,立即明白他想干什么,其中一个人厉声说:“你不要把货倒在机尾!”
“俺师傅让我把货倒在机尾的车里,你不让倒,那我倒在哪儿?”杜淮北怯生生地问。
“你想倒哪就倒哪,就是不能倒在我们干活的地方!”那人蛮横地说。
杜淮北没到煤矿来之前就曾听说,煤矿的老工人好欺负新工人,啥活都让你干,还威吓新工人。真没想到,自己下井第一天就碰上了这种事。
杜淮北当时蒙了,他呆立了足有半分钟,没敢倒筐里的货。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忍气吞声。
杜淮北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干活的地方。
一听说机尾干活的两个人不让倒货,还威吓杜淮北,师傅气坏了,立即带着杜淮北赶到工作面机尾。他气呼呼地朝那两个人吼道:“咋弄地豹子,可是你不让我徒弟倒的货,欺负新工人是不?你不让倒在机尾,我今天就倒在这儿,看你能咋着?”
“吆,娘们,我相好的男人,我跟你徒弟闹着玩的,你咋当真了?”
“有这样闹着玩的吗?”师傅仍然气呼呼地。
杜淮北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本来他对那个人充满了仇恨,恨得咬牙切齿,甚至在心里诅咒那个人。可一听那人跟师傅的对话,杜淮北倒觉得那人可爱起来。
杜淮北和师傅刚清理完两棚,工作面就开始放炮了。一些工友走进风巷躲炮。杜淮北发现,凡是跟师傅熟悉的工人,他们都喊师傅“娘们”。“娘们”的意思是女人,师傅虽说长得不算魁梧,但身体很结实,属于那种“矮胖型”男人,可工友们为啥喊他“娘们”。喊一个大老爷们“娘们”,本身就带着侮辱性,按理说被喊者应该恼羞成怒,可师傅从来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相反总是乐呵呵地。杜淮北心说:有时间得好好问一下师傅外号的来历。
大约一小时,工作面机尾传来队长的喊声:“炮放完了,都进吧,抓点紧啊,我可不喜欢撇钩!”
工友们陆续走进工作面。
师傅说:“咱不能再歇了,队长马就得来看咱干多少了。”
杜淮北赶紧拿起短把的铁锨往筐里装煤。两个人刚装了半筐,队长就到了面前。杜淮北心说:师傅真神啊,他说队长马上就到,队长就到了。
“娘们,干几棚了,刚才睡得着凉了吧?”队长一边问,一边用矿灯照了照他分的工作量。
“你咋这么冤枉人!谁睡觉了,你看俺俩身上的汗还没干呢!你给分这么多活,我们一个班可能干了?”师傅尖着嗓子委屈地说。
“你不要给我诉苦了,还是那句话,分的活必须干完,否则有工无资。”
队长呆了一会,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向工作面走去。
杜淮北从队长和师傅刚才的谈话中,已经感觉到师傅和队长的关系不一般。不然,师傅也不会被分在风巷干的。
“歇会吧!”见队长走远了,师傅长出一口气。
“队长要是再回来咋办?”杜淮北担心地问。
“你放心吧,工作面的煤不出完,柱子不栽齐,队长是不会到风巷来的。”
杜淮北在师傅对面米把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师傅,咱们所处的这个位置离地面有多远?”杜淮北不知为啥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至少得有300米。”
“有这么深吗?”
“咋没这么深,咱矿的副井有500多米深呢!”
听说自己置身于300米深的地下,杜淮北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师傅看出了杜淮北的心思,他笑着说:“你不要紧张,这算啥,听说外国的煤矿都有一千多米深的呢?二三百米算是浅的啦!”
一阵沉默。
“师傅,人家咋都喊你娘们?”杜淮北大着胆子问师傅。
师傅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他们见我说话声音尖,说我是女人腔,所以喊我您娘们。我一开始反对,后来就默认了。煤矿工人心眼实在,在井下啥话都能说,以后在井下干活,你会听到工友们说的不少荤段子。说真的,一个队四五十口人,能从不同的地方走到一起,天天在一起干活,而且一干就是几年,甚至更长时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你刚才往机尾拉货,豹子不让你倒,那是他跟你不熟,等以后熟识了,你会了解他的,豹子这个人为人诚实。咱们这个队的人都可处,慢慢地你会了解他们的。”
歇了好大一会,他们接着干活。干了一会,他们又接着歇息。如此反复几次,真让杜淮北感到惬意。
这时,工作面上已经有工友开始上窑了。师傅说,工作面的活快结束了。
这时,又有四个人从工作面方向走来。
“淮北?淮北?”
杜淮北正低头干活,突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喊他的是好友张龙成和王徐州。
杜淮北之所以想笑,是因为他看见张龙成和王徐州两人的脸上、身上全是煤灰。如果不是他们喊自己,杜淮北根本认不出来是他们。
张龙成和王徐州两人的脸上、身上的煤灰已经成了煤泥沾在身上、脸上,看样子他俩一个班没少出力。
杜淮北正想跟他俩多聊几句,问问他们一个班到底干的啥。
“龙成、徐州,赶紧走!”
听见师傅在不远处喊他们,张龙成和王徐州跟杜淮北打声招呼,匆匆向外跑去。
见工友上窑,杜淮北心里着急,他问师傅得啥时候能上窑。
师傅说,在风巷干不能急,得等工作面上的人全部走完了,咱才能走。
杜淮北真羡慕那些上窑的工友:只要能早上窑,累点怕啥?
当他们干完第五棚的时候,工作面方向传来队长的声音:“娘们,不要清理了,带着你徒弟赶快进来!”
“走,进去看看,肯定又有其它活要咱们干了!”师傅停止了往筐里装煤。
“咱还有三棚没干完,队长可熊咱?”杜淮北担忧地问师傅。
“在风巷干活跟在工作面不一样。在工作面分你多少棚,你干完了就能走。在风巷清理货是杂活,今天分给你八棚,你要是按时完成了,队长明天就要分给你十棚。所以,在风巷干活不能急,更不能躁,得学会熬时间,熬到点就能上窑。”
“师傅,咱们的褂子可穿上了?”光着脊梁的杜淮北问同样光着脊梁的师傅。
“就放这儿,队长一见咱们光着脊梁,心里就高兴。你想想,一个班干活光着脊梁,说明咱们干活没闲着,出了力,淌了汗,所以才脱下小褂。如果队长见咱们穿着小褂,就会认为咱们一个班没干多少活,要是多干了活,能不淌汗吗,淌了汗还能穿得住小褂吗?”
杜淮北听了师傅的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师傅这样愧对了队长的关照。在风巷干都是队长照顾的,这是师傅亲口说的。
“娘们,清理多少棚了,可睡着凉了吗?”队长大声问。
杜淮北心中一凛:队长这家伙真邪乎!他咋知道我们在风巷睡觉的事。
“谁要是睡觉了,谁不是人。你看我们现在还光着脊梁,一个班淌多少汗你可知道?哪有你这样分活的,可能分那么多,我们忙了一个班,才干了五棚,小褂都湿透了。我明天到工作面扒窑去,风巷的活没法干,明明累了一个班,你却认为我们睡觉!”师傅发起了牢骚。
“想扒窑没门,明天还是你们师徒俩清理风巷!”队长笑着说。
杜淮北对师傅的“表演”有点反感,明明睡了三四次觉,却赌咒发誓说没睡觉。师傅这人真是太圆滑了,愧对队长对自己的照顾了。
“娘们,你们师徒俩赶快到腰巷抬一块溜槽子送到机头二节,丁力正在那儿等着你们呢!抬到地方后你们就可以上窑了。”队长说完就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杜淮北和师傅满头大汗地走进了风巷,他俩都累得气喘吁吁。
杜淮北感叹:在风巷干了一个班,也没有抬一块溜槽子累人。
这时,上夜班的工人已经陆续赶来,他们背着工具、炮泥,拎着塘材、大笆、小笆,有几个人已经进到工作面了。
杜淮北和师傅赶到风巷他们清理煤的地方,他发现自己的小褂竟不翼而飞,咋找都找不着了,而师傅的小褂却好好地挂在那儿。
杜淮北纳闷了:刚才去抬溜槽子时,他和师傅的小褂明明放在一起了,现在咋没有了呢。掉地上了?没有啊!
师傅拿起自己的小褂,说咋变重了呢。顺手抖了抖,竟听到钥匙的响声。
师傅用手掏了一下小褂的口袋,竟然掏出了一串钥匙。
杜淮北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的钥匙,他还纳闷:钥匙咋跑到师傅的口袋里呢。
第一次下井,杜淮北把所有的钥匙都带在了身上。师傅在干活时发现了杜淮北的钥匙,他说,你咋能带这么多钥匙,万一丢了咋办?下井只带更衣箱的钥匙就行了。杜淮北怕钥匙丢了,就把钥匙装在上衣口袋里,并扣上了扣子。万没想到装在口袋里的钥匙,竟跑到了师傅的口袋里。不用问,自己的新工作服被人拿走了。杜淮北气得破口大骂,但是再怎么骂,新工作服也找不着了。
杜淮北下井时只穿了一个小褂,师傅也是。现在他的褂子被人偷去了,只有光着脊梁上窑,好在巷道里不算太冷。可是一走进大巷,杜淮北感到冷了,他不由地双手抱紧膀子,一副藏头缩颈之态。
师傅见了,赶紧脱下自己的小褂,让杜淮北穿上。杜淮北没要,自己如果穿了师傅的小褂,师傅就得光着脊梁挨冻。无论师傅怎样劝说,杜淮北就是不愿意穿。
2
杜淮北置身于罐笼里时,心中默念:我回来了,马上就要到地面了。
罐笼急速地上升,杜淮北的心也狂喜起来。
罐笼稳稳地停了下来,走出罐笼的一刹那,他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想想自己以后就要长期深入百米井下,远离阳光,远离喧嚣,杜淮北咋能不想哭。
站在更衣箱前,不知咋地,杜淮北心里却对偷他衣服的人有种莫名的感激:那个人的良心还没有泯灭,还知道把我的钥匙放在师傅的口袋里,要是把我的钥匙顺手扔了,我现在还得光着膀子去单位开证明,然后再去浴池队找人来开我的更衣箱,那就麻烦多了。
杜淮北洗好澡正在穿衣服,师傅也洗好了。他小声对杜淮北说:“等会你跟我一起到矿门口饭店去喝酒!”
杜淮北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我不去了,今天有点累,我到宿舍吃点方便面就行了。”
其实,杜淮北咋不想去,已经有一星期没沾荤星了,馋呀!可自己生活费都紧张,哪还敢奢望吃肉。况且今天他身上没带钱,跟师傅一起喝酒,能让师傅掏钱吗,那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去吧,有人请我喝酒,你跟着去就行了。啥也别问,到时候只管吃、只管喝。”
十分钟后,杜淮北跟着师傅来到矿门口一家小饭店,有两个人正在那儿等着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年纪跟师傅的年纪差不多,瘦得让人担心,但目光很有神。另一个人的年纪跟杜淮北差不多,看上去老实巴交,估计跟杜淮北一样也是单身汉。
瘦男人看见师傅,立即站起来笑着打招呼。那个年轻人则忙着倒茶、递烟。
杜淮北有种预感:这个递烟的年轻人好像有什么事相求师傅或那个瘦男人,这场酒十有八九是这个年轻人请的。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聊的内容很多,也很杂。从谈话的内容中根本听不出请酒的真正原因,但师傅肯定知道。四个人喝酒,只有师傅和那个瘦男子两个人说话。杜淮北和那个年轻人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听他们讲话。
从那个瘦男人的言谈举止中,杜淮北觉得他不是一个诚实的人,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他们吃喝完毕,果然是那个年轻人埋单,一共166元。
瘦男人抹了抹油乎乎的嘴,笑着对那个年轻人说:“你放心吧,我过两天就把女孩子的照片拿给你看看,我只是牵线搭桥,成与不成,关键看你们是不是有缘份了!”
“谢谢牛哥,成不成我都得谢谢你,还希望牛哥多在那姑娘面前说说我的优点!”年轻人诚惶诚恐。
“这没问题,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杜淮北此时已经明白了:瘦男人这是在给年轻人介绍对象哪。
等瘦男人和那个年轻人走远了。杜淮北问师傅,那个瘦男子是不是在给年轻人介绍对象?
师傅笑了,打着介绍对象的幌子,骗人的酒喝哪!
杜淮北越听越糊涂,刚才还说要把姑娘的照片拿给小伙子看,这还有假吗?
瘦男人名叫牛新怀,家住绿水矿附近的农村,曾经在采煤五区干过两年,和师傅的关系很铁。牛新怀岳父的同学的表弟的堂兄的战友在采煤八区当区长,所以,牛新怀后来调到了采煤八区,区长的关系户,队长当然得照顾一下了。队长便让牛新怀开工作面刮板输送机,别看他是农民工,月月工资都不低。那个年轻人来自皖南某农村,是个农民工,他在采煤一线干了六七年了,工作面上没有能难住他的活。小伙子啥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媳妇迷。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伙子不但家庭经济困难,年龄也不小了,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在他们老家,男孩子22岁以前要是不结婚,再想找对象都困难,除非你家庭条件优越至极。否则,你就有可能打光棍。小伙子之所以来煤矿,就是想多挣点钱回家找对象。这么多年了,家里也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小伙子前几年想在矿上找个对象,可矿上的单身女工,不是机关科室的,就是本矿职工子女,她们咋能看上他这个农民工。这两年,小伙子想在矿附近的农村找个女朋友,可附近的农村人看不起煤矿工人,这里的男孩子情愿外出打工,或者在本地建筑队拎泥兜,也不愿意到煤矿下井,女孩子更不想嫁给煤矿工人。在这种情况下,小伙子能不媳妇迷吗?牛新怀了解到小伙子的情况后,心里生出了一个鬼点子。有一天,他对小伙子说:“我老婆的娘家有一个姑娘今年二十五岁了,长得不错,她想在咱矿找个采煤工做对象,条件不高,只要诚实本分,有上进心,无不良嗜好,年龄相当,相貌差不多就行了。不知你可愿意跟女孩子处处?”明白人一看就知道牛新怀是在拿小伙子开涮。可小伙子信以为真,他不由地心花怒放,差点给牛新怀跪下了:“牛哥,你就是我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这件事就全拜托你啦!过两天我请你喝酒。”这不,今天这酒就是小伙子请的。
“小伙子结婚了吗?”杜淮北问。
“跟谁结婚,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牛新怀那是耍小伙子的,想骗他酒喝。”
“小伙子不知道吗?”杜淮北追问。
“知道了还能请酒,连这次已经是第五次请酒了。说起来也是那小伙子少脑子,不到两个月就请了五场酒,每次都花了一百多块钱。他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说攒了钱留着说媳妇用。小伙子前几天说想见见姑娘,牛新怀没同意。你想想,姑娘是他虚构的,根本没有这个人,跟谁见面去。你也别说,牛新怀真有一套,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说就是那个姑娘,并让小伙子也送一张照片给姑娘。就那张女孩子的照片,把那小伙子喜坏了,立即到照相馆把照片过了塑,天天把照片带在身上。下井时,就放在更衣箱里。自从手里有了姑娘的照片,小伙子在井下干活也有劲了,像小老虎一样。你说可笑不可笑?刚才在洗澡塘里,牛新怀对我说,等过几天就给小伙子说,姑娘看了照片后,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不坑人家小伙子吗?太缺德了” 杜淮北气愤地说。
“是有点缺德,也怪那小伙子太实在,太媳妇迷了!”师傅自言自语。
“师傅,你以后不要再跟牛新怀交往了,这种人不可处!”杜淮北愤愤不平。
“在煤矿,啥人都得处,朋友多了路好走嘛!”师傅意味深长的说。
杜淮北听了,没说啥,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真后悔自己来喝这场酒,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缺德酒呀!
3
绿水矿有一项制度:每个周五上午8:30,下午3:30,各基层单位的职工都要到单位会议室,参加安全例会学习,学习井下安全知识和操作技能。
杜淮北第一次参加安全例会,也不知道究竟要学些啥。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听听吧,多学点知识,对自己只有好处,绝对没有坏处。
今天该区长卫立青值班,他当然得亲自主持安全例会。卫立青让两名队长讲讲是如何抓当班安全工作的?
杜淮北所在班的队长梅汝当是个大老粗,虽说工作干得硬,可是讲不好,讲了半天,反复就一句话:“嘿嘿,就是那样干地!”
区长卫立青问:“就是咋样干地,大伙都在听你讲,你别激动,慢慢讲!”
队长梅汝当仍然笑:“就是那样干地!说啥呢?”
“好,就是那样干地,具体咋干地,看样子你不想外露。既然你留一手,那你就得破破费,去到楼下小店里买两盒黄山烟给大家抽抽,得是绿盒的,白盒的不管啊!”
卫立青讲了整整一个小时,讲地都是井下采煤方面的东西。他最后说,干煤矿谁也不能说大话,为啥有的人干了一辈子煤矿,也没有发生一次碰手碰脚的事,有的人却三番两次地出工伤,责任全在自己。
杜淮北觉得,今天这次安全例会真地学到不少东西。
吃过午饭,杜淮北和张龙成、王徐州一起赶往单位会议室,已经有几个工友先来一步了。
班前会上,区长卫立青点过名时,面沉似水,他合上点名簿后,猛地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问王徐州:“王徐州,你胆子不小啊!听说你昨天带着三四个人,拥到梅队长家去了,想干啥?想造反不成。你听清楚,梅队长以后要是踩着西瓜皮摔倒了,你王徐州都有责任。你今天中班就不要下了,回去写检查,先在三班班前会上念一遍,然后再贴在会议室里。你昨天的行为往重了说该治安拘留,既然梅队长没报案,那就算了。矿保卫科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肯定不会找你了,我不会跟你拉倒地,你交500块钱,算是给梅队长的精神损失费。其它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掂量掂量吧!”
杜淮北想起来了,昨天在井下干活时,王徐州因嫌梅队长分的活太重,先是不愿意干,工具一扔就要上窑,接着跟梅队长争吵起来,最后竟然发展到要跟梅队长动手,幸亏被工友们拉开。
梅汝当十分生气:“你王徐州要是想充露头青,你就充吧!找区长、找矿长我也不怕,下井了就要干活,不然你就别下井,煤矿就是这样,实打实地干活。你有本事别下井,到地面坐办公室去?不是我看扁你,可有那个熊本事?”
王徐州撂下话说:“你梅汝当不是能吗?不是仗着自己是队长手里有点权力吗?咱走着瞧,我要是不调理好你,我的王字横过来写!”
王徐州上井后,立即找到几个不错的朋友,把自己在井下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朋友们诉说。几个年轻人闻听后,怒不可遏,他们把桌子拍地啪啪响,发誓要是不教训好梅汝当,誓不为人。当天晚上,几个年轻人趁着酒劲涌到了梅汝当家里。如果不是邻居们及时拉开,梅汝当全家就惨了,轻者挨一顿拳头,重则受伤。
众人走后,梅汝当的妻子才缓过神来,她先是哭着不让梅汝当再干队长了,紧接着要打电话报案,被梅汝当制止住了。
梅汝当说:“又没受啥损失,报啥案?区长值班,我明天给区长说就行了。”
区长卫立青气坏了,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工人在井下跟队长抬了几句杠,竟然找几个人拥到队长家里,这还了得,如果不把这件事处理好、处理到位,队长以后的工作还咋干?他们会寒心地。
一听说区长要处理王徐州,杜淮北急了,这哪行。
班前会一结束,杜淮北立即把张龙成、王徐州喊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这件事看来得找赵刚哥,只有他出面,这件事才能摆平,幸亏你没打伤人,不然,赵刚哥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王徐州到现在才知道事情弄大了,他后悔地一个地叹息。
绿水矿矿长甄为仁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喂,哪位?”
“甄矿长,我是绿水乡政府赵刚!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哎呀,是赵书记,你好,你好,有啥事尽管说。”
“甄矿长,我不是有三个亲戚在你们矿吗?”
“是的,他们现在已经上班了!听说在采煤五区,采煤五区是我们绿水矿的先进区队,工资在全矿采煤系统数一数二。”
“是这样,我听说其中一个叫王徐州的昨天在井下跟队长闹矛盾,上井后带着几个人拥到队长家里去了。现在区长把王徐州的班停了。甄矿长,这件事你给处理一下,让区长别停他的班,年轻人火气盛,又是农村人,没见过世面,做了出格的事在所难免,我已经熊他了。我听说只是威吓了队长一下,并没有伤着人和物品,可能会给队长精神上带来伤害。一句话,不管花多少钱,都由我来承担。”
“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你赵书记出面了,我哪能不给你面子。请赵书记放心,等会我打电话给采煤五区区长,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你转告你那个亲戚,让他该上班上班。”
“谢谢甄矿长,改天我请你到好望角大酒店喝酒!”
“赵书记客气了,你赵书记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小事一桩,你咋还放在心上!”
4
元旦那天,杜淮北从矿上返回了老家,去参加堂兄的婚礼。回家之前,杜淮北往邻居家中打了一个电话。听说淮北元旦将回去,母亲欢喜地不得了。
杜淮北听邻居讲,元旦那天上午10点多钟,他母亲便坐在家门口的路边,翘首等候那辆李村—青山的公共汽车。其实,杜淮北他们那儿的人都知道,那辆车早上六点从李村发车,下午1:40才从青山返回。邻居所说的是否是真的,杜淮北无需去调查,但那天他下车时,母亲确确实实地坐在路边。那天风很大,一下车,杜淮北便打了一个冷颤。寒风中的母亲脸上挂满了微笑,一见杜淮北,母亲眼中充满了一种疼爱之情。
屈指算来,自从上次离家,杜淮北又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井下的工作太辛苦了,上班第一个月,杜淮北整天累得腰酸腿疼。那次回家,母亲向他问起井下的情况。杜淮北当时毫不掩饰,滔滔不绝地讲井下工作的艰辛。讲着讲着,杜淮北猛然发现母亲目光中充满着一种无奈和忧伤。那时那刻,杜淮北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讲那些。从那以后,杜淮北每次回家,总是向母亲讲一些井下的趣事,母亲总是静静地听着。每当有亲朋好友在母亲面前说杜淮北比以前瘦了,母亲眼中便流露出一种牵挂。为此,杜淮北经常对亲友们说,在母亲面前都不要说他瘦了。可杜淮北知道,哪一个做父母的不了解自己的儿女呢!他是胖是瘦,母亲当然一目了然。
元旦、国庆节、春节等节假日,煤矿不放假。尽管春节、中秋节等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但作为煤矿工人,节日期间,他们仍然要奔赴百米井下。相信,每一位矿工的父母,这个时候是最牵挂自己的儿子的。
杜淮北返回矿上的头天晚上,母亲到村卫生所给他拿了一些药,都是一些头疼、感冒之类的药。母亲对他说,井下潮气大,多穿些衣服。杜淮北说矿门口的药店里药多得很,哪还用从家里带药。母亲放心不下,非得亲自给他拿些药才行。
登上那辆李桥—青山的公共汽车,透过车窗,依稀看见母亲那瘦弱的身影站在冷风中,杜淮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儿行百里母担忧,杜淮北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次回来看望母亲。
杜淮北回到矿上后,听好友张龙成和王徐州说,队长梅汝当被撤职了,而技术骨干严明被提拔为队长。杜淮北还听说,师傅高友福的老婆跟人私奔了。
杜淮北感叹:人生如梦呀,我只走了两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队长被撤职、工人成了队长、师傅的老婆跟人私奔、师傅辞工回农村了老家。
杜淮北后来听人说,那天矿上组织检查,队长梅汝当光顾着干窑,忽视了工程质量,把整个采煤工作面搞得跟猪拱的一样。
采煤副矿长十分恼火:这样的队长,只要产量,不要质量,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只知道蛮干,如果不换掉,早晚安全得出事。采煤副矿长一句话,区长能不听?不听恐怕矿上要连区长一块儿换。区长权衡再三,胳膊拧不过大腿,梅汝当再能干,也不能再用他了。于是乎,梅汝当成了副队长。
杜淮北心里说,梅汝当不严格要求工人按工程质量施工,被撤职是理所当然地,可是师傅的老婆咋能跟人私奔呢?她一直是个很本分的女人哪?
杜淮北分到采煤五区认识师傅的第一天,就听工友们说,师傅的老婆长得很漂亮。
杜淮北跟师傅在井下干活时,也曾听师傅说起他的恋爱史,师傅跟他老婆是同学,又在一个村,可谓青梅竹马。当初班上有不少男生追求过她,但是最后她还是成了师傅的新娘。
区里有好多工友都见过师傅的老婆,都知道师傅的老婆漂亮。有一次,一位工友在井下跟师傅开玩笑:“娘们,可能让你的老婆跟我睡一夜,我情愿一个月的工资不要了?”
杜淮北知道煤矿工人在井下啥话都能说,啥玩笑都能开,尤其是关于女人的话题,关于女人的玩笑。也难怪,在几百米深的井下,除了男人还是男人,除了煤还是煤。适当地开几句玩笑倒可以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杜淮北第一次在井下听工友这样跟师傅开玩笑,心里十分反感。
杜淮北没有想到师傅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咪咪地说:“你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只要我老婆能看上你?”此言一出,让杜淮北十分尴尬:师傅咋能这样回答。
师傅来自皖北一个偏僻的农村,家庭经济不是太好。杜淮北知道,他们这个区180多名职工,其中三分之二来自农村。听师傅说,他们这个区职工分固定工(正式工)、合同工、城镇采掘工、城镇劳务工、农村劳务工。凡是农村来的都是农村劳务工,也就是农民工。
固定工(正式工)、合同工、城镇采掘工待遇好,退休后有工资不说,还享受年休假、探亲假、婚丧假等带薪假,而且还能在矿上买房子。城镇劳务工和农民工就不享受那些待遇了,不干活就没有工资。城镇劳务工和农民工唯一的区别就是:城镇劳务工有矿上的户口,而农民工是农村户口。不管咋说,农民工在单位最受歧视,啥好处队长都不会想到你,最重最苦的活儿才能想到你。所以,这些农民工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干一天算一天,哪天不高兴了,一拍屁股就走人。杜淮北更坦言:我要是不为了挣钱找对象,你们煤矿用八台大轿抬我,我也不会来的。
杜淮北的师傅进矿后不久,便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到了矿上。他在矿附近的农村租了两间房子,把孩子送到了农村的学校上学,让妻子在家里做做饭、洗洗涮涮,当个名副其实的“后勤部长”。
煤矿工人活儿重,尤其是采掘一线,一个班下来,又累又乏,回到家动都不想动,可还要自己做饭。从农村来矿上的人都会过,舍不得花钱,要不然,下了班往矿门口的小饭店里一坐,荤的、素的,想吃啥吃啥,啤酒、白酒、饮料,想喝啥喝啥。可是,这些农民工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到煤矿来的目的就是挣钱,不然的话,谁来煤矿受这份罪。
农民工大多数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妻子在老家默默地耕耘着农田,丈夫在矿上出力流汗挣钱。啥时候开了工资,才怀揣着钞票把家还。
师傅的女人很本分哪,平时就在家里洗洗涮涮,来矿上还不到半年,咋就变心了呢?咋就跟人私奔了呢?杜淮北实在想不明白。
5
高福阳是采煤五区最能干的一名职工,他月月上满班。
绿水矿无论是采煤还是掘进都是炮采炮掘,职工劳动强度大,所以,矿上制定了出勤制度,规定每名职工一周至少有一次休班时间。可基层单位为提高职工出勤,又出台了加班加分制度。比如,采煤五区规定每月上24个班,便可拿到二部价工资,如果上23个班,就拿不上二部价工资,少一个班就会比其他人少四五百元甚至更多。而加班加分更让人瞠目,再上够24个班的基础上,没多上一个班,便加本班分的5—10倍。
高福阳肯加班,月底他的总分全班第一。杜淮北听说师傅曾经半年没休过一个班。这话,杜淮北相信,他进矿两个月了,师傅真的没休一次班。
那天子井下,杜淮北问师傅,你一个月都不休班,不累吗?
师傅说,不累。
其实,说不累那是瞎话,高福阳不是铁人,是血肉之躯,他不休班的原因是想多挣些钱。他的女儿正在濉河一中读高三,成绩不错,考上重点大学没有问题。高福阳拼命上班就是为了给女儿攒学费。
可高福阳忽视了妻子的感受,人是感情动物,高福阳一连几个月都不休班,加上采煤一线撇钩延点,导致他们的夫妻生活几乎为零,即便有也是仓促行事。时间一长,性欲正旺的妻子便红杏出墙,跟人私奔了。
杜淮北全明白了,加班加分和撇钩延点是师娘跟人私奔的罪魁祸首。杜淮北知道,这种事不仅仅是师傅一个人,他不止一次听说煤矿工人的妻子红杏出墙的事情,都是加班惹的祸。
杜淮北和绝大多数工人都痛恨绿水煤矿加班加分制度,同时对撇钩延点充满了仇恨。但绿水煤矿并不因为某些职工的妻子红杏出墙就取消了加班加分制度,没有加班加分制度,职工出勤上不去,没有人下井干活,地下的煤也不会自己跑到地面上来。
自从知道师傅高福阳辞工回家的消息, 杜淮北心中便空落落地,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班前会上,队长让杜淮北跟一个叫王理想的“老”工人干。其实,王理想年龄并不大,三十岁出头,可他已经在采煤队干了十多年,技术水平相当不错。
工作面条件很好,一分层的顶板,光滑得像大姑娘的肚皮,底板也一样光滑。唯一不足地是工作面有倾角,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摔倒。
王理想不善言辞,他的嘴唇上下蓄着杂乱的胡须,他的背有点驼,身体虽然瘦弱,但看起来还算健壮。初看上去,王理想似乎有点粗俗,有点土头土脑。但从他的动作上,看不出一点迟钝,却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
第一次跟王理想干活,杜淮北提心吊胆,他摸不清王理想的脾气,也许王理想能像师傅一样对待他,也许一个班会把他当憨子一样使唤。
王理想回柱时,王理想主动帮着拉拔柱器,主动把回掉的梁子靠在老塘的材料道内。一棵单体液压重120斤,杜淮北抱不动,他就是想抱,也无能为力。按说,靠梁子、抱柱子都是小工的活儿,可杜淮北只能靠靠梁子,根本不敢去抱柱子,采煤工作面底板滑,倾角又大,万一抱不住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说杜淮北抱不动柱子,王理想很不高兴地说:“抱不动柱子咋来煤矿干活?”
“我以后慢慢锻炼!”杜淮北小声说。
王理想没吱声,杜淮北也不再说话。
大约回了四五棵柱子,杜淮北身上就见了汗,他惟恐哪点做得不到位就会挨王理想的训斥。
这时,王理想把一个刚刚回掉的铁梁子递给杜淮北,杜淮北顺手接了过来,打算把梁子靠在柱子的把手上,底板太滑,靠了几次都没靠住。杜淮北急了,越急越靠不住。
王理想见了,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杜淮北跟前,气呼呼地说了一句:“死脑筋”,然后把顺手拿起一根塘材,往梁子的“耳朵”一插,再往两个支柱间一靠,那铁梁动也不动了。
杜淮北静静地看着,心说:“到底还是师傅,我咋就想不到这个办法呢?”
吃一堑、长一智,杜淮北挨了师傅王理想的一句训斥后,确实长记性了,他按照王理想的做法,无论底板多滑,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些铁梁子靠住。
王理想回完柱子以后,不冷不热地对杜淮北说:“等会你把炮泥捣好,我去风巷拉捆塘材来!”
“你捣泥吧?我去拉塘材!”杜淮北觉得捣炮泥轻巧,拉塘材是重活儿,便自告奋勇去拉塘材。
“絮叨个啥?你捣泥吧!”王理想一点也不领情。
大约十多分钟,放炮员和干杂活的两个人一起来装药了。杂活工催促杜淮北:“赶紧捣炮泥,一会就响炮了!”
杜淮北第一次在工作面干活,第一次捣炮泥,真不知道咋干,他看见邻组的一名工人也在捣炮泥,便走了过去。
“咋捣地炮泥?”杜淮北小声问。
那名工人抬头看看杜淮北,笑着说:“你看,先把一卷炮泥塞进炮眼,然后用炮棍慢慢往里捣,等感觉被挡住时,你再拿一卷炮泥塞进炮眼,然后用炮棍慢慢往里捣,等感觉再次被挡住时,你就可以正式捣泥了,先慢慢捣,然后加快速度,啥时候捣不动了,再塞进一卷炮泥,直到把炮眼封满。”
说话间,那名工人已经把一个炮眼封满炮泥,速度之快,让杜淮北望尘莫及。
杜淮北回到自己的组段内,按刚才那名工人的做法去捣炮泥。不知为啥,人家分把钟轻而易举就干好的活儿,他却费了好大的劲,仍然捣不好。还剩两棚炮眼没捣泥,杜淮北看了看上下邻组,人家都捣好了炮泥,整个工作面就他一个人还再捣炮泥。
杜淮北不禁着急起来,忙中出错,一不小心,他捣炮泥的手碰到了炮眼口坚硬的煤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后,他定睛一看,差点哭了起来,右手中指关节处被剐开一块皮,鲜血直流,疼痛难当。杜淮北停止了捣泥,他迅速用左手大拇指按住那块肉皮。好大一会,才慢慢松开左手拇指,见那块肉皮好像已经愈合了。杜淮北往受伤处轻轻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捏了一点煤灰撒在上面,又用手按住。
杜淮北在老家割草时,经常碰见有人割烂了手,伤者都是先往伤口吐口唾沫(据说唾沫杀毒),然后捏把细土按在伤处。回到家也不到医院重新包扎,照样好得快。今天,他捣炮泥时烂了手,自然而然地用上了那种土法子。
过了好大一会,王理想回来了。他见杜淮北捂着手站在那儿,忙问:“你咋地啦?”
“刚才捣炮泥时手被剐开了一块皮,淌血了!”杜淮北委屈地说。
“管弄啥地?我干了十多年的采煤工,第一次听说捣炮泥碰着手的,你去找队长,能干就干,不能赶紧上窑,好让队长给我配人!”王理想一阵连珠炮,把杜淮北轰得抬不起头来。
“真他娘的不近人情,听说我的手烂了,不但不说一句安慰的话,还腌臢我,什么玩意?”杜淮北恨地咬牙切齿。
“谁说我不能干?”杜淮北赌气说。
王理想见杜淮北生气了,他感觉自己说的有点过分。
“你在这歇会吧?”他安慰杜淮北。
杜淮北把自己的毛巾撕破了一小块,包在烂了的手上,余气未消地坐在那儿生闷气。
“乖乖,煤矿咋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看来自己来到煤矿是进了监狱啦,这苦啥时候才能吃够。我啥时候才能离开煤矿呢?”
杜淮北想想自己在家种地的日子,虽然清苦些,可过的快乐,人与人之间感情深着呢,如果不是为了挣钱,为了找对象,说翻了天也不到煤矿来。
6
杜淮北上窑后,在更衣室躺了足足半个小时,累了一个班,杜淮北的汗淌的太多,他已经精疲力尽,而且头隐隐作痛。
洗好澡回到单身宿舍,杜淮北吃了两片止痛药,连饭也没吃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7点多了。杜淮北知道自己睡了整整四个小时。此时,他感觉头不大疼了,便起了床,洗了洗脸,喊上张龙成和王徐州,匆匆向矿食堂赶去。
第二天早上,当床头的闹钟响起来时,杜淮北本想起床去上班,可他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他感到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像散了架一样。
“今天没法去上班了,反正不能为了上班,连命都不要!”想到这儿,杜淮北又坦然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时,杜淮北看见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床上。好家伙!都上午十一点了,这一觉睡地真过瘾哪。
杜淮北忽然闻到一股煤油的气味,他抬头一看,见同宿舍的江大勇正在做饭。
“淮北,你别到食堂去吃了,我多下些面条,咱俩一块吃!”见杜淮北醒了,江大勇诚恳地说。
“不,不,我去食堂吃!”杜淮北感激地望着江大勇。
“你就别客气了,在一起住两个多月了,咱俩还没在一起吃过饭呢!等哪天休班,咱们俩好好喝两杯!”江大勇笑着说。
盛情难却,杜淮北没法再去食堂了。
大约十分钟后,江大勇下好了面条,又打了四个鸡蛋。
杜淮北心说:“这家伙的生活不错呀!面条打鸡蛋,好像妇女坐月子一样,小康水平哪!”
“淮北,洗手吃饭!”话音刚落,江大勇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饭桌。
坐在饭桌前,杜淮北的心如同那碗里的面条,热乎乎地。
吃了一半,他用筷子一抄,两个鸡蛋冒了出来。
杜淮北一愣,他看了看江大勇碗,江大勇碗里的面条也吃了一半,稠的已经快吃完了,但却没有太多的鸡蛋。
“你碗里的鸡蛋咋那么少?”杜淮北不解地望着江大勇。
“噢,刚才打了四个鸡蛋,其中两个我没注意,搅碎了。”江大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杜淮北心里又一阵热乎乎地。江大勇之所以给他盛两个完整的鸡蛋,估计是怕他有想法。
“要饭哪能嫌饭凉呢?”杜淮北的眼泪差点流了下来,他急忙用筷子夹起一个鸡蛋递给江大勇。
“不要这样,你赶紧吃吧!”江大勇硬是推了回去。
那一刻,杜淮北心里对煤矿充满了一种感情,他庆幸自己来到了煤矿,他更庆幸自己结识了江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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