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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进步:矿山农民工(第二章)

煤炭资讯网 2011-10-11 21:11:50小说林
   1

在张庄村,杜淮北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名叫张龙成,一个名叫王徐州。
张龙成文质彬彬、心地善良,人很本分。张龙成兄妹三人,他排行老大,一个弟弟正在龙城县一中上高中,明年高考,妹妹在乡中心中学读初三。张龙成的弟弟妹妹都争气,他们的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
五年前,张龙成初中毕业后,以725分的优异成绩考入龙城一中,他的成绩全县第一,这让张龙成的父母很是引以为豪。为了把儿女们培养成材,张龙成的父母起早贪黑地去干活挣钱。
张龙成上高三那年,他弟弟张虎成以731分的好成绩被龙城一中录取。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龙成的父母又喜又忧,喜的是两个儿子都在省重点高中读书,都是大学生的苗子。忧的是家里钱紧,以后儿子们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商量来商量去,夫妻俩决定跟着本村一个私人建筑队干活。建筑队的活儿,一般人干不了。夫妻俩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干这种活儿困难可想而知。虽然苦点,可两个人一天能挣将近五十块钱。为了儿女们的前途,再苦再累,夫妻俩认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张龙成的父母到建筑队不到一个月,意外发生了。
那天,张龙成的父母正在楼下搬砖、拎灰,刚垒了一层半的楼房突然垮塌,两块楼板分别砸中夫妻俩。
等张龙成兄妹三人闻讯赶到医院,父母亲已经双双身亡。
面对突然而至的横祸,张龙成兄妹三人趴在父母遗体上,哭成了泪人。
那次事故,张龙成兄妹得到了两万元的抚恤金。
父母亲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兄妹三个人整天以泪洗面,弟弟虎成、妹妹程程都哭着不愿意读书了,他们都说去挣钱供大哥上大学。
俗话说,长兄为父。父母不在了,张龙成理所当然地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必须承担起抚养弟弟妹妹的责任。张龙成知道如果继续读书,考上清华、北大不在话下,可弟弟妹妹咋办,那两万块钱的抚恤金能维持多久。不错,一旦自己考上大学,四年后就可以毕业挣钱养活弟弟妹妹了。可这四五年弟弟妹妹咋生活,哪有钱读书。我成绩再好,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不顾弟弟妹妹呀。
张龙成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
张龙成回到家后,农忙时在家种地,农闲时便去跟着村建筑队干活。
那天,杜淮北和王徐州前去看望张龙成。
两个人都对张龙成放弃读书感到可惜。
张龙成平静地说:“我不能为了自己而不顾弟弟妹妹,他们年龄还小,我必须挣钱供他们读书,按说我父母在建筑队施工中遭遇不测,我不应该再到建筑队干活,可现在没有别的门路!”
“你可愿意到煤矿去,听说一个月能挣一两千块钱哪!”杜淮北问。
张龙成一听,担忧地说:“听说煤矿很危险,活儿又重,我恐怕干不了!咱村的德根叔上个月在煤窑下井被砸死了,我害怕下井,不安全哪!”
“不是咱们这儿的小煤窑,是淮海矿务局的国有大矿,绝对安全。”
“大矿咱们哪能捞着进?”
“托熟人,好进,只要你愿意,咱俩一起去下井!”杜淮北胸有成竹。
“你真能在大矿找着工作?”张龙成半信半疑。
“我没有能力,但是俺大哥在淮淮矿务局铁路段工作,他有办法。”
“淮北,干脆把我也算上,咱们三个人一起去煤矿!”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徐州忍不住开了口。
杜淮北和张龙成都愣住了。
“我到煤矿是为了挣钱结婚,一旦结了婚,我就离开煤矿,还回到咱们村来种地。龙成到煤矿下井,是为了供虎成和程程上学,养家糊口。你不愁吃不愁喝,下的哪门子井啊?”杜淮北觉得王徐州这是瞎起哄。
确实这样,王徐州的家庭在张庄村方圆几十里都有名,用富甲一方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张庄村二三百户人家,顿顿能吃上菜的屈指可数。王徐州一家不仅顿顿有菜吃,一星期还能吃上一两顿肉。
王徐州的父亲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除了种地外,还兼营卖布的生意。
人可以少吃少喝,但不能不穿衣。王徐州的父亲瞄准了这一点,他每天都用自行车带着几十匹布走乡窜户,一天下来,三五十块钱不在话下。而且,王徐州家里还开着小商店,主要经营烟、酒、针头线脑等日用品。所以,王徐州家里有钱,至于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村民们只知道当地刚刚通电时,王徐州家第一个买了一台17英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
当时,电视剧《渴望》正在热播,王徐州家里白天晚上都挤满了看电视剧的人,连邻村的村民也前来看电视。这也难怪,附近村庄没有电视机,晚上睡不着觉,只好跑远来看电视。
王徐州一家人也不厌烦,相反却热情对待前来看电视的村民。人们看着电视剧,王徐州小商店里的瓜子、香烟便走俏起来。据王徐州透露,他们家以前最多能卖十来包香烟,现在能卖将近十条香烟,晚上香烟瓜子卖的都多。
张庄村党支部书记的女儿李美美也经常去王徐州家看电视剧。李美美长得漂亮,用当地一位德高望重老者的话形容李美美,人见了不走、鸟见了不飞、蚂蚁见了不爬。
的确如此,李美美的美貌在方圆十几里都出名,听说乡长的儿子为了李美美都得了相思病,托人说了好几回,李美美就是不吐口,她看不惯乡长儿子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作风。
有人传言,李美美之所以拒绝乡长儿子的求婚,主要原因是她已经“名花有主”了,谁?王徐州呗。有人不止一次看见李美美在王徐州家里帮着王徐州的母亲做饭。
村民们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说王徐州和李美美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然而,就在人们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李美美却跟邻村一个家庭经济很困难的小伙子订了婚。
王徐州恼羞成怒,他质问李美美为啥变心。
李美美淡然一笑:“他是军人,我从小就崇拜军人。如果你能当兵穿上军装,我现在就跟你结婚!”
王徐州一听,气得差点就跳了村西头的倒流河。
那年冬季,王徐州报名参军,可第一关就卡壳了。原因很简单,体质太差。
那年走进军营的十个人,其中八个在小煤窑下过井,另两个在山上开过山、打过石。可王徐州从小就没出过力,名副其实一个公子哥。
现在,一听说好朋友杜淮北和张龙成要去煤矿下井,王徐州动心了。
“徐州,你可别脑子发热哪!我们俩那是走投无路才下的煤窑,你瞎起啥哄?”杜淮北赶紧制止王徐州。
“淮北哥,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一走,我在张庄村也没啥意思。更主要的是,我一看见李美美就窝火,到煤矿下井,一是锻炼自己,等明天征兵时我再回来报名,我在煤矿也不会干时间长。二是忘掉李美美,眼不见心不烦,如果长时间呆在家里,万一哪天我脑子一发热,兴许持刀袭击李美美……”王徐州情绪激昂,说得杜淮北心里难受万分。
于是,杜淮北拨通了大哥家的电话。
半个月后,邻居急匆匆来喊杜淮北接电话,说是他大嫂打来的。
“淮北吗。你上次说你打算和龙成、徐州一起到煤矿下井,现在你严立哥给你们找好工作了,是到煤矿下井,你们可想干?”
杜淮北又惊又喜。
短暂的沉默。
杜淮北问:“在什么地方?”
“青山市绿水乡绿水矿,你严立哥的战友赵刚是绿水乡党委书记,绿水矿坐落在绿水乡境内。”
一听说大嫂弟弟严立的战友是绿水乡党委书记,是他给找的工作,杜淮北欣喜不已。
“绿水矿是国有大型矿井,属于淮海矿务局,我在淮海矿务局技校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两名同学就是绿水矿的。”杜淮北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们可打算去绿水矿下井?”
“去,我们去!”杜淮北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干,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谁也看不起你。如果自己有钱,萧影能跟自己分手吗?
“好,你把你赵刚哥的手机号记住,后天就可以去绿水矿了。”
杜淮北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高兴地是马上就参加工作了,难过地是自己上了三年技校,到头来却到煤矿下井,没有办法呀!尽管是国有煤矿,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当煤矿工人。
张龙成、王徐州两个人也得到了消息,他们跟杜淮北的心情一样。两个人也忙着收拾行李。
娘听说淮北要去煤矿下井,真不想让他去,可是杜淮北非坚持要去,说后天就走。
娘便忙着给淮北套了床新棉被,又从邻居家借了500块钱,作为淮北的生活费。
第二天,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三个人登上了那辆李桥——青山市的中巴车。
2
杜淮北三个人到青山市汽车站下车后,又转车赶往绿水乡政府所在地。
在路边下了车,三个人呆呆地站了分把钟,这才真正体会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滋味。
三个人都不知道绿水乡政府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还有多远,加上还带着棉被和其他东西,咋去乡政府。
杜淮北看了看四周,见不远处停着几辆三轮摩托车,他一招手,其中一辆车立即开了过来。
“到绿水乡政府多少钱?”
“两块钱。”
“可能到乡政府门口?”
“如果门岗同意,我都能把你送到乡政府大院里。”摩托车司机笑着说。
杜淮北三个人上了摩托三轮车。
最多两三分钟,三轮车停了。
三个人以为三轮车坏了,便耐心等待。
“到了,下来吧!”司机大声说。
“这么快?”三个人有点不相信。
他们下车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大院子,院子两边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青山市绿水乡委员会、青山市绿水乡政府”。
杜淮北回头观望,他们刚才上车的地方离乡政府最多有半里路。半里路就要两块钱,三轮车司机真黑呀,从青山市汽车站到这儿,不也就要两块钱吗?
杜淮北跟门岗老汉说明是来找赵刚的,门岗老汉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说赵书记的办公室在二楼最西头,他现在可能正在开会。
三个人说,我们把东西先放在这儿,等会再来拿。
门岗老汉说,东西放在这儿,你们只管放心,少一件我赔你们两件。
在异乡的土地上能听到这样的话,三个人心里热乎乎地。
杜淮北此时心情稍微舒畅一些,马上就见到赵刚哥了,这种心情用语言无法表达地。
三个人在乡政府大院里转了一圈,这才迈步登上二楼。
杜淮北10年前就见过赵刚,那时赵刚还在另一个乡当武装部长。在严立的战友中,赵刚跟严立的关系最铁。杜淮北对赵刚的印象特别深,因为他长得像自己小学的一个老师,不但长得像,而且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像,简直就是一个人。
杜淮北三个人登上二楼,见西头的房门关着,看样子赵刚正在开会。
三个人悄悄地走到会议室门口,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赵刚,杜淮北激动不已。
在会议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杜淮北看了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也不知他们开会啥时候结束。
杜淮北跟张龙成、王徐州一商量,决定到楼下的报栏去看报纸。
大约半小时,三个人见有不少人从楼上走了下来,知道会议已经结束,赶紧往二楼走去。
见赵刚的办公室门已经开了,三个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赵刚的办公室。
赵刚正在用手机给谁打电话。杜淮北向赵刚点点头,便静静地站在那儿,心却跳得厉害。等赵刚一打完电话,杜淮北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赵刚哥,我是淮北,这是我的好朋友龙成和徐州。”
赵刚笑了笑:“来多长时间了,我刚才还给你严立哥打电话呢,问他你们今天来了没有?我等会要去驻地部队
去慰问,中午可能不回来了,你们三个中午就在乡政府食堂吃吧,我安排办公室张主任带着你们去,下午三点半我带你们三个人到绿水矿去一趟。”
赵刚走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
十分钟后,杜淮北、张龙成和王徐州跟着乡政府的张主任赶往食堂。
食堂虽然不算大,但很干净。张主任说,赵书记平常中午不回市里,都在乡政府食堂吃。
今天跟杜淮北三个人一起吃饭的除了张主任,还有两个男子。杜淮北不认识,但是张主任熟悉,张主任对其中一个男子十分尊重。
吃饭当中,张主任向那位男子介绍杜淮北三个人,这是赵书记的亲戚。赵书记到驻地部队慰问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一听这话,两个男子都不由自主地打量一下杜淮北三个人,继而对三个人客气起来。
此时,杜淮北三个人才知道,其中一个男子是绿水乡政府的乡长,另一个是组织部长,怪不得张主任对他们那么客气。
吃过饭还不到中午十二点半,张主任把杜淮北三人带到他的办公室。说要是困就在沙发上睡吧,三个人没有一点困意,便翻看《青山日报》。
下午两点半,张主任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张主任接了电话后对杜淮北说:“赵书记来了,他让你们到他办公室去。”
赶到赵刚的办公室,赵刚正在洗脸,看样子刚刚睡完午觉。
赵刚问三个人中午饭吃得咋样?是否睡了午觉?三个人顿时觉得心里热乎乎地。
赵刚说:“我刚给郑矿长打了电话,等会我带你们到矿上去一趟,先把你们的住处安排好,估计你们这批新工人明天可能得军训,还要进行井下安全知识培训。听严立哥说你们三个人在家没大出过力,煤矿是个红脸活,不知你们可能干下来!”
“我们不怕吃苦,更不会给赵刚哥丢人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保证。
三点刚过,赵刚带着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坐上桑塔那赶往绿水矿。
3
赵刚的桑塔那在绿水矿办公大楼前停了下来。
赵刚走下车,杜淮北三个人也下了车。赵刚在前,三个人在后,他们登上二楼。
三个人不知道赵刚要去哪里,只好跟在后面。
见赵刚走进一个办公室,他们才注意到门牌上写着“矿长办公室”。
三个人迟疑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甄矿长,这就是我家亲戚,杜淮北能文能武,不但文章写得好,干活也是好样地。这是张龙成,曾经的中考状元,因家里出现变故,高中没上完,当你的秘书都绰绰有余,你可不能屈才哪。这位是王徐州,在家没干过重活儿,你可得照顾点!”赵刚一边跟甄矿长握手,一边向甄矿长介绍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三个人。
甄矿长笑眯眯地看了一下三个人,顺手从身边茶几上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递给赵刚,又给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拿了苹果。
赵刚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说:“我尝尝你的苹果咋样!”
甄矿长笑着问三个人:“小伙子,以前可下过井?”
“没下过。”三个人怯生生地回答。
“煤矿很辛苦,你们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们不怕吃苦,下井后我一定好好干。”三个人激动地说。
“等会儿你们先到工资科去报名,缴一下押金,明天矿上就要对你们这些新工人军训和安全知识培训,培训结束考试合格后才能下井。”
甄矿长说完迅速地拨了一个电话。
“喂,王主任,你马上过来一趟,我这儿有三个新工人,你带他们办一下手续。”
见甄矿长打电话让王主任亲自过来带三个人去办理手续,赵刚放心了。王主任是矿办公室主任,矿长身边的人,有他出面,啥事都好办。
赵刚起身与甄矿长握手:“甄矿长,改天我请你到好望角酒楼吃饭,到时候你一定得去!”
“赵书记请酒,我哪能不去!”甄矿长满面春风。
“淮北,你们在这儿等着王主任,他会给你们把手续办好的,我回乡政府还有事,你门有什么事就打我的手机。”赵刚叮嘱杜淮北。
赵刚走后不久,王主任就到了。
三个人跟着王主任先到了工资科,很容易地就办好了手续。
他们接着去了矿单身宿舍。
宿舍管理组的冯文礼感到吃惊:王主任亲自给三个小伙子办理住宿的事,这是建矿以来也没有的,这三个人肯定是王主任的亲戚,就算是亲戚,王主任也用不着亲自过来,打一个电话过来,我就给办好了。看来,他们的关系比亲戚还亲呢!
几分钟后,冯文礼就给三个人找好了房间,杜淮北住2号楼401、张龙成住2号楼406、王徐州住2号楼408。
杜淮北怯生生地问冯文礼:“能不能把我们三个人调到一个房间?”
“这不太好办,等以后空房子多了,我再给你们调,你们先住着吧!”
杜淮北和王主任跟着冯文礼走进了401房间,这个房间目前住了三个人,按规定每个房间要住四个人。虽然房间找着了,但是没有床。
2号楼406、408房间都有床,只是没有席子。
冯文礼说:“王主任,我们行政科仓库里有床,你给陈科长打个电话,让他给批一张床,我帮着给抬来。席子矿上没有,你们三个人等会到矿门口菜市街上买三个凉席吧,不贵,三四块钱一个。”
王主任立即给行政科陈科长打了电话。
“喂,陈科长,我是办公室王建明,我现在需要一张床,请你给批一张!”
“噢,王主任,你想批一张床,现在仓库里没有新的了,都是一些旧床。”
“旧的也行,只要能用。”杜淮北小声说。
王主任看看杜淮北,笑了笑:“旧的也行,可能用?”
“其实也不算旧,去年才拉来的,肯定能用。”
“行,我马上让人到你那里拿领料单。”
杜淮北到了行政科科长那里拿了领料单,又去仓库领了床。
见杜淮北三个人和冯文礼抬着床去了宿舍,王主任才放心地回自己的办公室。
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三个人分别住进了401、406、408房间,尽管他们想住一个房间,但无能为力。那三个房间的矿工也不知是哪个单位的,住多长时间了,谁愿意成全杜淮北三个人,所以他们只能分别住在三个房间里。也许以后混熟了,他们三个人能住在一起。好在三个房间都在一层楼上,相距并不远。
杜淮北三个人把床搬到401房间后,又去矿门口菜市街买了三个凉席。随后,三个人又匆匆赶到绿水乡政府门岗拿自己的被子。忙完这一切,三个人才感觉有点累,但他们心里高兴:出门在外,只要有住的地方,也就等于有了家,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三个人把行李安置好以后,杜淮北见房间里没有人,便锁好门去找张龙成和王徐州。
见他们房间里都有人,三个人决定下楼走走。
绿水矿一共有八栋单身宿舍楼,杜淮北三个人住的二号楼离食堂挺近,下楼走不到五分钟就到食堂了,食堂门口还有一个小卖部。三个人在小卖部门口站了一会,王徐州发现小卖部里面有电话,便走了过去,往家里打了电话。
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徐州啊,你要是吃不住苦就回来吧……”
王徐州静静地听着,眼里有一种液体一个劲地想往外溢,但他竭力控制着。
为怕被杜淮北和张龙成看见,王徐州放下电话后,掏钱买了一包渡江烟,这种烟老家的人喜欢抽,没想到绿水矿也有。
走出小卖部,王徐州分别给杜淮北、张龙成递上一支烟,三个人一边吸烟,一边沿着食堂南边的水泥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拐了一个弯,他们向西走去。走着走着,一群满脸煤灰,身着破旧衣服的人出现在三个人视线中。
三个人默默地看着,让他们奇怪地是,那群人竟然有说有笑,这一点,杜淮北三个人咋也想不明白。
矿广播站的广播响起来的时候,三个人走到了矿门口。
张龙成说:“咱们回去吧,到食堂吃饭去!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到矿上报到。”
王徐州说:“龙成哥、淮北哥,今天我在矿门口的小饭店摆一场,好好庆祝一下,咱弟仨以后就要在绿水煤矿下井了,不管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咱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
杜淮北说:“咱们刚到煤矿,都没有钱,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龙成也同意杜淮北的观点。
“你们就别争了,你们到煤矿下井是为了挣钱,我可不是为了钱才下井。我比你们两个人的条件都好,今天这场酒我请定了!”王徐州语气十分坚定。
两个人拗不过王徐州,只好跟着他向矿门口的羊肉馆走去。
到底是财大气粗,王徐州要了一瓶饭店里最贵的酒——百年迎驾。
张龙成和杜淮北互相看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俩都暗暗吐了一下舌头:“一瓶酒花了五十块钱,搁我们俩谁舍得?”
三个人喝了一瓶白酒,每人又喝了一瓶啤酒。
这场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
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酒力不支的杜淮北醉眼朦胧:“徐州兄弟,等我们开资了,我和龙成再请你!”
“是啊是啊。”张龙成的舌头也有点直了。
此时此刻,矿工业广场两边的路灯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仿佛在迎接这三位远方而来的农民工。
一阵风吹过,路边的白玉兰树叶刷刷作响,仿佛家乡亲人的叮咛。
三个人登上四楼,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杜淮北回到宿舍,见宿舍离门最近靠右边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杜淮北走进宿舍的一刹那,床上躺着的那个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他,两个人的目光正好相对。杜淮北吓了一跳,那年轻人脸上长满了粉刺,还戴着眼镜,头发长而发黄,咋看咋都不像个善类。
见杜淮北走了进来,那年轻人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下午刚搬来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好像一点都不欢迎杜淮北住在这个宿舍。
杜淮北心有余悸地坐在自己床上,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那个年轻人的每一句问话,惟恐不小心回答错一句。
年轻人名叫江大勇,在掘进八区上班,后运工,他原先跟父母住在矿工人村,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为家里住房小,江大勇便搬到矿单身宿舍居住。江大勇上早班,他下了班后,刚在食堂吃了饭。
“上早班得几点起床?”杜淮北怯生生地问。
“四点起床,然后到食堂吃饭。采掘单位一般都是四点半点名,迟到了区里要么罚钱,要么你买一包烟给本班工人吸,不然,值班的人不给你点名。”江大勇仍然沉着脸。
“煤矿还有这规矩,可有迟到的?”
“哪个单位都有,尤其是上早班,一旦睡过了头,肯定迟到。”
跟江大勇聊天的时候,尽管江大勇一直绷着脸,可是杜淮北明显地感觉到江大勇心地善良,并非他想象中的不像个善类。不仅如此,杜淮北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跟江大勇挺对脾气,他俩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晚,他俩一直聊到深夜。
4
杜淮北三个人来到绿水矿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除了上课还是上课,矿上给每名工人每天10元的生活费,他心说:要是常年都这样也不错,天天学习,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点力都不出,白拿10块钱,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可好景不长,两个月刚过。矿上便把这批新工人全部分到采煤单位。
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都被分到采煤五区。其实,杜淮北、张龙成早就想下井了,天天在地面学习,快活当然是快活,可挣不着钱哪!可王徐州不这样认为,他倒觉得这种学习生活十分适合他,悠哉游哉,真不错!
绿水矿的八个采煤区中,采煤五区建区最晚,据说是从老矿连窝端来的一个区,来到绿水矿以后,矿上又给添了一些人,采煤五区就这样成立了。
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等32个新工人分到采煤五区后,区长又给他们上起了安全课。
区长卫立青四十多岁,1978年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奋战在井下采煤一线,靠勤恳和实干,他从一个普通采煤工一步一步走上了区长的岗位,有丰富的现场管理经验。由于成绩出色,他先后多次荣获矿采煤岗位能手、安全生产标兵、文明先进个人、劳动模范,淮海矿务局劳动模范、淮海市劳动模范、全国煤炭工业优秀采煤区队长。
绿水煤矿八个采煤区全部是炮采区。杜淮北所在的采煤五区三个队共有职工186人,分早中夜三个班次在井下采煤。
区长卫立青拿着点名簿公布新工人所在班队,杜淮北、张龙成、王徐州被分在一队,上中班。一听说分在一个队,三个队互相看了一下,高兴。这样也好,彼此可以照应一下。他们没来煤矿之前就听说了,煤矿老工人好欺负新工人。他们商量好,如果有人胆敢故意找茬,他们就一齐上。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尽管他们不是亲兄弟,但是他们的感情绝对胜过亲兄弟。既然分到了一个队,遇到啥事一定得伸手。
三个人正想着心思,突然听见区长卫立青提高了声音:“大家马上就要下井干活了,煤矿是个苦差事,大家一定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区里昨天开了班子会,决定给大家两天的时间,让大家回家一趟,两天后如果不按时上班,一律按旷工论处。我估计有不少人现在的生活费也花得差不多了,咱矿开工资隔两个月才能开,也就是说,这个月的工资要等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开,大家思想上要有个准备……”。
王徐州这次来时带了五千块钱,除去押金、生活费,现在还有将近四千块钱,能花到五个月以后开资的时候。可杜淮北、张龙成的钱不多了。杜淮北身上还有五十多块钱,张龙成更可怜,还有九块五毛钱,他们正想回家拿钱呢,听区长说给两天的时间, 杜淮北和张龙成又喜又忧,喜的是可以回家拿生活费了,忧的是家里根本没有钱,回去跟不回去一样,可是矿上也没有熟人,向谁借钱去?
杜淮北想去赵刚那儿借钱,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他刚来绿水矿时,已经借了赵刚500块钱,其中350元是矿上收的押金,剩下的150元用作生活费了。
张龙成回家借钱,只能向自己的小叔去借,小叔有钱,他现在老家的小煤窑下井,大工,一个月八九百块钱。上次到绿水煤矿来时,张龙成听说小叔正打算盖楼房,两层楼最少得花两万块钱。
王徐州没有回家,他身上有钱,回家不回家无所谓。
杜淮北、张龙成在青山市汽车站坐上了那辆开往家乡的中巴车。在车站,他俩遇见了同村的狗剩两口子,狗剩两口子在无锡打工多年了。狗剩说他爹病重,不然他们不会回来的。
“狗剩哥,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杜淮北跟狗剩聊了起来。
“除去吃喝,一个月还能剩一千块钱,你嫂子在绣花厂,除去吃喝一个月能剩五六百块钱!”狗剩自豪地说。
“你们混得不错,要是在家种地,一年也只是收入一两千块钱。”杜淮北和张龙成感慨地说。
“你们咋到煤矿下井了,下井危险哪,活儿又重,你们可能吃住苦?”狗剩同情地说。
“我们在国营大矿下井,又不是小煤窑,安全系数高。”杜淮北自豪地说,其实,他不明白安全系数到底指啥,煤矿术语让人不理解,他只是听区长卫立青这么说。
“你们肯定挣了不少钱,煤矿工资高着哩!”狗剩笑问。
“我们刚到煤矿上班,到现在为止还没开一回工资呢!我们这次回家就是……”张龙成差点说漏了嘴,自己身上还有不到十块钱了。
杜淮北和张龙成猛然打住了话题,他们发现坐在前边一排座位上的狗剩夫妻俩,不知道啥时候都进入了睡觉的状态,尤其是狗剩,头都斜在了车窗玻璃上。
两个人又发现,售票员已经上车了,她正从车头走向车尾,打算从后面卖票。
眼见着售票员从后面来到跟前,杜淮北忙掏钱买票,他知道张龙成身上还有不到十块钱。
杜淮北本打算只买他和张龙成两个人的车票,可是狗剩两口子咋办,这不是十块八块钱的问题,如果狗剩回到家以后,说在青山汽车站遇见了当了煤矿工人的老乡杜淮北和张龙成,他们只买了两个人的车票,乡亲们会咋说。如果给狗剩两口子买票,四个人得四十块钱,我们现在是罗锅上山——钱紧哪。你说狗剩两口子咋这么困,啥时候不能睡觉,非得这个时候睡觉,这不是别我们的象眼吗?我们要是有钱,还回家干啥?
杜淮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只好买了四张票,随后他把狗剩喊醒:“狗剩哥,你们不要买票了,我给你们买过了!”
狗剩两口子同时醒了,狗剩连声说:“这哪行,这哪行。”
杜淮北和张龙成发现,狗剩两口子竟然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两个人又开始跟狗剩两口子聊了起来,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竟一直聊到下车,下车的一刹那,杜淮北和张龙成才明白狗剩两口子为什么在售票员上车的时候,竟突然睡着了。
5
杜淮北到家后,很顺利地向邻居借了500块钱,要是在以前,邻居不会一次性借给杜淮北这么多钱。邻居是个明白人,淮北今非昔比,当了工人,而且是国有大型煤矿的工人,以后会大把大把地往兜里装钞票,还怕这500块钱还不起吗?
第二天,杜淮北和张龙成步行赶往李桥乡政府所在地李桥村北大桥头,那辆李桥—青山市的中巴车就停在桥头。
杜淮北很纳闷,这次返家,张龙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路上,光是杜淮北一个人讲话,张龙成几乎一言不发。杜淮北猜测张龙成可能睹物思人,父母去世,弟弟妹妹又在学校,回家就他一个人,能不难过吗?
其实,杜淮北哪里知道张龙成的心思。
张龙成没到煤矿以前,弟弟妹妹每隔两三个星期就回家一趟。父母不在了,大哥在家呀!家对一个人来说,永远充满着温馨和诱惑,何况是失去父母的虎成和程程。
张龙成到绿水煤矿前两天,去了弟弟和妹妹读书的学校,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煤矿下井了,以后星期天尽量别回家,啥时候放寒暑假啥时候回家。
虎成和程程一听说大哥要去煤矿下井挖煤,都哭了。他们说啥都不同意大哥去煤矿下井,父母的不幸离去,已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蒙上一层阴影。父母不在了,大哥是他们的唯一依靠,有大哥在,家就像个家。煤矿危险,万一大哥在煤矿井下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完了。到那时,他们就是出国留学又有啥用?
张龙成一笑:“绿水煤矿是国有大型煤矿,安全着哪!工资高,哥在煤矿干十年八年,等你们大学毕业了,哥就离开煤矿,回家种地,等着享你们的福!”
虎成和程程知道大哥主意已定,他们擦干眼泪,叮嘱大哥一定要注意安全。程程还特别叮嘱大哥,啥时候从矿上回来,千万得去学校看望她和虎成。
昨天,张龙成从矿上回到家还不到十一点,他从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往五十里以外的县城去看弟弟虎成。
按说,张龙成应该坐公共汽车去县城,五十里路程,毕竟不近。单程公共汽车都得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得多长时间哪?
张龙成不是不想坐车去,他也知道坐车舒服又便捷,可一个来回车票就得十块钱,他身上现在还有九块多钱,没法坐车。为了省钱,他只能骑自行车去龙城一中看望弟弟虎成。
在龙城一中大门口的一家小卖部,张龙成花了一块钱给弟弟买了两袋豇米糕。弟弟虎成小时候最爱吃豇米糕。
置身于龙城一中校园里,往事历历在目。
张龙成曾是这所学校的尖子生,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他身影和足迹,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对这里的老师更眷恋,那年,听说他放弃高考,所有的老师都为他惋惜。
虎成听说哥哥来看自己,喜得连蹦带跳,一路奔跑过来。看见哥哥手里有自己喜欢吃的豇米糕,虎成迫不及待地撕开一袋,先给哥哥抓了一把。张龙成没要,他喜欢看弟弟吃豇米糕的样子。虎成一边吃豇米糕,一边向哥哥汇报学习情况。
看着弟弟,张龙成又想到不幸遇难的父母,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聊了一会,张龙成说:“虎成哪,哥得回去了,明天坐八点的车回矿上班。哥现在还没开工资,等开了资我再给你零花钱。”
虎成一边吃豇米糕一边说:“哥,我现在不需要零花钱,学校的伙食很不错,我平时也不吃零食,上个月我还得了五十元奖学金呢!”
张龙成高兴,弟弟没让他失望。
“哥,你坐几点的车回去?”
“两点的车,晚了就赶不上了。我回去后还得去看程程。”张龙成没敢说自己骑自行车来的,他怕弟弟担心。
张龙成纳闷,上午来城里,浑身都是劲,五十多里路,不到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回去的路咋好像变远了,尽管双脚使劲地蹬着自行车,可自行车像个蜗牛似的,缓慢地在路上爬行。
下午五点,张龙成才回到家,他洗了把脸,喝了半碗凉水,然后骑着自行车赶往乡中心学校李桥中学。七八里路,十分钟就到了。
张龙成花了一块钱给程程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花了两块钱买了几个苹果。他知道妹妹程程最喜欢吃苹果。
走进李桥中学,恰好下课。
程程一见大哥来了,不顾周围其他同学,跑过来抱住大哥,眼泪夺眶而出。
张龙成把身上仅剩的五块半钱全部掏出来:“程程,哥还没开资,这五块半钱你拿着,留着买零食吃。等开工资了,我再多给你一些钱!”
“哥,我上个月参加县数学竞赛,得了第一名,县里奖励我二百块钱,学校奖励我一百块钱。哥,你在煤矿辛苦,得吃好的,走,到我到寝室把那三百块钱拿给你!”程程说完,拉着大哥就走。
“程程,我就不去你寝室了,那三百块钱你自己留着花吧。我在煤矿吃得很好,我们矿食堂啥都有,荤的素的,想吃啥就吃啥。我和你淮北哥、徐州哥都在一个单位,而且住了一栋楼,一个楼层,离得很近,你别担心!”
“哥,我有个心愿,等放暑假了,我和二哥一起到你们煤矿看看!”
“好啊,我们矿很漂亮,三季有花,四季常青,是省花园式矿井。”
张龙成离开李桥中学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回到家,张龙成稍稍休息一会,开始做晚饭。张龙成最爱吃面条,父母在世时,母亲最拿手的就是做面条。张龙成不但跟母亲学会了做面条,还会蒸馍。
两碗面条下肚,张龙成所有的疲劳全无。
十分钟后,张龙成离开家,他要去叔叔家借钱。
快到叔叔家门口时,张龙成止住了脚步:“这次借钱,关键就看婶子。叔叔虽然有钱,可他不当家,借不借钱,只是婶子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儿,张龙成转身向村里的小商店走去,他拿出仅有的五块半钱,买了两包饼干,一袋酥糖。
“咦,龙成啊,啥时候回来的?”叔叔婶子正在看电视。
“晌午之前来到的。”
“那中午咋不来这儿吃饭?”婶子一副关心的样子。
“我到家后就去县城看望虎成了,回来后又去李桥中学看了程程。”
“还是隔一层差一层哪!当上工人了,回来后不先看叔叔婶子,却跑到五十多里远的县城去看弟弟……”婶子阴阳怪气。
“不是,婶子,我明天上午就得回去,时间紧,所以我就先去看望虎成和程程了!”
“婶子不怪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下面条吃的。”
聊了将近半小时,张龙成一直没有勇气提借钱的事。唉!难以启齿呀!
最后,张龙成终于鼓足勇气:“婶子,矿上两个月后才能开工资,我现在没有生活费了,想向你们借点钱?”
“借多少?”叔忙问。
“五百块钱就够了,少点也行!等开工资我就立即还给你们。”张龙成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龙成啊,你要上午来好了,俺家里就两千块钱,中午让咱村的胡车借走了,他说买四轮车还差两千块钱。”婶子一席话堵死了张龙成借钱的路。
“叔、婶子,那我回去了,我到别处去看看!”张龙成从婶子和叔叔的表情中全明白了。
“我去送送龙成!”叔叔欲起身。
“你过来帮我把被罩套上!”婶子命令叔叔。
张龙成走出了叔叔的院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张龙成又到村里其他几家他认为关系不错的村民,结果大失所望,一分钱都没借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张龙成愁啊,这次回来,原以为能借着钱,可是空手而归,以后咋生活。
晚上,张龙成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最后,他决定明天到矿上问好友王徐州借五百块钱。至于返矿的车票,只能让好友杜淮北给买了,可人家淮北回来时已经给他买过一次票了,咋能再让他买票。可不让他买票又能咋办,一百多里路,还能步行回矿?
所以,张龙成一路上一直沉默,他不知道到车上买票时咋跟杜淮北说。
两个人上车后,司机说二十分钟后发车。
张龙成又想到弟弟虎成和妹妹程程。程程离这儿不到两里地,张龙成很想去看看妹妹,下次不知啥时候能再回来,可时间来不及。估计程程现在上课了。
张龙成在心里默默祝愿弟弟和妹妹,希望他们永远平平安安。
“哥?”张龙成正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睁眼一看,妹妹程程不知啥时候站在自己面前。
张龙成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他使劲揉揉眼睛,最后确信真是程程站在面前,他激动万分。
“程程,你这时候来干啥?咋没上课?”张龙成和杜淮北一齐问。
“哥,我知道你们坐这趟车回矿。今天第一节课是自习,我向代课老师请了假,想来看看你们。哥,这三百块钱你拿着,在矿上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程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百元钞票。
张龙成和杜淮北都愣住了。
“我不要,程程,哥有钱!”张龙成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液体在不争气地往外溢。
“哥,你拿着。我在学校里真的用不着钱。”程程把钱往张龙成手里一塞,转身匆匆下了车。
张龙成没有下车去追赶妹妹。这三百块钱对他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啊。多懂事的妹妹呀!
想想这两天的经历,望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妹妹,张龙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失声哭了起来。
张龙成和杜淮北在青山市汽车站下车时还不到十点,他们找了一家打字复印店,把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了四份,矿上要的。
两个人离开复印店,正要往回走,见行人纷纷向西奔去。一打听才知道西边杀人了。两人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等他们赶到地方,杀人的、被杀的,都已经被公安人员弄走了,他们只看到地上有几滩血。听了一会,才知道杀人者与被杀者系恋人关系,男方恨自己被女友抛弃,才愤然拔刀杀之,而后自杀,但未遂。
人们纷纷叹息:你把人家杀了,自己能捞着活吗?
两个人都感叹,为了爱情而伤了两命,太不值得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此时此刻,杜淮北突然想起自己相恋三年的女友萧影,真想也拔刀一搏,想想却摇头,不禁哑然失笑,心说:荒唐至极。
6
张龙成和杜淮北赶到矿单身宿舍不到十一点,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现在才感到有点累,杜淮北躺到床上睡了起来。同宿舍的另外三个人都不在,他们都上早班。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杜淮北猛然惊醒,他爬起来看一下床头的闹钟,不禁大惊失色:乖乖,十二点十分了,再睡一会上中班就迟到了,中班十二点半点名。第一天上班说啥也不能迟到。
杜淮北匆匆洗了洗脸,又喊上张龙成和王徐州两个人,匆匆下楼向矿食堂奔去。
三个人吃过饭赶到单位时,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黑白丑俊,啥样的都有。今天值班的是区长卫立青。
会议室前面主席台上坐着四个人,区长卫立青左边是一个黑胖的男子,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卫立青右边紧挨着他的是一个黄脸汉子,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黄脸汉子右边是一个白胖的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
杜淮北发现,那个黑胖的男子面前摆着一盒绿盒黄山烟,他先是掏出一支烟给区长卫立青,又分别给黄脸汉子和那个白胖小伙子每人一支,最后才掏出一支叼在自己嘴里。
杜淮北问身边的工友,那黑胖男子是谁?
“那是咱们的大队长,区长右边的是跟班副区长,那个白胖子是副队长。”工友小声介绍着。
区长点过名开始讲话:矿上给咱区分了32名新工人,我和书记研究过了,二队和三队各分10个,你们一队人少,就多分两个,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在三个月的实习期内出了安全事故,正副队长就地免职。三个月以后,新工人要是不能单独操作,师傅的工资扣一半。
区长卫立青的话一说完,跟班副区长蒋正义开口说:作为跟班干部,我希望两个队长要先给新工人找好师傅,要找就找技术响当当地,三个月以后,得保证新工人个个能独挡一面,不然的话,我到时候也得追究你们两个队长的责任。
杜淮北注意到,那个黑胖队长从区长点名时,就用圆珠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他看一下台下的职工,就写一下,然后再看一下职工,再写一下,如此反复。等区长和副区长讲完了,黑胖队长也写好了。他嘿嘿笑了一下,说首先得感谢区领导照顾一队,多给了两个人。我们一队一定不辜负区领导的期望,保证把新工人带好。接着,他简单地通报了昨天的工作,说掌子面上部超高,得用木料过顶,下部是煤底,得穿鞋……。
杜淮北点纳闷,掌子面超高是咋回事?煤底咋还穿鞋,给谁穿鞋?
黑胖队长拿起点名簿,开始给新工人找师傅。
“张龙成是哪位?请站起来!”
“是我!”张龙成应声站了起来。
“你师傅叫陈合肥,看着没有,就是你右边第四个人,你可别看他瘦,技术在全区都能数得着,你要好好跟他学技术!”
“王徐州,你师傅是赵南京……”
黑胖队长一个个给新工人找师傅,十二个人已经找了十个,杜淮北有点沉不住气了,技术好的师傅都让别的工友“抢”走了,万一队长给他分个技术不好的师傅咋办?再着急也没有办法,谁叫自己的名字排在最后呢!
“杜淮北……”
一听队长点到了自己的名,杜淮北连忙站了起来。
“你师傅是高友福,看着没有,就是会议室最后面右排靠墙角的那个。你师娘长得可漂亮哪……”会议室里立即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杜淮北扭头回望,见会议室最后面右排靠墙角的是一个小个子男子。
杜淮北看那人时,那人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杜淮北。


作者:安徽淮北桃园煤矿综采二区蔡进步 编 辑: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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