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才:山村人物 | |||
煤炭资讯网 | 2011-1-4 16:06:13散文荟萃 | ||
我的童年生活,大部分光景是在一个名叫“关湾”的小村庄度过。在农村,在乡下,这湾那沟的村庄名字就像城里这路那街的名字很多,很普遍。关湾这个村名有点怪。关湾关湾,顾名思义好像村民关姓人家比较多,其实也可能过去关性人多,现在的关湾连一户姓关的人家你也找不到。说关湾靠山,离山峰还有一段距离;说关湾是平原,一抬头一睁眼,极目远眺,不远处还能看到矮矮的小山丘。关湾,正处于这样尴尬的山地和丘陵交叉的山区境地。
“穷山恶水”对关湾而言不合适,但说关湾土地稀少资源贫乏没有瞎说。关湾没有煤矿,没有铝矿,更没有金矿,矿藏不要说丰富,说贫乏还差不多。村民企图靠资源致富,永远是幻想。关湾村无法和周边靠资源跑步前进改天换地的富裕村子相提并论,真是比较贫穷落后的一个不起眼的“湾”。难怪四邻八村的提到关湾,都称呼为“关湾儿”,甚至“瓜庵儿”,带有重重的儿化音,就像称呼一个人,叫小名,不叫官名,保不准,难说也就有一定成分的轻薄和怠慢。 当然了,一道菜有一道菜的味道,一个村庄人也有一个村庄人的不同凡响之处。关湾村没有出过大人物,但诞生了几位大学生博士生留学生;没有出过级别高的大干部,而种庄稼的好把式倒是一抹一大把,不缺。大学生博士生留学生可谓凤毛麟角,这里轮不到我多说,就足以令人关注。相比之下,有几个庄稼汉也是光棍汉的喜怒哀乐事儿,倒是令人再三玩味,叫人念念不忘。 老和尚院 硬哥叫人放心不下的是,他五六十岁了,依然不成家,依然孤零零一个人。 硬哥名字本不叫“硬哥”,“硬哥”二字准确说是村里好事者给他起的外号。硬哥当兵回来探家,说惯了普通话,问他啥时候回来,他没说家乡话“夜黑”而说“昨夜晚”,和他关系不好看他笑话的人家出他的洋像,说硬哥洋腔怪调,才不说“坐他奶奶碗上”?第二天,娘给他包饺子,煮好的饺子端上去,硬哥感觉煮轻了,有点生,不熟,说普通话:“硬”。偏偏他娘眼花耳聋听不清,应了声“拧?我冇拧住你。”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硬哥”的绰号就传遍全村,荡漾开去。村里人老是经常“硬哥硬哥”的叫,活生生把他叫成远近闻名的硬哥了。硬哥身高一米七,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能说会道,曾在北京部队当兵,干了四年文书。硬哥长相不但没啥缺陷,相反也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汉。 一个当过兵的男子汉,这么能干,没犯啥见不得人的事,不成家,一般人看来,再正常的人,这本身就不够正常,没问题也要找出问题来。其实,不用咋下功夫,知情人都知道,硬哥在婚姻上也是阴差阳错,一波三折,不然早结束单身生活了。 七八十年代,复员军人地位颇高,是农村女孩找对象的首选,很是受欢迎。硬哥那年他当兵回来,提亲的媒人围着门,快要把门槛折断,能说没姑娘跟他,成不了家?不凑巧的是,硬哥心情不好,一一回绝了,父母左右为难干着急,又无可奈何。硬哥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哪会想到, 硬哥在北京卫戍部队林彪警卫连当文书,表现出色,屡受嘉奖。眼看就要提拔当军官了,眼看就要脱离农民身份,跳出农门成为国家干部了,出现了“七一三”,事件,他那一批兵因这一政治事件都受到连累,全部复原回乡。这事,不要说搁硬哥身上,换换人,搁谁身上,谁好受?刚刚经历人生前途的重大挫折,这节骨眼上,要和硬哥说对象,岂不是添乱嘛!十有八九,肯定不成。为了不辜负乡里乡亲的一片好意,硬哥只好对姑娘挑挑毛病,开始是说太“黑”,在黑白俊丑上做文章,后来是说高低不合适,再就是胖瘦不搭配,总之是找借口,不满意。硬哥对婚姻的态度高不成低不就,媒人泄气,父母也生气。天长日久,随着硬哥年龄的一天天增大,过龄儿了。都说硬哥眼光高,太捏,婚事成了老大难。弟兄们多,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富裕,硬哥就一直保持他的单身贵族身份不变。 硬哥的婚事耽搁似乎还在情理之中,他的两个弟弟不憨不傻,都过了婚龄,阴差阳错,也都没成家,就有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硬哥大弟身体好,能吃苦,成年轮月在煤矿上班,很少歇班,挣不少钱。二弟有积蓄,有人提媒茬,二弟也动心了,想找对象成家。据说硬哥不同意,说“哪有大麦不熟,小麦先熟?我还没结婚,你等着吧。”大弟实诚胆小,为避免弟兄不和睦,就打消了结婚念头。真应了硬哥的话,等着,大弟这一等就是几十年,等到了和硬哥一样头上有白头发,并且还在痴痴地等。二弟高考失利,五官上一只眼看不见,换成了假眼。相了几次对象,都因为这只眼不争气,影响形象,对象吹了一个又一个,一直吹到现在,终究没有碰上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晚上睡觉,被窝里冷飕飕,凉刷刷,还是一个人。 弟兄仨各有分工:硬哥照顾几亩土地,二弟上班抓经济,三弟做饭当婆姨。于是,人称硬哥他家“老和尚院”。 木匠 方哥是个木匠,自小学得一手好木工手艺。做个桌椅床柜,修个条几板凳,方哥心灵手巧,一看就会,不做难。方哥的手艺叫人赞不绝口,而他的婚姻却不容乐观。有人嘲笑方哥,木匠活做得怪好,就是老婆守不住,家具做得漂亮,在女人身上那活却做得不咋的。 前些年,我国自上而下讲成分论,方哥爷爷省吃俭用几十亩买地,自己种不过来,还找人帮忙,有雇工,解放时被划为地主,方哥成了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在那种突出阶级斗争的年代,方哥不要说入党提干,就是农村社员正常的生活都受到干扰,得不到保证,又遑论找对象结婚成家?那种时代,年轻人成分一高,处处受人歧视,喜欢方哥的姑娘不多,成家的机会很少。 机会还是等到了。改革开放,方哥的地主子孙帽子摘掉,虽说方哥四十好几的人,但毕竟时代不同,成分论一扫而光,地主的子孙可以和一般农民平起平坐,又恢复了做人的尊严。 那天,方哥走街串巷给人做家具,认识邻居家一位年龄相当的四川妇女。夜里闲谈中得知,这位妇女她家乡穷,男人吃喝嫖赌不正干,才离婚出来,想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真是正瞌睡给个枕头,听这话,方哥高兴得眉开眼笑。 四川女人虽说不漂亮,但也能凑合。方哥琢磨着,自己这年龄这条件,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个店了,咱还要求个啥?按方哥的话说:抓而不紧,等于不抓,感觉机会不多,方哥立马下手。方哥不是草率鲁莽之辈,先是自己找四川女人说话,探听虚实,仔细相看,紧接着才托媒人前线塔桥。不久,选了个良辰吉日,倾其所有还不够,又东挪西借,吃吹打打,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待客几十桌,热热闹闹把新娘子娶回了家。 没成想,好事自古多磨。四川女人花钱大手大脚,不善于理财。这暂且不说,主要是她说离婚后,家里前夫指望不上,一双儿女没人照看,放心不下,想接过来,也好一块生活有个照应。方哥本想埋怨她婚前瞒着不讲清楚,再想想既然同床共枕,成了自己的女人,年龄大了,空荡荡的一个大院子,冷清清的,自己也没有一儿半女,平添一双儿女也能增添一些人气,也是好事,也不嫌多,就痛快答应下来。 结婚不到一年,小院里突然间跑出来三口人,方哥道听途说关于四川女人的各种猜疑也烟消云散,吃了定心丸。方哥动用各种关系,先后花钱给四川女人十四岁的孩子和十一岁的女儿办了入学手续,让他们继续读书。昔日荒凉的院落如今人声鼎沸,方哥脸上皱纹少了,笑容多了,出去干木匠活有了奔头,劲头更足了。第二年,女人又怀了方哥的孩子。孩子满月了,会说话了,会走了。一想到女人都怀了自己的骨血,真不是坑蒙拐骗的短期行为,是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准备白头到老,方哥更是喜不自禁,笑逐颜开。 往往是坏事能变成好事,好事也能向坏处发展。一天傍晚时分,方哥在外地干了几天木匠活,回到家开开门,却看不到四川女人和几个孩子,小院子又恢复了昔日的寂寞。去问邻居,见没见着爱人和几个孩子?邻居说几天没见。 凭直觉,方哥好像觉得要出事。其实,事早出了!方哥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备,还是受骗了。趁他出去干活,四川女子和儿女,连和方哥生的那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也不落下,一块卷了细软,跑了。方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像冬天有人浇了他一头冷水浑身湿透一般,发起了呆。 几年后,和方哥关系铁的人在其他村里看见那四川女人和孩子,急匆匆给方哥捎信,让他去讨个说法,并愿意协助。方哥微微一笑:“忙,没空。也没必要。” 盼望 我家和望哥家不是一个队,中间隔着一道土岭,住得不近。他后沟,我前閁,平时不咋来往,不很熟悉。走到路上碰面,知道是一个村的,心情好说上一半句话,心情不好,低低头就过去,不搭理。 那年,我在水泥厂当化验员。一大早,望哥坐车就到了化验室门前,等我。看见我,没等我开腔,他就热情招呼我。老乡来了,人之常情,我当然要让进屋里,倒茶说话。没想到他这趟是专门找我而来。望哥央求我帮他写封信,给远在四川的一个妇女。望哥四十多的人,没有结婚我知道,他突然让我给四川一个妇女写信,我纵然再有才,再能写,不问问来龙去脉,信是不好下笔的。 不等我张嘴刨根问底,望哥激动着,满脸的红光,似乎交了啥好运气,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前俩月,人家给他说了对象,一个三四十岁的四川妇女来到了他身边。望哥大龄青年,对男女之事如饥似渴,那妇女模样齐整,结过婚又离婚,都是过来人,不用说大火碰上了干柴垛,一点就着。望哥屋里添了个爽利的女人,晚上过去是心焦磨乱胡思乱想嫌夜长,现在只嫌夜短,心里的乐和劲儿可想而知。 望哥让我给四川女人写信,是因为那女人半月前回四川老家,至今没回来。那女人和望哥俨然一对小夫妻,恩恩爱爱了几个月。有几天那妇女闷闷不乐,望哥问她,说是四川打电话来,说娘病的不轻。她想回家看娘。也想和望哥做长久夫妻,需要回家里办户口迁移手续,这些都在情理之中,望哥能不让她回去?听说那妇女要走,经验丰富的婶子大娘都不同意,奉劝望哥严防死守,以免节外生枝。望哥不听。心想觉都睡过了,都是自己的人了,连夜筹措了两千元钱,一大早就帮那妇女掂着换洗衣服,一路有说有笑,情意绵绵送上了车。 有道是人一走,茶就凉。四川妇女一走,望哥的心却没有凉,而是保持热乎乎的,做梦都盼望她回来。盼归盼,又几个月过去,愣是不见心上人。前前后后,望哥在那女人身上花了上万块,眼看要人去钱空,望哥能不着急?他后悔没听婶子大娘的劝告,搀着当初的媒人捎信,打电话,效果不明显。情急之下,他来找我写信,知道我能写,让我把本地的优美风光和特产特色好好描写一番,看能否能否唤回那妇女的心。 整个故事我很受感动。我也知道写信明摆着是徒劳,无用,但我不忍心打碎望哥的一腔痴情,不想搅乱他的美梦。信写得很认真,我也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很及时发了出去。 不知那信有无音信?我知道望哥还是一个人过活。按望哥的话说是他“婚姻不透”,他还在盼望那位远在四川的女人归来。 作者单位:国投新登郑州煤业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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