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雨后的第二天，夏主任在倒春寒的天气里望着被北风刮得干干净净的湛蓝的天。

他想起阳台上放着的最近陆陆续续买的花草，有些担心。那些花草不名贵，无非是细弱的吊兰、单薄的仙人指、清瘦的落地生根。这些是夏主任傍晚散步时在一个小花摊上买的。摊主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满脸沟壑，满脸堆笑，调动所有面部器官、肌肉和神经对着每个光顾小摊的人。

花摊在夏主任住的居民区门口，半个乒乓球桌大小的地盘上摆满了用方便面的塑料大碗种的花草。花草平常，价钱也不贵，一块的，两块的，最贵的不超过五块。起初，夏主任并没在意，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冒出个花摊，更没瞧上那堆孱花弱草。

他和老太太打上交道是单位工程师任命确定后的那个傍晚。夏主任是三个候选人之一。他认为，凭着能力，自己定能胜出。四十二的夏主任全日制机械工程专业毕业；国家级刊物发表论文3篇，省级以上刊物发表论文7篇（以上论文后被多位同行竞相“借鉴”）；以他名字命名的专利技术4项（他认为此项无可比拟，尤其在尊重人才的年代）；更重要的是，他谦卑、低调、敬业。机会是唯一的了，他珍惜，更暗喜。

妻子握着他的手，眼神复杂，却又极力想传输出鼓励和支持。夏主任想要的兴奋和欢喜无一。这点异样使夏先生不解，忽然有丝惶恐掠过心胸。他努力镇定，又前前后后仔细分析了一遍：侯选人小王虽然跟随厂长鞍前马后，但据说厂长对此人略有微词，认为太过油滑，不够踏实，马屁拍得起腻。侯选人大李平时声色不动，城府颇深，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领导敢用？这三个侯选人虽不是明文规定，但符合综合条件的只有他们三个。况且，无论硬件、软件，夏主任都毫无疑问的占尽优势。

夏主任梳理完，自信且笃定，不再理会妻子迟疑的眼神。

竞聘前一段时间，妻子比夏主任忙－－她被丈夫的自信感动了。她四处暗地打听时下送礼的级别、合适的礼品及领导的住址，热情空前。夏主任满意于妻子的欢喜却不满于妻子的市侩。甚至妻子打电话托人“问道”时巴结的语气、配合语气谄媚的笑脸和微弓的身形，都让夏主任觉得有辱他的斯文。难道，表情和肢体动作也能同语言一样透过线路传到电话的另一端？至于结果怎么样，夏主任没问。

第一关笔试时，夏主任发现进考场的是11个人。对此，厂方表示，这是要打破常规选人才，要重能力轻学历…..夏主任有些不安。笔试、面试、综合测评……几轮征战后，名不见经转的厂技术部贾科长折桂。

领导找夏主任谈话时，他谦卑地点头、谦卑地笑。夏主任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他的沉稳与和气。但他心里还有一张脸和一张嘴，对厂领导的每句安慰和官方语言都进行着赤裸裸地驳斥。渐渐的，他只剩下别人看得见的那张脸，并靠惯性维持着常态。真实的他已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回到了激情澎湃的职场初期，回到了鲜花掌声的获奖舞台……

直到领导鼓励他要继续一如暨往地努力，并示意他可以离开时，夏主任的七魂八魄才从异空归笼回来。虽还不知今昔是何年，但夏主任从容地站起来，从容地走出去。

妻子平静的眼神让夏主任很愤怒，为什么这么平静？为什么无所谓？早已经料到结果是这样？！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解或疑问？夏主任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像小丑一样的魔术师，兴致勃勃地表演给已知谜底的观众。他越发痛恨这群观众的伪善。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夏主任同样平静的外表下。

夏主任光顾小花摊就是在那个他什么也没说，妻子什么也知道的傍晚。

老太太满脸的堆笑和讨好的眼神打动了夏主任。实际上，夏主任不喜欢花，但那天，他却对那些小花小草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情感。他发现，这些小东西在夕阳下也能拉出长长的身影。他用一块钱买了一盆吊兰。老太太不切实际却又合乎实际的夸奖及发自内心的笑容是这盆花的附赠品。

夏主任带着附赠品价值远大过商品价值的吊兰满意地走了。不久，他家阳台摆满了用方便面的塑料碗种着的花草。

本来，夏主任可以一直这样不断买花的，但意外发生在厂长因贪污受贿下马后的一天。那天，夏主任照常到花摊去。下了马的厂长也意外地来到了花摊前。两人客气地打了招呼。意外发生了，卖花的老太太把不切实际又合乎实际的夸奖毫不吝啬地复制到了前厂长身上，也用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温暖着前厂长的心。

夏主任就是在那时勃然大怒的，他不再顾忌斯文和风度，很凛然地走掉了。回到家，夏主任把阳台的花全部扔进垃圾箱，主意之绝决，动作之迅速！ 　

当夏主任喘着粗气坐下时，不经意又瞥见了妻子平静的目光。

作者单位：山东 龙口矿业集团北皂煤矿

本网特约记者：宋鲁燕

编 辑：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