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凯旋:小品的危机 | |||
煤炭资讯网 | 2010-3-1 8:52:06一事一议 | ||
赵本山当然不是果戈理,他的作用虽说同样是让观众笑,却是让他们笑那些比自己还要不如的人。 今年春晚小品赞扬者少,批评者多,尤其是赵本山的小品,被一些网站评为2010年春晚最烂之作。其实,这些恶评也是出于某种审美疲劳。年年的春晚,就那么几个面孔垄断舞台,一个人视觉上要不疲劳生厌也难。但央视似乎并不在意人们喜新厌旧的天性,仍然坚持声称,大多数观众是需要赵本山的,仿佛他们已经认准了,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春晚节目就是要给大家批判的。 赵本山现象是这个时代的一大奇观。一个民间二人转艺人,以小品表演统治春晚达二十年,给了大众每年春晚的快乐,同时造就了他本人的巨富。小品这个形式,也因此而登上大雅之堂。即使如此,仍然有许多人感觉它过于低俗。近日看到一篇文章,说在一次谈话节目里,作家王蒙讲了个段子:几位文艺界人士在一块议论,古有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到了咱们这儿该怎么办?搜肠刮肚思索良久,其中一位期期艾艾地说,咱们现在有小品和短信。 这当然只是段子,而且可以编成小品,作者因而有所感慨:“说到小品和短信,确有时代特色,也有群众基础,但这东西和唐诗、宋词放在一起,就好比是正在高谈阔论、舌灿莲花的李、杜、苏东坡旁边,坐着一个根本搭不上话的赵本山一样,显得十分尴尬无趣,即便人家不说,咱自己也会自惭形秽的。” 但小品不是小品文,小品只是一种大众文化,旨在娱乐观众,既无需道德价值,也无需审美价值。问题在于,这么多年来,大众一直为嘲弄他们自己的小品而乐不可支,倒是令人匪夷所思。赵本山的搞笑小品,有一些就是取材于弱势群体的笑料。赵本山当然不是果戈理,会编一出《钦差大人》的喜剧来讽刺官场百态,最后借剧中人对观众说:“你们在笑你们自己!”他的作用虽说同样是让观众笑,却是让他们笑那些比自己还要不如的人。 所谓高雅的文学不用说了,批评现实从来都是其生命。但即使古代以娱乐为主要功能的俳优表演,归属于大众文化,其调笑的对象亦非尽是底层民众,常常也包括达官贵人乃至帝王将相。《文心雕龙·谐隐》说:“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优旃、优孟都是古代的俳优,且能以说笑话的方式,讽谏秦二世欲漆长城、楚庄王欲厚葬马的奢华。这种讥时讽世的行为往往也能得到权力者的优容,因为古代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国语·晋语二》载优施曰:“我优也,言无邮(尤)。”即是指俳优有讥刺的自由,不致受到惩罚,从而使民情有个宣泄的渠道。 近年流行的“躲猫猫”、“俯卧撑”、“打酱油”等事件,都是富有喜剧色彩的现象,而当下的小品却很少去加以针砭讽刺。随着人们的权利意识提高,赵本山的小品自然会越来越受人诟病。诚然,这也不能全怪小品演员。小品这个形式一诞生,成为一种公开表演,就注定了它的类型特性,要么不搞笑,要么就只能搞笑底层人物,否则就会得罪许多官员,就像当年《钦差大臣》曾遭到官僚阶层的攻击,指责剧本诽谤了俄国社会一样。 明白了这些,就会明白小品的前途了,也会明白上面那篇文章的作者犯了个错,他说:“与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产生的时代相比,咱们如今国力最强,人口最多,人均寿命最长,作家最众,创作条件也最优越,可是迄今为止,能拿出的有代表性的文化产品却最寒碜。”这其实是上了那些文学理论的当,以为国力越强大,文艺就会越繁荣。然而,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并不一定总是平衡的。文艺繁荣的真正原因并不在国力如何,就拿唐诗的繁荣来说,最重要的原因也不是由于经济强大,而是由于社会的多元和宽容。 景凯旋(南京大学海外教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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