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嘉陵江边，朝前可看见嘉陵江与长江汇合处。当老父来到家中时，刚遇上三峡大坝蓄水175米，原来奔流的江水平缓得像一泓大湖水，只有风过才泛起阵阵微澜。老父的到来使家里的生活一下变得迟缓起来，就像窗前的嘉陵江水看不见了流动。

　　老父已年逾九旬，加之体弱多病，行动异常缓慢。起床穿衣要摸摸索索20来分钟，剪一次指甲也要细细摸摸老半天。半碗米饭足要咀嚼半个小时，若是吃鱼，我可能还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收拾碗筷了。老父嗜睡，基本上是晚上不到十点就睡，早上八点过才起，中午一点午睡，直睡到下午四点。在他慢慢的睡眠中，我们在家里的行动只能轻手轻脚，静静的房间里，时间似乎也滞留了。妻子悄悄对我说：“我们家来了个‘摸索’人哩”。

　　但相处一段时间，我对这“摸索”却有了新的认识。他起床虽慢，但那床铺却收拾得整洁干净，铺盖叠成一字型，枕巾牵得平平整整。吃鱼虽多用半个小时，但桌面却从不留下半颗米粒或一根鱼刺的。老父行走已很难，若从坐位上站立起来，他总是先挺直上身，后支撑拐杖慢慢站起，站定后先试着提提腿，然后才能颤颤地迈开脚步。我上前搀扶，他总是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平地我还行。” 他的身体已很不好了，床头柜摆满了各种药品。他每天会摸摸索索拿出各种药片自己服用，从不叫我们给他拿药。我仔细看，这里面包括了治疗心脑血管病、肠胃病、咽炎、前列腺增生、皮肤病、胆结石以及治疗感冒等药品。看着他每天服用这些药，还真有些吓人。但他坦然面对疾病，既不忧结于心，又不放弃治疗，就这样“摸索”着和疾病对抗。

　　特别令人担心的是洗澡，由于没有盆浴，又是冬天，我提出少洗并由我来给他洗。但他坚持一周洗一次，洗澡时他先准备好换洗衣裤，叫我在淋浴下放上一根凳子，他就坐在凳子上摸摸索索洗起来，每次都要洗上四十多分钟。他只同意我去给他搓背或揩干背上的水迹，在面前从头到脚凡他的手够得着的地方，他都坚持自己洗。当我给他搓背时，那瘦骨嶙峋的身子便袒露在眼前，黧黑皮肤爬满了大块的老年斑和吓人的黑痣，青筋像草绳一样暴露在手背上，这就是生我养我的那个生命体吗？这就是我儿时所依托，以为永远像大山一样有力量的父亲么？我真的感到了生命在这个躯体中正摸摸索索地一点一点退去，謩年深渊的大门在慢慢敞开------但他那下意识护在前面坚持自己洗的双手却告诉我，他尽力拖延着自己的事自己做，是在“油尽灯灭”前的“摸索”中维持着一个父亲的尊严，也是在维护一个生命的尊严。

　　午睡后，老父常一人坐在窗前看江，往往一坐又是一、二个小时。在他久久的凝望中，是否记起了曾在嘉陵江畔的生活足迹？是在回味年轻时健康体魄带来的快乐？还是在回忆生儿育女的艰辛和幸福？或许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的意识融入这平缓的江水，在渐行渐远中慢慢消去----- 这时我就会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一个九十岁的老人还能生活自理，他就是一个成功的老人。

作者单位：重庆一三六地质队

作者：徐万凯

编 辑：刘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