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顺着河向南，项东艰难地走了三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一个塬上有村庄的塬下。

项东不知道塬上的村庄叫什么，他只是看到一些农人往塬上走，估计那里是个村庄。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几十里地的项东有些累了，他沿着农人上塬的路来到一处田埂上坐了下来。面对着滔滔河水，他的心情即复杂又轻松。所以复杂，是因为年纪轻轻的他将面对死亡；所以轻松，是他认为该死的人已经死在了他的前面。仅仅几个小时之后，项东便不再怨恨他的老姨了。就是因为老姨的出现，他没有完成他的计划，让他的妻子得以活着，他的儿子没有失去母亲。这时的项东意识清醒起来，他开始回忆中午发生的一切，他相信曾经是法官、现如今是刑侦大队长的他已经成为凶手，是三条人命的案犯。他相信被他分别一枪毙命的三人当中，有两个人是罪有应得，另一个是碰巧，有些意外。

天渐渐暗了下来，项东检查擦拭完手枪后掏出了手机。几个小时以来，他的手机一直关着，他知道他的处境，更了解当今的卫星定位技术。

趁着夜色，项东沿着上塬的路来到村落的麦场。麦垛还没成型，凌乱堆放在麦场的角落里，周围没有人。躺在带着麦香的暖和的麦秸垛里，项东迷糊着想睡，却睡不着，尽管他已经身心疲惫。

项东两年前就设想过今天，为此，他还买了一份人身保险。他听卖保险的人说，保险公司对自杀的也赔，条件必须是买保险两年之后自杀的。项东不知道自杀的杀人犯保险公司赔不赔？

迷迷糊糊的项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和妻子离婚后，又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嫁给了他……几声狗吠让项东回到了现实。

看着黑屏的手机，项东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开始不相信他杀了人，也没有必要做惊弓之鸟状，谁会想到死在办公室里的他的上司是他杀的呢？那个碰巧死在他枪下的人是个孩子吗？……这是怎么了？手机不是没开着吗？怎么会有同学、朋友、同事那一次次聚会的场景呢？怎么会有苍老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呢？怎么会有中午那血腥的影像回放呢？他丢掉手机又捡起手机，用尽气力去按关机键，清脆的开机铃声划破夜空。

（中）

正在吃中饭的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罗致远似乎听到两声枪响。军人出身的他出于职业的敏感，立即拨打刑侦大队长项东的电话。项东电话处在关机状态。罗致远紧接着拨打局长吕出众的电话，结果是座机手机均无人接听。罗致远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直奔主管公共安全的党组副书记周天所的住所。周天所听完罗致远的一席话后，很是怀疑罗致远的判断，就差说罗致远是神经过敏了。周天所认为，罗致远听到的声响有可能是炮竹发出的，小区里经常有人因为婚丧嫁娶搬家什么的放炮仗的。至于项东的电话关机和吕出众的电话无人接听也不意外，两个得力干将是酒疯子嘛！

罗致远相信自己的直觉。离开周书记家的罗致远直奔吕出众的办公室。一路上，罗致远更加坚定他的判断，那一定是枪声。

办公楼里十分安静。他轻轻敲着吕出众办公室的门，没有动静。他掏出手机拨打吕出众的手机，办公室里传出李娜的那首《青藏高原》，无人接听。

罗致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清理思路。他首先想到的是马上清点枪械库装备。远在省厅开会的主管枪械的科长费明河明确告诉罗致远枪械不会有问题。罗致远的心情有些轻松起来。他想，只要不是自己内部的问题就好。

办公楼里陆续有人来上班了，罗致远的睡意袭来。这时，党组副书记周天所推开门走了进来。两个人比较赞同一个判断，那就是吕出众又喝多了，等一会再去敲门。

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罗致远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又来到吕出众的办公室门口敲门，还是没有回应。罗致远掏出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向后退出一段距离，猛地冲向吕出众办公室的门。眼前的一切令罗致远大吃一惊！正在他愣神时，听到撞击声的几个干警出现在吕出众办公室门口，罗致远迅速跨出房门并随手带上房门后，命令几个干警回到自己岗位上去，并告诫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接到罗致远电话的周天所和所有在家的高层领导五分钟后来到了吕出众办公室。十分钟后，由党组副书记周天所主持召开的、有关人员参加的紧急会议在党委会议室召开，罗致远作主要情况汇报。当会议持续到下午六点十五分的时候，罗致远的手机震动提醒他有电话来，电话告知内勤科长韩强的邻居报案说韩强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家中死亡。

罗致远认为案情重大，必须向上级机关汇报并首先排查内部人员去向。两个小时后，一架警用直升机降落在单位主办公大楼后面的草坪上，省厅八处戴副处长和几名随从以及枪械科长费明河走下飞机。九时许，没有听完罗致远汇报的戴副处长看到了写在纸上的枪械清单：两把六四手枪和七十发子弹丢失。戴副处长打断罗致远的汇报，问与项东失去联系多久了？罗致远说已经九个小时。戴副处长指示罗致远立即与移动公司联系，调出所有项东亲属的手机号码，要不间断拨打项东的手机，并让其找来一份详细的区域地图后，随即用手机向上级请示启用卫星定位系统跟踪项东手机信息。

（下）

清脆的手机开机铃声惊出项东一身冷汗，他明白他跑不了了。他很想看看手机里的信息，很想知道都有谁在关心他……他不敢！但他还是清楚看到了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项东再次本能地关闭了手机后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吕出众是单身，常常醉醺醺睡在办公室里，该没有人去打搅的，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吕出众已经死了。那么韩强呢？他的死应该在下午的六点以后被发现，报案者该是他的妻子。昨天中午下班时间的枪声该是不会引人注意的。……枪械科长费明河远在省城……罗致远？对，队伍里只有他对枪声最为敏感，判断力很强。可不管怎么说，没有人会怀疑是我项东杀的人，我只不过是失去联系十多个小时的刑侦大队长而已。想到这，项东的嘴角轻轻撇了一下，他们怀疑到我了吗？一个开机关机，卫星定位技术能够扑捉到吗？再说了，启用卫星定位系统需要一定的审批程序……项东努力让自己再次镇定下来，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情，他该想想剩下的时间干什么了。

河东的天际已经开始发白，项东站起来活动着身体，顺便用脚踩踏着一堆已经隆起的烟头，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他要去他的大学母校一趟，他要告诉那位经常和他辩论的郝教授，他的一个论点是对的。那就是，当你可以选择的时候，你犹豫不决，之后就是别无选择。他还知道郝教授会说，杀人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当初的选择依然存在，比如家庭不和，可以选择离开，工作不如意，可以选择调动，朋友不够意思，可以选择不来往嘛！项东知道，他和郝教授的所谓辩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关键点是谁也不是当事人。

麦秸垛依然暖和，只是闻不到麦香了，烟草中的尼古丁不但会麻痹他的神经，也让他暂时失去了味觉。仰面朝天的项东看着天空中即将消失的最后一颗星星，有些失落的感觉，他觉得郝教授的观点至少是冷静的，只不过有些窝囊而已。他不可怜死在他枪下的人，他开始怜悯起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包括他自己。

几声犬吠把项东拉回到现实，他警觉地坐了起来，他看到了麦场尽头的村口有人影晃动。他坐在那里没动，手却伸向怀里……

作者单位：陕西韩煤矿山设备有限责任公司工会

本网通讯员：水适

编 辑：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