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朋友六之约，傍晚时分，我们携带野炊，一同到东大山吹风。夕阳西下，将我们俩的身影拉得瘦长瘦长的，就像两条铁轨。朋友说要带我到山上绝佳处看星空。他说在上边看，那是一种境界，那是一种超脱。何谓真实，何谓虚幻？精神的东西和世俗的东西只有在那儿才能得到和谐统一。我知道他又要给我上课了。

六毕业于西北一家经贸学院，是带薪上学那种。十多年来，他一直在权力中心周围徘徊，用他的话说就是既不想硬挤，也不想出局，顺其自然，这样挺好。他在科长的位置已经好几年了，但他对仕途从来就没有看淡过。他自嘲道：“风水轮流转，总会到我家吧。”我说他的背景好，他就会反驳。他说：“不错，我们家族在此地也算是显赫的，市长、局长好几个。但我们家不事张扬，工作上的事不许带到家里，自己的事情自己办。要不我们两地分居都十多年了，要是市侩点的话，我们还在这儿牛郎织女的干嘛？”

我们沿着嶙峋的山路直奔山顶，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六说：“你知道为什么宗教家都选在高山作为修道成仙成佛的地方吗？因为他们认为那样就可以接近天道。其实那是自欺欺人，那是入世不成的隐逸，是逃避现实，以为那样就可以有一块精神高地，来对付现实的冲击，那是弱者的哲学。”我说人人心中都有佛有道。他说：“你就没有，有也是浅薄的认知。你的所谓佛呀道呀的，其实是虚无主义的，既不功利，也无目标。不然你怎么至今还在企业里这样悬着？”

我被他戳到了软骨，我感到脸火辣辣的。我神情恍惚地站了起来，却没有一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觉得天地混合，一片苍茫，一片寂寥，大漠的秋夜，虽然无风，却仍然让人产生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飕飕凉气。一颗流星划过长空。我说，人生苦短，过客匆匆。他说：人生苦短是不错的。但你不匆匆。对你而言，匆匆的是那些经纶世务的人，你无欲无求省心省力，我看不出你有何匆匆的？你得学学‘社会学’，你得有目标，你得在这方面用心，你得学会生存。”我说我已建议领导成立宣传科，我觉得我这样说，他会鼓励我。但他却摇起头来，幽幽地笑了起来：“你老是与领导意见相左。以为你是谁啊，他能专为你因人设岗？”我说有可能，他说我幼稚。

他说我自视清高，总是一厢情愿。他说：“你得明白一个道理，设置是一道门槛，默认是一种姿态，原则是一种装饰，利害关系才是硬道理。你要知道，领导也是人，他就没有七情六欲？告诉你，级别越高，胃口越大。职责是写出来的，胃口是发自内心的，位子是用来扩展胃口的。你的要求同样扩展了领导的胃口。你明白我的意吗？”我想顺从他，就说：“人生如棋，落棋不悔。” 他倒是能够赞成：“不错，人生即是对弈，与人与己与环境都是对弈，对弈的规则即是落棋不悔。‘不悔’即是眼光，即是隐忍，即是韬光养晦。对弈者、旁观者心态不同，造成了棋局跌宕迷离，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潜伏着杀机，得把真的一面藏下，把世俗的一面示人。否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不悔’仅仅是你们这类自命不凡的家伙的托词。你不觉得和现实相比，你太苍白了吗？我说的是你的现状。”想想也是。可是我这盘棋已经下了一半，悔与不悔又能如何呢？

于是我快速地回想起自己的“博弈”之旅。开局还算顺利，无冕之王的志得意满，出于谦逊和恭维的谬赞之词，将我牢牢地封锁于一个顾影自怜的孤高之地，在物欲横流的滔滔江河中，我被无情地淘汰出局。不甘的情绪中夹杂着随波逐流的被动，于是千里寻梦，不想竟折戟南粤。

“喝酒！”一声断喝，一道命令，端起酒杯，我才发现已经确是感触不胜寒的冷了，于是喝酒。
“我真不相信像你这样经历的人，怎么还会这样迂腐。难道你不想改变这一切？不会不想吧？那又何必掩掩饰饰？累不？人为啥要自欺欺人呢？”我想说我有一种文人情怀，恐怕他火力更猛，话到嘴边就改了:“我的历程和现状如此，咋也没你那个境界了。”他不屑一顾：“你的心被一层虚伪包裹着，你不敢表达你的真实。”我说我是多么诚实，你咋说我虚伪了呢？他说你的所谓真诚是心不设防式的那种浅薄的真诚。真正的真诚是那种为了实现自我表现出来的敢作敢为，哪怕不择手段，那才是人性。和这种真诚相比，你能成事吗？”

我觉得他把真诚理解的有点可怕，不敢苟同，便说他跑题了，他却说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书上说的那是教化，生活不是念书。

你清高你就曲高和寡，风花雪月你也得建立在现实上，除非你是柳永，生活在虚幻之中，朝有歌妓夜有妃，连死也是歌妓相送相陪。那只是历史上的一件趣事，生活真要是有这样的事，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我就问既然心中的真实才叫真实，为何不把爱人调过来？他说你真是榆木疙瘩，这样摆着也是我的姿态，我的说法，这就是技巧——水到渠成，一举两得的技巧。

我忽然顿悟似的，表示赞同。他开导我：“看星空当然浪漫，但是毕竟得有夜宵啊，夜宵就是现实。你看远处那些车辆，出租的，拉货的，都在狠命的跑。你再往远处想想，酒楼里，官员正在觥筹交错，包间里，商人正在勾心斗角，办公室里，白天没来得及半或者不方便办的事，晚上正在紧急磋商，甚至还有小姐也在忙碌。这叫啥？这就叫‘现实’。所以老兄啊，你得现实点。”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真的感谢六，他与我的每次接触，总能让我明白一些道理，他对我一如既往不离不弃，总是诲人不倦敦敦教导。他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晚上回来，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作者单位：内蒙古太兴公司（内蒙古阿拉善右旗）

本网通讯员：魏晓

编 辑：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