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古窑煤矿格外清爽、宜人。乔老汉牵着狗，背着剑，走进一套三室一厅的新房。

　　头天晚上，大儿子乔阳对老汉说：“爸，房子装潢好了，明个你老先去看看，咱们择个日子搬家！”

　　今天一大早，乔老汉决定先去看房子，再去遛狗，练太极剑。

　　这套新房，是矿上对老汉的回报。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住上一套宽敞、漂亮的新房。

　　乔老汉是古窑矿的老劳模。七十年代初，正是他年轻力壮的时候，他一个小班采过80棚窑，一个工作面，叫他一人承包了大半。上井后，锣鼓喧天，一朵大红花，一张奖状，将他的劲头鼓到了辫稍。至今，老汉仍然保存了那朵红花，那纸奖状。

　　这些年，老汉拉扯几个孩子可没少吃苦。如今，沟也过了，坎也过了，没什么忧愁的了，但有一事不如意，就是房子太旧。

　　古窑煤矿将建矿初期的简易平房挨排拆迁，盖起了整齐的楼房，优先照顾有突出贡献的退休老职工。美其名“安居工程”。老汉不懂这些新名词，只知道不久就能住上新房子了。挖地基时，他就牵着狗，天天去溜达。矿上念他是功臣，分房时，让他自个挑，老汉挑了一套朝阳，一单元二楼。他对这套房子很满意。

　　大儿子乔阳是采煤区副区长，月工资6000多元。新房竣工后，他花了一万多元，把父亲的新房像摸像样地装潢一下，让父亲晚年实实在在地享享清福。

　　 乔老汉推开门，一鼓扑鼻的油漆味袭来。室内装潢让他有些目眩，光滑照人的地板，精美的吊灯，推拉式的门窗。老汉象是在观摩一座华丽的殿堂，东瞅瞅，西望望，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瞅着瞅着，好象有些不适应了，他何曾住过这样的房子？

　　乔老汉看过房，遛过狗，练过剑，回到老房子，将狗拴好，送上事先准备好的狗食，忽然心事沉重起来，坐在凳子上发愣。“黄黄，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老汉莫名其妙地对狗说。黄黄好象看透了主人的心事，吃了几口，走到老汉跟前，匍匐在他的脚边，伸出舌头舔舔老汉的鞋。

　　乔老汉退休以后，只有两个爱好：第一喂狗，第二练剑。乔阳成家后就和老汉分开住，小儿子乔雨，在地质测量科，谈好了对象，还没成家。女儿乔梅是技术科描图员，嫁在矿上，与女婿一个单位。儿女们都上班了，老汉没个说话的，感到很寂寞。每天早晨，遛狗和练剑是老汉必做的两件事。

　　老汉蹲下摸摸黄黄的背，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感袭上心头。他下意识地走出门，望着老房子发呆。这所老房有些年头了，那门，那窗，那墙，那瓦，仿佛在叙说与他同甘共苦的历史。他住进这所房子时才35岁，一晃30年过去了，如今老了，不行了。一个上午，老汉象是丢了魂似的，毫无目的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摸摸这个，捏捏那个，每摸到一样东西，就会在他的脑海里搜索出一组画面……

　　乔老汉是古窑矿发展的见证人。60年代中期，古窑矿投产时，老汉才21岁，当上了采煤工。他亲身经历了古窑矿，从坑木支护到摩擦支柱、单体支架到机械化生产采煤工艺的变迁；从年产60万吨到200万吨的矿井翻番。老汉保存了各个时期的采煤用具，戴过的胶壳帽，系过的灯带，穿过的劳保鞋、胶靴，还有许多诸如手镐、镐把、铲子、铁锤、斧头、木垫锥，一样也舍不得扔，家里成了采煤工具博物馆。尽管这些东西对老汉已经没用了，但只要看到它们心里就踏实。可如今就要搬家了，新房那么亮堂，这些东西往哪摆？

　　早先，儿女们多次劝他说：“家里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件值钱的毛，把一些用不着的碎铜烂铁卖掉，”可老汉就是不肯。这次住新房，儿女们借着机会又劝老汉说：“咱爸，住老房就依你了，挪到新房，这些坛坛罐罐、破破烂烂，该扔的扔，该卖的卖，好不？”可老汉始终没表态。因为，这些东西记载了他年轻时的辉煌。

　　乔老汉把所有用过的东西都看了一遍，摸了一遍，象是在与它们告别。然而，想住新房的愿望还是占据了他的上风。当天晚上，老汉就下定了决心，对乔雨说“去告诉你大哥，咱们明个搬家！”

　　“咱爸想开了！”乔雨飞快地跑到乔阳家说。

　　“都处理？”乔阳最后问了父亲一句。老汉说：“除掉那只胶壳帽，别的你们看着办！”

　　 乔老汉43岁那年6月，工作面冒顶，一块矸石落下，正中砸在头顶。他只觉得“轰”的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了。睁开眼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矿领导站在身边。医生对他说，大脑受到强烈震荡，昏迷了一天一夜，多亏了那只胶壳帽。乔老汉把那只带裂缝的胶壳帽，看作他的保护神，挂在家里正面墙上。

　　乔迁这天，老汉买了一盘炮，十斤奶糖。放炮、撒糖。

喜结晚缘

　　乔老汉今天特别高兴，早起没去遛狗、练剑，第一件事，就是把乔梅昨晚送给他的那套西服，对着镜子，穿了又穿，试了又试。

　　穿西服是老汉今生第一回，用他自己话说，他这辈子，30岁没吃过苹果，40岁没蹬过皮鞋，50岁没穿过洋装，60岁没挂过手机，平时都是两套工作服，一洗一换。

　　可今天不一样，他要风风光光地去相亲，乔阳已经同意了他和汪老妹的婚事。更让老汉激动的是，矿上决定在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为十对老人举行集体婚礼。当然，乔老汉也是其中的一对。

　　25年前，乔老汉的妻子因病去世了，落下三个儿女。那时，乔阳才15岁，乔梅8岁，乔雨只有3岁。老汉靠他一人的工资，含辛茹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从没有再娶的意思，只求得对死去的妻子有个交代。可现在不一样，儿女们都大了，女大当嫁，儿大不留爷。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孤灯孤影的，唯一可以交流的只有那条狗。

　　早先，乔老汉与汪老妹的事，房道里风言风语，乔阳早有耳闻。起初，乔阳坚决反对，认为父亲这么多年都挨过来了，何必到了晚年，还弄出这档子事来，这不是给儿女们丢脸吗！再说，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往后怎能见人？可乔梅与哥哥持相反的观点，认为儿女们关心老人不仅在物质上，更重要是在精神上。每当乔梅找哥哥商议给父亲续伴的事，乔阳一听就火。
“

　　都是你们撮合的！你说咱爸缺啥少啥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乔阳说。

　　“撮合不对吗？”乔梅生气地说：“你只知道给钱，一点不了解老人的心事，咱爸还象以前缺钱吗？”每次，兄妹俩都是不欢而散。

　　穷思朋友富思亲。自从老汉住进新房，越来越思念死去的妻子。他与妻子结婚时，就住在那间老屋，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锅碗瓢勺都不全。妻子跟他半辈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富了，吃穿不愁了，房子亮堂了，她反倒不在了。一想到这些，老汉心里就揪得慌，常常站在妻子遗像前发呆。

　　乔梅担心父亲这样下去会弄出病来，多次找哥哥商量。乔阳终于同意了。

　　艳阳高照，秋高气爽。乔老汉穿好西服，打好领带，兴致勃勃地来到汪老妹家。今天，两位老人是要正式定婚。汪老妹看见乔老汉这身行头，不觉扑哧一笑。

　　汪老妹比乔老汉小8岁，叫汪一凡，娘家姐妹6个，她最小，外号老妹。6年前，汪一凡的丈夫出工伤去世了，现在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各住各的，一凡老人孤身一人。

　　乔老汉与汪一凡是练太极剑时认识的。

　　那天，汪一凡在柳树下练太极剑，乔老汉看她动式不规范，就主动过去指导她。不料，这对命运相同的老人，日久生情，几天不见，心里就空荡荡的。但始终碍于儿女的面子，顾虑太多，未能决断。这次矿上搞了个“关爱老人行动”，广播、电视广泛宣传，原先思想不通的乔阳，也受到极大感染。

　　 乔老汉走出一凡家，横身有使不完的劲，暖融融的喜悦弥漫在老汉的周身。他盘算着一定要把喜事办得红红火火，请几位老伙计，好好摆一场。这辈子，他从未大操大办过，那是因为没钱，可现在票子有了，房子有了，不能再寒酸了。

　　集体婚礼很隆重，矿领导为老人们主持婚礼。乔老汉握着一凡老人的手，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儿子考上矿大

　　“我被录取了！”乔老汉的小儿子乔雨，奔进家门，大喊一声，将一张中国矿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父亲面前。老汉接过通知书仔细端详，其实他根本看不懂通知书上写的啥，可还是反复瞅瞅，捏得紧紧的，仿佛这张纸是一只花蝴蝶，一松手就飞了。

　　 乔老汉这辈子扁担倒掉——一字不识，可他最敬重有文化的人。18岁那年在乡下，春节请人写的对联，结果，把猪圈“鸡犬飞升，六畜兴旺”的对联，贴在了大门上，把“春来家兴，人寿年丰”贴到猪圈上，闹出了笑话。从此，老汉就觉得，不识字的人不是人。

　　乔雨原先没能好好上学，参加工作后，亡羊补牢，无疑给老汉带来莫大的安慰。

　　在老汉的三个儿女中，乔阳当家最早，乔梅最听话，也最善解人意，最淘气的就是乔雨，贪玩、调皮，可没让老汉少操心。老汉念他从小失去母亲，样样依着他，养成了坏脾气。

　　老汉这辈子最后悔一件事，就是没让乔阳好好上学。乔阳9岁那年，老汉的父亲得了肺结核，他每月都要从工资里拿出30元钱给父亲支付医药费。后来，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家里不但没有钱，而且还借了债。屋漏偏遇连阴雨。又赶上乔梅出生，妻子做月子。老汉只好把乔阳撵到矸子山拾炭，小学还没毕业就被迫停学了。

　　妻子去世两年，赶上古窑矿内招，老汉虚报了乔阳岁数，把大儿子送进采煤队。老汉想，乔阳没上好学，木以成舟了，说啥也要叫乔梅、乔雨上好学。乔梅还好，考上了中专，可乔雨偏偏不争气。

　　 乔雨天分并不差，上小学时，始终是全年级前三名，可到了初中，成绩一年不如一年。勉勉强强考上了高中，又染上了打游戏的坏毛病。老汉恨铁不成钢，气得直瞪白眼。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在家东遛西逛。老汉怕他惹出什么事来，提前退休，让乔雨接了班。

　　乔雨走上工作岗位，正赶上古窑矿“创建学习型企业”。他很快融进了“工作学习化，学习工作化”的氛围中。然而，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企业人才竞争，如同针尖对麦芒。矿上建立了人才流动机制，鼓励自学成才，实行岗位竞争。乔雨工作不到一年，有两件事对他震动很大：第一，有两位同事，因无真才实学丢掉了饭碗；第二，6人通过自学，考上了研究生。残酷的现实，象一把重锤，时刻锻打他这块不成型的钢。他觉得现在的工作不是“铁饭碗”，极有可能被淘汰。他还能象过去那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吗？失去了金色的年华，还再失去青春吗？他开始反思。

　　乔雨觉醒了。在工作的两年里，他除掉踏踏实实做事，真真切切做人，每天晚上泡在图书馆外，把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课程全部复习一遍。这一切都是父亲对他失去希望时做出的。

　　古窑矿与中国矿大签定了委陪协议：矿上每年选派5至8名岗位能手参加全国高校通考，但必须达到矿大大本或专科分数线。

　　乔雨7门功课考了589分，名列第一。

　　乔老汉高兴得合不拢嘴，内心象吃了蜜糖，甜到了胸窝。他没有料到，晚年的路走得这么顺。对头不到一年，喜报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