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彩碧:静悄悄的黎明 |
|||
煤炭资讯网 | 2008-7-1 23:24:23小说林 | ||
山西晋城煤业集团成庄矿赵彩碧 横平竖直的街,依地势而植的草坪,不甚规整的楼群,形成一个简简单单的轮廓。街还算宽敞干净,草坪绿莹莹的,其间点缀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楼群以红、白、蓝为主色调。简单明了,显得很有些田园风光,却到处洋溢着都市的气息。 这是一个远离市区的现代化矿井,四周与村落衔接。散步的人们喜欢在这僻静的矿区,以都市人自居,去感受由于寂寥而带来的点点滴滴。而偶然一走到一个出口,一个与村子相通的铺着青板石的凹凸不平的小道。蓦然发现了只是想象中的古老的一处景致,不期然便有了返朴归真之感。 在这样一个黎明,一轮清丽的日头洋洋洒洒。那远处朦朦胧胧的山、星星点点的树,近处林立的楼、光洁平坦的街。于是一切都象蒙上了一圈光环。新鲜的、活跃的、正如年轻人好动的个性,在晨光中伸展运动。不时有身着运动装气喘吁吁跑过去的、或者选一处平坦的地方打羽毛球、或者在娱乐广场跳健美操、交谊舞的晨练的人们,便成了黎明的点缀。 刘之民穿一身深蓝的运动装,站在大桥上作深呼吸以及一些放松的动作。看来已经跑过步了,面孔有些红,额头上渗出点点滴滴细小的汗珠。这时候,一个红色的点越来越近,待看得清楚时方知这也是位晨炼者,一位容貌娇好、身材秀挺的女孩。刘之民放慢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惊喜的望着她轻快优美的身姿。对方跑过去的时候,竟意外的朝着刘之民笑了笑。可当他刚想表示自己的笑时,那女孩却已经跑远了。 两天之后,在一个普通的教室里,刘之民与萧平又一次相遇了。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他们是本年度同一批大中专毕业生,虽然来自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学校,但是毫无疑问今后一段时间乃至很长时间,他们这些人会生活在一个矿区,一个说起来不能算是很大但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的矿区。而且刘之民还听说他们将一起在这个教室里培训两三个月。这多少让刘之民有些兴奋。 刘之民的兴奋多多少少来自萧平。异性的吸引有些时候就是那么说不清楚的一瞬间。虽然还不能够完全把握,但心情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有一种叫做渴望的感觉显得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强烈。刘之民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 刘之民有他的优势。大学毕业,长得么也算得上帅气。而且他从小在矿山长大,熟悉矿山的一草一木,了解矿山的风土人情。他知道该怎样去适应这个矿山,去寻找自己发展的立足点。在他的心里,他不仅要把自己奉献给矿山,更要在矿山成就一番事业。 但是几天以来,刘之民始终没有找到和萧平搭话的机会。噢,这不是说他找她说话时,她没有搭理她,不是的。只是他的心里似乎因为有了这一念头,就显得为了一些什么目的似的不自然。于是他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萧平,想象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她似乎不太象那天朝着他笑的女孩。她也跟别人谈天说地,但往往不在群体中出现,也不像有些女孩那样——对于和男孩子们的开玩笑显得自然而且向往。 她仍然是无可挑剔的,对谁都是一样的平静与友好。 许是因为刘之民真的颇有些心虚。反正他们俩人虽然每天都要见面,可是说的话并不多。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过得飞快。他们每天在一块儿谈天论地,设想自己的美好前景。尽管,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和对于现实的观察,他们已经变得理智得多。这个时候,该上的课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但是据分配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五六十个人的班,被矿上这个那个单位抽去了三分之二。刘之民留在培训中心帮忙整理试题、培训资料什么的,而萧平则借到了后勤部门。此时正值矿井投产不久,后勤部门对各单位的财产进行重新登记入帐。萧平于是便和几个同伴承担起了这个重任。整日里跟着这项工作的负责人东奔西跑,还要帮着拿东西甚至做一些本不该女孩干的事,象刷油漆之类。想来是十分辛苦的。 刘之民曾试图找个理由求这儿的熟人把萧平“借”到这边来,但他失败了,那人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以为他每天都在帮他们的忙。刘之民明显的感觉到了漠视,对于他存在的漠视,是一种极难面对的现实。他发现,工作单位与学校的人际关系果然有很大的差别。他同时也对那些每天无所事事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借着人帮忙,而自己却乐此不疲的玩着刚刚兴起来的电脑游戏的这样一些人。他有些厌恶他们。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有些不了了之的意味。 下了班,他们还是都在一块儿玩,不论男生女生,打扑克、谈天说地,生活很是快乐。一次刘之民宿舍的一位男生过生日,矿上领来的蛋糕。所以便叫了几个人来,萧平也在其中。刘之民殷勤地招呼着让坐,倒水什么的。比起往日的懒散,简直有天壤之别。于是大伙都拿他开玩笑,他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一笑。那天,萧平显得要开朗得多。而且还提出好几个庆祝生日的节目,比如,她提议每人说一句祝福的话,这句话呢,要包含一句中国古典诗词。可惜,也许因为大家学的是理科的缘故吧,一致抗议,结果,大家一致要求只要包含一个成语也可以。 那个晚上,大家过得格外高兴。刘之民的表现尤其要好。而萧平的古汉语知识也让大家大吃一惊。原本,大家都以为,吃吃蛋糕也就罢了(往常都是这样的),谁知道,几个人在一起竟可以如此的充满浪漫气息而且自然,以前真的是没有想过。 对于刘之民而言,则是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相信自己,没错的! 几天之后,有消息说,这一批人要分配了。男生一律下井,而女的,不是洗煤厂,便是灯房——都是又脏又累的单位。大家便唉声叹气,想想自己大学四年,学无所用,到了那些单位,能有什么前途呢?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说,要想有前途,就要在一线煅练,而所谓的“一线”,男生当然是井下、运行、运输队,而女生自然是洗煤厂了。 不论是喜悦的、还是忧虑的,在一片纷纷嚷嚷中,就这么散了。刘之民去了综掘一队,萧平则分到了洗煤厂。 开始的几天,大家见面时还颇有些许的激动与好奇。培训期间老师傅的谆谆教导,还有对于未知的崇拜,很大程度上诱惑了这些初涉矿山的孩子们。相对而言,刘之民与几个从小在矿山长大的孩子,要清醒一些。他们从父辈那里听说了过多的悲伤往事,同时也学会了保护自己。但一多月后,当他们穿上工作衣,戴上安全帽,抡起铁镐,在黑黝黝的巷道里、在煤尘满天飞舞的工作面大汗淋漓时,他们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了。一种叫做“残酷”的东西时不时的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萧平的情况要稍好一点。洗煤厂脏是脏了点,但确切地说并不累。除了下班的时候需要打扫卫生之外,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在坐着,或者站起来,有些茫然地跟着师傅看一看转动着的皮带。但充满所有空间的煤尘是闲不住的。尽管穿着厚厚的衣服,洗澡时,洁白细腻的皮肤上还是蒙了一层黑,更不要说脸、手了。特别在晚上,刺骨的寒风直叫人深身发抖。有时,靠着暖气片坐会儿,背烤得难受,脚和手却依然冰冷冰冷。萧平的师傅是位好大姐,处处帮着她。还带着她找地方睡觉。一次,她俩一起躲在一个堆杂物的小屋子里,当然里面还有其它人,也有男的。大家不分彼此,把在大衣往地上一铺,倒地便睡,这让萧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多亏屋子里很黑,谁也看不清谁。那位大姐拉她,她又不好拒绝。躺下后,才知道,地下原来只有一层都是窟窿眼的铁东西,才一会儿,嗖嗖的冷风便进来了。萧平当然睡不着,但别人都睡,她也不敢起来。只好蜷缩起来,再蜷起来,仍然冷,只能忍着。这时候,一声刺耳的鸣笛响了,屋子里一阵慌乱。所有的人都迅速跳起来,抓起衣服就走,师傅没顾上叫她,也走了。她知道,这是开车的信号。第二天,她忍不住问她的师傅,在那屋子里,怎么能睡人呢?她的师傅却笑她,你难道想住皇宫啊,这可是上班,有机会睡就不错了! 现在大家碰面的机会都少了,但只要有时间,刘之民便去找萧平,虽然没有表白什么,但对于他们这样年龄的人,也都是心知度明的事。只是刘之民心里仍有些迷惑,不知萧平不冷不热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诞节前好几天,刘之民便在琢磨着送给萧平的礼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写一首小诗最能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的想法让刘之民很有些兴奋。爱情诗?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回想起来,可真是让人心旌摇荡而又无可奈何。曾经激情澎湃的笔已逐渐被生活遗忘了啊!圣诞节那天,刘之民带萧平去同学家玩。从那儿出来的时候,他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掏出一样东西交给萧平,而且略有些不自然。萧平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而且还开玩笑说,送我圣诞礼物啊,我可没有准备,不过下次一定补上。 过了一会儿之后,刘之民才显得非常郑重地说道,萧平,我原以为自己是很自信的,但是面对你,我却找不到这种感觉。真的。在大学的时候,我也有过一位女朋友,但那时她比较主动,我总是敷衍她,很有些自以为是,到后来毕业,大家为着各自的利益也就散了。因此,曾经的恋爱经验,于我,真是…嗯,怎么说呢,像等于零。 “那么,你是想向我讨恋爱经验了?”萧平笑嘻嘻地说,“原来这是贿赂我呀,真真是看不出来嘛。” “萧平,我今天不跟你开玩笑。” “怎么,我这是开玩笑么?” “是,我… 我是想……” “好了,好了,咱不讨论这玩笑不玩笑的问题,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 刘之民的“表白”到此告一段落。萧平的故事并没有另他开心,反而,他从萧平的故事中隐约觉出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得好快。他的诗似乎被萧平遗忘了,无论如何,终是没有得到任何所期望的结果。同来的这批人中,有好几对都已经领结婚证领房子了,甚至有的,在房子分下来以前,就早早地结了婚。即便没有领结婚证的,也似乎都有了些眉目。刘之民倒不是特别地想要结婚,而是苦于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有时候也想,无论怎么样,目前,还能隔三岔五地看到萧平,应该很知足了。但每每回到宿舍,看见别人和人家的女友亲亲热热,就免不了的嫉妒。而且矿山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没有影院,没有舞厅,甚至没有图书馆。他多想找一个可以谈心的伴儿,也像别的人那样,每天陪伴着他。跟他一同学习,一起娱乐,一起去发掘生命的意义。 春节也只是在上班下班的日子里便匆匆忙忙的过去了。萧平休探亲假回了趟家。刘之民照常上班。一切并没有意想中的变化和惊喜。只是过年之后,萧平因为比较突出的写作才华和一个机会,被借去了机关的某一个单位。 刘之民以为她会非常的高兴,哪知赶去祝贺时,她却有些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忧郁。 刘之民很担心。而且更加理性的思考了很久。 煤矿确实是一个又脏又苦又累的单位,超出以前所想。刘之民这样想。当每天穿着黑乎乎散发出一股臭味的工作衣徒步走向那望也望不到头的隧道时,都会忍不住发誓,明天一定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是当看到井下的工人师傅,干得热火朝天的场面,当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还有他自己的理想,他又犹豫了。于是第二天,他告诉自己,我是在实践父亲的意愿罢了,要不然我一定要走了。“如果我提出和萧平一起去外面开创事业,萧平一定不会反对!”但这只是刘之民每天想而又最终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 春暖花开的一天,刘之民和萧平相约去矿外山上玩。站在高高的山上,眺目远望,刘之民很有些激情澎湃。 “你看,就是这片平平常常的土地,蕴藏了祖国宝贵的财富。那些黑色的、不起眼的炭块,却为人类带来了光明。而在我这片脚下,也许正有数十名矿工用他们不懈的辛勤劳动,挖掘着我们的希望。我想他们,真的很伟大。” “伟大之于伟大,是个人的价值观不同吧,做一名流芳百世的学者、或者有成就的政治家,都会被认为是伟大。其实,伟大呢,也只是人们的评论罢了,对于个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活得快乐,活得自己认为实现了自己来世一趟的价值。否则,活得很累,去赢得别人一句伟大的赞誉…”萧平停顿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认为很不值得”。 “这么说,你是看不起煤矿工人?”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何必牵强附会呢?”“如果自己在井下觉得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也未尝不可呀。” …… 一阵可怕的沉默,有史以来,刘之民第一次觉出了自己的无能。是啊,又何尝不是呢,但谁让自己的父亲是一位矿工,自己还是家中的独苗苗,而自己又学了与煤矿有关的专业,而且还曾经有过一些个目前看来不切合实际的理想呢?如果,我还能够选择,我到外面去又能干什么呢?但我现在又不可能作出选择,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刘之民心中像倒翻了五味,那滋味呀,真真是说不透。 下山的时候,萧平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看他。然后说,我过两个月要走了。 “……” “也许,我真的不再回来了。我去年参加了考研…”“其实大四时就考过,不过落选了,这次…却考中了。” “……” 萧平又看了看刘之民,他仍然没说话。 “我想,这儿并不太欢迎我。我会永远记住在这儿的一切,无论如何,我在这儿看到了很多美丽的东西,那些洗煤厂的女孩子,还有从黝黑的世界里走出的矿工,他们永远值得我学习。但我…我不想记住我的这些生活,对于我来讲,她只是逝去的一个阴影罢了。”萧平徐徐的抒了口气,“我要走了,我要去追寻我的理想去了,如果有可能,我最好做一名导游,可以满世界的走一走,看一看,你呢,刘,能告诉我嘛?今后有什么打算?”萧平在说到自己的未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兴致。 刘之民深深的叹了口气。未来?谁知道呢未来怎么样呢,连目前最起码的梦想都没有了,还奢谈什么未来? “我没有未来。” 萧平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刘之民,也许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只是因为现实的缘故故作不知罢了。 俩个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回了住处。 两个月后,萧平走了,没有告诉刘之民。她托人把笔记本留给了他,只是,本子里面多了几首小诗。其中有两节这样写道:其实我只是一朵云/而你却是一颗树/偶然地一刻相遇/却注定要永远分离;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在每一个黎明/在所有的黄昏。我知道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着一定的差距,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想法,固然只是片刻的相聚,仍然值得珍惜。合住页面,刘之民已然泪水 ,他仿若看见,在每次跑步时的那个大桥上,早晨清淡的阳光照着她亭亭的身材,当她走出大桥时,回首灿然一笑。但刘之民知道,她终究是走了,在希望的黎明时刻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