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峰: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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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资讯网 | 2008-11-13 13:06:16小说林 | ||
题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 (一)涅槃 真的记不清过去多少个世纪了,我一直躺在这里,一动也没有动过。在我们的时间观念里,最常用的时间单位就是世纪。漫长?不,这也许只是一次小小的午休。很久以来我一直想扭扭脖子,松松腰,但我没有做到。原因是那帮小崽子们不同意。他们还没有睡醒。唉!日子好难熬呀!那帮小崽子们也实在太能沉得住气了。谁叫我和他们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了呢?能忍就忍了吧,我现在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呀! 你可能不知道,我本来是一棵树呀!在我的周围,是我们同一个种群的高低参差的兄弟们。白天我们一起沐浴阳光、雨露还有微风,晚上我们一起看月亮,数星星,甚至做同一个梦。可是现在,我只是一块微不足道、其貌不扬、黑不溜秋的碳啊!没有了伟岸的身躯,没有了风华的枝叶,没有了攀星摘月的志向。什么也没有了!!! 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现在,我只好靠回忆来填充一下自己空虚的“胃”,以此证明自己曾经存活,辉煌,现在也还算存活,虽然暗无天日。听说有个姓周的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我沉默,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而我现在恰恰相反,我实在太空虚了,所以我想开口说话。但又没有人做我的倾诉对象,我只好回忆。不知道你听过这首歌没有?歌名我不大记得,好象是个瘸子唱的,挺好。歌词中有两句仿佛可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我回忆着回忆,却不能再甜蜜,当往事如流星坠入沉沉的黑夜”。真贴切呀!聪明的人,万物的灵长!那时候你们也许还是“猴子”,你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可是在若干个世纪后的今天,却还是唱出了我的心声。 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股气流从我的脖子和腰间穿过。我乘机扭了扭脖子和腰。我想把白天以来所吸进去的二氧化碳全部吐出来。想想白天还是艳阳高照、蓝天白云的,谁知一到天黑就彤云密布,真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本来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偏偏这时候住在我头顶上的几只叫做凤凰的大鸟开始不安起来。一想到凤凰,我就有一点飘飘然的感觉。都说良禽择木而安,岂非说我就是良木的意思?我就开始纳闷了,都三个世纪了,大风大浪见过的也算少了吧?他们从来没有要舍我而去的念头,更别说举动了。究竟怎么了呢? 一只小松鼠顺着我的腿开始往上爬,让我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我心里一阵好笑,这家伙真是不懂事,这么晚了还要出来捣乱。突然我又感觉有东西顺着我的腿往上爬。一看,不是一只,也不仅仅是松鼠,还有田鼠、地鼠、貂鼠、黄鼠狼、野猫……一大群杂七杂八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往我的身上爬。我的皮肤被这些小爪子们撕开一道道口子。我无比珍贵的血液正一点一滴地往外渗。要知道,我的躯干有五百多米高呀,这些小东西们根本就没有能力爬上去的。头顶上的凤凰们骚动的更加厉害。他们似乎想想走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把我的头发搞的乱七八糟,他们不停地骚动,仿佛是在拼命。还有一两只比较小的已经呆了,小小的抓子在我的头皮上不停地颤抖…… 天空仿佛一下子被一个巨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道极为强烈的光,直射我的瞳孔。“轰”,一声巨大的闷雷,在我耳边炸裂,我的身子不由自己的晃动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闷,供血严重不足。但我必须告诉自己:不能紧张,不管发生什么。我是这里的王,只有我才能抵抗得住所有灾难。是的,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即将到来的,肯定是一场不小的灾难。我强迫自己要坚强起来。 一股强大的气流从我头顶掠过,我赶紧借助它发出了我的号令:“镇静!大家要镇静!”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响应,这使我的底气稍有恢复。但片刻,我一下明白这是一种假象。因为我一不小心看见在我的同伴身上也爬满了鼠类和其他小动物,在他们头发里盘踞好几个世纪的鸟鹊也正在不安的骚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随着气流向我袭来。 但,我知道,我是王。这是我的王国,我不能恐惧,我必须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同胞们,抓紧自己脚下的土地,一定不能放弃!”我一边大声呼号,一边极力舒展自己脚上所有的神经,牢牢地抓紧脚下的每一块泥土,并且和同伴们的脚紧紧握在一起。我的王国一下子结成了一个方圆数千里的巨大方阵。从同胞们脚上传来的温度让我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团结就是力量”,这是后人唱出的歌,其实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寸土必争”我继续喊着。 头发里的凤凰还没有离去,他们仍旧一点也不安生。小松鼠、田鼠、地鼠以及黄鼠狼、野猫仍在沿着我的躯干向上爬。 更大的气流从我的头发间穿过,把我的头发吹的发出一阵一阵尖叫,我的躯干开始剧烈地摇晃。凤凰的爪子拼命地插入我的头皮,小动物们死命地把爪子插入我的躯干…… 突然,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大声响传来。上帝啊!太恐怖了!怎么会有如此令人颤栗的声音?!这种声音越来越大,象一片海洋直直地倾斜过来,无边无际,要吞没一切!!! 我的脚有点发软,我感到我的神经在一点一点松驰。突然,我发现我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看见我的同胞们在巨大的气流里,左右摇摆,他们的嘴巴张的极大,可是,竟没有半点声响!爬的最高的那只松鼠再也坚持不住了,被大气流抓住狠狠地摔到我同胞的身上。接着所有的我身上的小动物都被大气摔了出去。凤凰们已经预感到什么,他们开始安静下来,等待。我也感到不断有东西朝我摔过来,木木地砸在我的身上。 昏暗的天空再一次被撕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天地间一下子无比地耀眼,无比地惨白!只是,一瞬间又迅速合上…… 天啊!真的是排山倒海!!! 一片无法用语言描绘的巨大的水,在天空再一次被闪电撕成两半的时候,向我的王国狰狞地倒了过来。我全部的神经一下子松软下来…… 上帝啊!我们只是一群可怜的树啊!你又何必如此的肆虐!!!! (二)复苏 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那个灾难的夜晚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罪人,因为我的王国是在我的手里一夜之间消失了,而更加罪过的是我竟无法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我给我的王国竟没有留下任何存活过的痕迹。没有任何成功的经验,没有任何失败的教训,也许有的只是一个永远的悬念。 “地火,在地下奔腾,燃烧。”我又忍不住想那个姓周的在一篇《野草题词》中说的一句话,可能有个别字有出入,那就原谅我吧,谁让我以前是一棵受了剧烈刺激的千年老树,如今只是一块漆黑无光的碳呢?我的记忆力在衰退呀! 我没有见过地火,如果见过地火的话,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扑上去,把我的生命付诸一炬。在我的眼前是一片无边的坚硬的黑色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我不相信!我想起了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对!我一定要有自己的眼睛!但我怎样才能找回我的国度,我的同胞,我熟悉的一切!?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一种巨大的重量向我挤压过来。这种重量实在是太巨大了。我的脚上的一条条神经被压断了,我头上的头发被一根根压断了,我挺拔的身躯和美丽的树冠被压断了。我的骨头要被压碎了。我放弃了所有的反抗,因为我知道反抗无效。但我没有选择死亡!我不能,因为我是王,曾经的方圆几千里的森林之王!我不能没有交没待地选择逃避!支撑我的只有信念。后世的孟子有一段非常精彩,非常坚忍不拔的话,对逆境加以阐释:“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肌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的感觉却不是这样,所有的感觉概括起来只有三个字“ TMD ”! 不管我叫也好,跳也好,喜也好,怒也好,没有谁听得懂我的语言。无边的寂寞,无边的悲凉,我禁不住在沉沦了几百个世纪以后流出了自己的第一滴眼泪。这一哭,我竟无法收拾,我身体内所有的水和着那个夜晚倒过来的海水一下子全部流了出来。我奇迹般地听见我身边有清晰的流水声。开始是一滴一滴,我用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往跟前凑,鼻孔里有一种潮湿的味道,但我无法去接受水的抚摸。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涩涩的痛楚。 但我毕竟感受到了生命,我竟然有一种诗兴大发的感觉。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我终于在自己的心上写下了一首诗: 耐得亿万年寂寞 把前世的叱诧风云和扑朔迷离 尽塞母亲的胸膛 也没有换的沉鱼避月的容貌或者如 金子般夺人眼目的光芒 然而,一旦看见太阳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氧 再用火种引燃希望 便纵如鸿蒙初分 下沉成灰 上浮为气 也要发出一瞬的光 岂止是一瞬 少说也要造就几十个世纪的辉煌 这就象人生 黑就黑得坚硬如铁 亮就亮得裙裾飞扬 就这样,我因为这首诗快活了好一阵子。但一阵子过后,我还是寂寞,还是空虚,还是无聊。我忽然觉得写诗好像就是变相地吹牛。你看,我虽然曾经是王,但从不曾走路,没有惊人之壮举,又何来“叱诧风云”和“扑朔迷离”之说呢?再说,我一棵曾经的树,一块现在的碳,又怎样去造就“几十个世纪的辉煌”呢?我又曾几何时“裙舞飞扬”过呢?至多也就“黑得坚硬如铁”吧,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身边的水终于流成了河,我也终于能够体验这种湿湿的生命了。它从我的身边流过,把我的周身打磨出了光滑的镜面。但我始终不能释怀,我就这样丢了我的王国和我的“裙舞飞扬”了吗?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想起了曹雪芹笔下那个近乎女人的贾宝玉来,那也是一块石头呀!莫非我也有传奇?但随即我发现这只是自己在自潮。听说有个遥远的地方叫莫斯科?听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么,我只好告诫自己:沧海桑田也不相信我的传奇。 “轰”,一声闷闷的响声,把我从沟想中惊醒,要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可是受过刺激的。第一感觉是:莫非又要海啸山崩?但我已做不出任何反应。等待,是唯一的选择! 远远地,一股刺鼻的气味飘过来(我的记忆里,当时还没有“火药”这个名词),随后,又飘过几道黄黄的,亲爱的光。 My god !我居然看见了光了!莫非我要重见天日?! 兴奋不宜过早,但幸福来了谁也挡不了!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几个活物慢慢由远而近。奇怪,他们竟然是两条腿走路,但绝对不是鸟。我迅速翻阅自己的记忆,没有。我绝对没有见过!莫非他们就是传说中的——人?!近了,近了!他们竟然在说话!我竟然能听得懂他们的语言!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的妈妈告诉过我:“如果你尝尽了苦难,我的孩子,那么,你所忍受的必然要发光!”我忽然感觉到在我黑色的躯体中,早就储备了几十个世纪的热和光。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要用我黑色的眼睛,去点燃一个世界的光明! 忽然,有人唱起了歌“这是对冲——动——最好地——惩——罚”。是吗?也许我不会在乎。
作者单位:山西潞安集团王庄煤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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