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胜长篇连载:生命无根{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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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资讯网 | 2007-9-22 11:20:41局矿快报 | ||||
第四章 过了五一,这渭北高原真正地才称得上是春暖花开了。下班后的三线战士们,最有兴趣去的地方就是大陵。大陵在陵角矿的西边约有一里多远,其实只是个土丘,但它却象是陵角矿的天然公园,工人下了班,有事没事爱到这里来玩。大陵据说是唐朝一个皇帝的相好,后宫的佳丽但却没有公开于众的心上之人,她死后,远埋于距皇帝八十里以外的东北方。陵墓没有碑石,只是硕大的一个土丘,上边生着野草,年年岁岁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在风雨飘摇中,一代一代人,传说着这个后宫的可怜而又多情的美丽女子。 三线战士们沿着放羊人踩出的小路,踩着路边绿油油的小草,成群结伴到大陵上去玩耍。他们来时多数人就爬上大陵,坐在最高处看着四周,看着他们的陵角矿。这一天,大陵上非常热闹,杨洪涛他们来到时,陵上几乎坐满了人。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三线战士贤人公社的摔跤名手马桂森要和前进公社的白兴余在这里决一雌雄。 摔跤开始了。许多人都站在大陵上向下俯瞰。陵下一圈五六米以外的地方只长出稀稀落落的一些麦子,正好给来陵上玩的人提供了一片摔打的方便。大陵前低后高,是一个天然的看台。白兴余和马桂森站在陵下的空地上,吴正扬站在他两个人的中间,准备做载判。其实,马桂森和白兴余摔跤,用今天的话说,不在一个级别上。白兴余,一米八几的个头,而且头,身子,胳臂腿,哪儿都比例合适,搭配得非常匀称,一看就是个有劲的家伙。马桂森可就惨了,个头起码比白兴余低出半头还要多,那身体的单薄,还没有比赛,人们就料定他是会输的。 随着吴正扬举起的右手向下一劈,那两个人的摔跤就开始了。此刻不管是地下围在他们一圈的人还是蹴在大陵上边的人,象是接到口令一样,一齐站了起来,个个都伸长着脖子,有的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头拿下来伸到比赛的圈子中间去看个清楚。汉大力不怯,刚一交手,白兴余抓住马桂森没费多大劲就举在了空中。这一举动,立时引起一片掌声。白兴余受到大家的鼓舞,把马桂森扭麻花似的在头顶转了三圈,他想和杨七郎打擂一样,把马桂森抛出去老远。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在白兴余要抛的一刹那,马桂森不知用了什么技巧,白兴余和他一块倒了下去。这个结果令大家吃惊,大陵上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激动的呐喊。人往往总是同情弱者,敢说有八成以上的人都希望马桂森今天赢了白兴余。吴正扬双手伸开,拨挡着向前拥挤的人群,瞪大了眼睛看一齐倒下去的白兴余和马桂森他们谁有更高的招数。白兴余根本就没想自己会倒下去,猛不防让马桂森弄了个难堪,加上人们的掌声和笑声,他觉得自己的脸上立时就火辣辣地烧。此时用他的话说,恨不得一口将马桂森这碎怂吃了。不过,摔跤毕竟是玩耍,靠的是力量,靠的是技巧,再说,他对马桂森的底细一点也不摸,谁输谁赢还说不来的。一米八的个头倒下去,在两个人的扭摔中要想站起来是很困难的。但是,马桂森要想把白兴余提起来举在头顶,那根本也不可能。马桂森靠自己轻便的身体坐起来想降服白兴余,还没等他做出第二个动作,又被躺在地下的白兴余一只胳臂就拉得爬下了。于是,他们两个就在地下做着翻滚状,一圈两圈,你上我下,你来我往,一会就翻滚出好几圈。他们每翻动一下,围着的人群就忽忽忽向后退,这样不分胜负僵持了有几分钟。他们已远离大陵,连滚带踩,将已经抽穗的麦田压倒了一大片。 “算了算了,再不敢摔了。”当裁判的吴正扬毕竟是当过多年农村干部的,他看摔跤压倒了大片麦子,就赶紧制止,让大家收场。 白兴余和马桂森起来后,站在麦田里的人也就赶快地跑上了大陵。没有了主角,大陵上一群一群围在一起,里边就有两三个人学习般地进行摔扭,因为没有差别也不是真摔就引不起大家的兴趣。由于人多,这儿一摊那儿一群,活象花果山的小猴子们在人前卖弄自己很不地道的本领。 摔跤没分出胜负,马桂森却摔出了名气。 书写到这儿,作者我也感到艰涩而憋闷。这时候似乎是天意成全,这陵角矿出了个大大的花案新闻。冯英子和大花朵一对偷情的人在床上亲热得哼哼叽叽着,正好让工代表同社会逮了个正着。读者可想而知,在空气里的风都会说出政治话语的年代和煤矿单调的生产生活的环境里,出了这么大的一则桃色事件,这是多么令人激动而富有诗意的一件事情。 男女之事说得过细,难免引起矿工们猎奇的淫心大起,这不利于抓革命促生产。至于那俩货怎么就能弄出哼哼叽叽的声音来,这让很多矿工兄弟发挥了巨大的想象力,甚至整得多少人不知手淫过多少次的事情,只有以后到井下慢慢去听个仔细。革命年月人们是什么思想,政治把人们政治得都快成骟驴了,冯英子你怎么就敢和大花朵弄起那样的事来呢,不是自寻着挨锉吗?不过这事是让同社会看着了,要是别人也许就没事的。同社会是工代表,全称是“驻陵角矿子弟学校工人宣传队代表”。用同社会向军代表反映这事时的话说:她想拉革命群众下水。这句话军代表思想了半天,这个妇女怎么会拉革命群众下水,难道这个奸污妇女的同志是革命群众?他让同社会把事情讲清楚。同社会回忆当时的情景,脑子里就演电影。大花朵情急之下,把冯英子从身上推下去,光溜溜的身子拉住他,要让他那个。不干,坚决不干!同社会向军代表汇报,咱一个革命群众,不吃她那一套。军代表问:她是让你……口齿本来很灵利的军代表突然瞪着眼睛,手在空中作着摆动的姿势,说话象《红灯记》里的鸠山:真的?真的!同社会答的很干脆。好样的,你奶奶的有种。军代表说着他的山东话,大手掌重重地在同社会的肩膀上把他拍出一个趔趄。后来言论开放了的时候,和同社会熟悉的人和他开玩笑时把当年军代表的话改为:你奶奶的有病!陵角矿的民间文人,干脆让同社会在矿上落下了一个“有病”的绰号,长叫不厌,经久不衰,以至当今的陵角矿许多年轻人只知道这个人叫“有病”,而不知道还有个同社会的真名。由此足可见民间文化的感染力和穿透力。 冯英子和大花朵的苟且之事,得到了矿上的高度重视,为此专门在学校的舞台上组织召开了一次群众批判大会。那年月经常有会,开会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有许多人开会开上了瘾,更不要说开的是这种会了。那是一天下午,学校舞台下边不大的场地,差一点被挤破了,会还没开始,人们大呼小叫,只等着那两个男女的出现。其实,就这么大个矿,谁不认识谁,只是今天,这两个人好象已经陌生了。矿上组织的维护队,一人胳膊上套着一个红袖圈,上边印着白字:“执勤”。这些都很负责任的执勤,学校门口守着两个,把小孩一律挡在外边。起初,按矿上的意见,也不让家属参加会议,但执勤的人经不住家属们的几句质问:群众,家属就不是群众?受教育,妈那皮,家属就不受教育?执勤的人被家属们的粗野质问,只得妥协让步到:只准大人进,不能带娃。会场里各单位都列队而来,并且按事先定好的位置站立。林学曾带领着采煤连的工人排着整齐的队伍。进了学校门,林学曾开始叫队,“一二一,一二一……”叫得铿锵有力,叫得激动人心,叫得整个会场雅雀无声。一个单位接着一个单位,不停地由学校大门里走进来,别人叫队,他们也叫队,于是,进场的列队、“一二一”的叫声,给这本来就够严肃的场面更加增添了一些紧张的气氛。只是家属,这些无组织,也不遵守纪律的人,成群结队,进了场地就乱窜一起,哪儿有空就在那儿插足,哪儿人多就往那儿拥挤,把会场的气氛弄得热烘烘乱糟糟的。舞台上一切就绪,后边放一排桌椅,是领导的席位。前边舞台中间放一张桌子,是为讲话的人准备的。会还没开,在人们乱轰轰的当中,扩大机两声“吱--吱--”尖利的刺激,使许多人赶快捂住了耳朵,呲牙咧嘴地笑。舞台上方的横幅白纸黑字写着“群众批判大会”六个大字,看着异常地威严和阴森,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大会宣布开始了,会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此时再没有人呼喊,也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眼晴都发出两道强光,一齐射向舞台,这些光汇集在一起,能形成激光,足可以把舞台上的对象给溶化了。冯英子和大花朵一出来,先是一些人哧哧地乱笑,因为有人给他们别出心裁地给进行了打扮。大花朵后领子里边插上了两根长长的野鸡毛,而给冯英子的胸前挂着一只没有把的大铁瓢,这使人们直线思维地意取“野鸡、嫖客”之意。冯英子看上去非常沮丧,简直有无地之容的愧色,而大花朵却显得是久经沙场,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再没脸活人的样子,而是有傲视一切的架势。在会场稍有动乱之后,紧接着排山倒海的口号就呼叫起来了:“打倒冯英子,打倒刘花朵!”,“坚决和流氓划清界线!”口号喊得学校的烂围墙轰隆轰隆地往下掉土。 批判开始,首先让同社会揭发。这位工代表神气活现。由于文化水平不高,不知谁给写的批判稿老念错字,急得主持会的人,真想把他从台上轰下去。下面我们不妨听听这位伙计的一段发言: 这一对流氓(民)男女,在一个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廉耻(兼止),脱(月)去衣裳(党),睡在一个床上,一个被窝(锅)里,我叫英子去时,正好让我逮(隶)住,她还想拉我下水,多亏(朽)我——意——志——坚——强…… 刘花朵,主持人突然打断同社会的发言,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想拉革命群众下水? 没有,是同社会要占我的便宜,他自己钻到我被窝来的。 胡说,你抱住我让我……同社会急了。 是你要上的…….大花朵简直把那当作一件赢人事了,想要和同社会说个清楚。 不许吵闹。主持人一时没了主意,下意识地吼了一声。这时候会场下边也已轰轰轰乱地像是有十辆汽车在通过。大家安静。制止了台上,主持人又制止下面。大花朵这一口咬得不仅使同社会慌了神,就连会议主持人也不知从何下手,半天,他憋出了一句: 冯英子,他两个谁说得对?主持人竟把批判会场当成了公堂,寻问起了事情的根根梢梢来。冯英子是个有脸的人物,站在台上,他已经就觉得不知道以后咋活人哩。现在又问他这样的事,这能说得出口吗?冯英子一脸的羞愧,无法开口。 打倒刘花朵! 打倒冯英子!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恰好是会场尴尬的一种润滑剂,呼口号的人为主持人解了困。口号越呼越猛,突然在喊打倒刘花朵之后,有人紧接着喊:打倒同社会!,会场内的人也一齐呼喊:打倒同社会!同社会一惊!许多人也一惊。然而现实不管你惊还是不惊,同社会就这样被打倒了。而且这件事给同社会的后代三辈人产生了不良影响,也为陵角矿的笑谈提供了近三十年的资料。 魏新胜,男,1952年5月出生,1970年在陕西蒲白矿务局参加工作,直至2005年因矿破产提前离岗。在矿30多年,一半时间在井下当采煤工,一半时间到井上当干部。现存的头衔:中共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生命无根》,2006年11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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