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习华报告文学:月光下的殡葬工
四川华蓥山龙滩煤电有限责任公司 萧习华
在常人眼中,他们是一群灰色的人。于我看来,他们是一群很特别的人。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不为人知,他们每天都在面临生死离别,他们对生死的超然态度……这一切,一般人难以做到。
缘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走进了殡葬职工的生活。
2005年底发生的一件事,在四川、乃至全国都算大事,它牵动着上至高级官员下至普通百姓的神经,把众多的目光吸引到了殡仪馆。那是一次矿山特大透水事故,一共死亡28人,陆陆续续运到的尸体、尸块摆满了停尸间。由于是大事故,警察、法医和事故单位的人都在殡仪馆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殡仪馆是有招待所的,就设在骨灰存放室的楼上。阴森森的感觉,使这些人都不敢去睡。劳累、困顿了,也只好在办公楼下过道的长椅上作简单休息。说实话,如果不是哪个家里死了人必须去,是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跑到殡仪馆去的,更不会有人像旅游参观一样去玩的。而殡仪馆的职工却长年累月、终其一生都在此生活和工作……
最难熬的是夜晚,狗叫声从山野里传来,一轮冷月照着朦胧的大地山川,在月光下的殡仪馆是如此安谧……只有尸体运到时,汽车喇叭声响,才会打破这方沉静的天空。于是,人们在月光和电灯光交相辉映的空间里开始了工作,法医提着器械去取样(尸体组织)、殡葬工去处理尸体……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大家所看到的是殡葬职工忙碌的身影、超负荷的劳动……事故中,许多尸体残缺不齐,很多人没有头部,人的尸体像一台打散了的机器,一地零件,根据公安厅DNA的鉴定结果,经过殡葬职工之手让尸块“各就各位”,工作是那样一丝不苟,他们还要抗拒高度的腐臭;如果是尸体不全的,还要用木材、棉花作辅助材料,使之成为人的样子而离开这个世界……事后,由于殡仪馆工作出色,充分显示出了处理大事故的接待能力,次年因此还被评为了全省的先进。
老百姓称殡仪馆为“火葬场”,简单直接,不言而喻是烧死人的地方。自1956年4月27日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联合签名“倡导火葬,改革土葬”以来,“火葬”两个字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中国百姓的日常生活。殡仪馆成了移风易俗和推动新的殡葬改革的重要阵地,做的是利在当代、功及千秋的事业。
这是一个地市级城市的殡仪馆。该殡仪馆是位女馆长,叫荣小红,她20岁时从重点中专毕业就来到殡仪馆工作,学的是民政专业,最初是从事办公室工作,负责接打电话、接洽业务,殡仪馆通过她这个“窗口”,展示了一个靓丽女孩的魅力,把青春、阳光的信息传向四面八方,带给人们阵阵暖意,让外界对殡仪馆产生一种温馨、赏心的感觉。一个小姑娘把如花的青春献给了殡葬事业,已有7年殡葬工作经历,且当馆长已有3年了。全馆有10多名职工。除馆长外,还有两名女性。一名是会计,叫张先英,有50多岁,接近退休了;另一名叫吴建川,负责办公室工作,30来岁,是学殡仪专业的大学生。在殡葬职工中,一个戴眼镜、样子很文静的小伙子引起了大家注意,他和老职工一样抬尸体,做相关工作,不分彼此。一打听,才知道他姓梅,是刚毕业分配到馆里的大学生,也是学殡仪专业的。无疑,殡葬事业是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的。
现在馆里的老职工,过去他们有的从初中毕业十五六岁就开始干殡葬工作、抬死人了,而现在的孩子正是撒娇的年龄。比如从馆长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张,从事殡葬工作已经31年,还干5年才到60岁退休,他现在同馆里的普通职工一样,殡仪馆的所有工作样样都做,把一个老殡葬人的优秀品质言传声教地传给了年轻职工。
馆里职工的配偶来探亲,都到殡仪馆来住,哪里的环境对他们不陌生,也不会恐惧。他们的子女包括已经成人了的和未成人的,因为常来,已熟知殡仪馆的一切。或许是由于父辈是殡葬工的职业影响,他们的孩子都早熟,而且已经长大的都很有出息,有大学生,有军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们不要“子承父业”,要选择一条完全与父辈不同的生活道路。
我们在殡仪馆协助工作的哪段时间,一个小女孩的出现,给了我们不少快意,为我们沉重而疲惫的心灵减负。那是吴建川的女儿,小女孩四五岁,她从婴儿开始就在殡仪馆里生活,小女孩把殡仪馆当乐园了,她逗我们笑,她在花台边跑动,她在坝子里跳舞,她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她把旮旯角角都玩耍完了的,有时还跑去看火化尸体,把见着的事情当成“故事”讲给别人听。我不知道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究竟会留下什么?我只看见小女孩在殡仪馆里的场地上像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笑声琅琅如银铃,响彻时空,扫荡阴霾……
殡仪馆处在城市一隅,每年有千余人在此火化。生命不管是重于泰山或者是轻于鸿毛,也不管你生前如何风光、如何高贵、如何低贱,死了后都是一具肉身,焚烧中化为一缕青烟,而后只剩下一捧骨灰。任何坚强的生命,在灾难面前,在疾病面前,在自然规律面前,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生命的可贵,在于它的短暂而有限。
助产士是迎接新生命来到人间,殡葬工是送生命最后归去。在平常日子里,只要鞭炮在殡仪馆大门口一响,就知道丧主来了。他们把有人去世的家庭叫丧主。有尸体运到,就意味着工作来了,从搬运尸体到对车辆消毒,然后应丧主要求,或清洗尸体,把尸体上的污迹一点点清除掉,恢复人的仪容,维护人最后一点尊严;或对死者化妆,使其颜面让亲人更容易接受些,少一点悲哀,等等;之后,将尸体送入焚尸炉,熊熊烈火让生命飞升,一个小时左右,人就变成了一捧灰。最后在鞭炮声中,丧主拥着骨灰盒绝尘而去。许多时候他们要外出接尸、运尸和处理腐尸,有时遇到的困难程度是叫人无法想象的,外边的人还以为是“劳改犯”在做这些事,根本没想到是殡葬职工。殡仪馆对于特别困难的家庭,火化费用尽量给予减免,积德行善。
殡葬职工送走过太多的人,血血泪泪把他们熬炼成隔世高人,目光透过焚烧纸钱的火光、佩戴黑纱或白花的人群、悲天抢地的哭声,深邃而平静地看待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或许只有当他们自己的亲人突然撒手而去,才会触动他们作为常人的情感。假如有人来火化一次,就跟着别人痛苦一回,那他们的生活就会形同地狱。
曾有一次,一位地方官员的亲属去世。对方给馆里指示,要求把某个时间特意留出来,先把炉子冷却好,打扫干净后专门等候他的亲人来火化等,他们理直气壮地给予了拒绝,就说是市长、市委书记来打招呼都不行,要求他们必须来排队,依先后顺序,按制度办事。这还算是比较讲道理的。
几乎所有殡葬工都有挨打挨骂的经历。丧主来到殡仪馆,心情都是沉重的。他们既不能微笑服务,又不能板着面孔,这个度实难把握,无奈的选择,只剩下木讷与沉默。有时无事,难得放松一下,随便哼一下歌,一听,竟然是哀乐。
从事殡葬工作,脏苦累险是必修课。而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社会偏见。殡葬工一辈子都收不到婚礼的请柬,别人也不会去殡葬工家里拜年、贺喜。对亲朋好友送了礼,也不敢去参加婚礼,怕人家忌讳。到外边办事,不敢说出单位的名字,怕受歧视,有人实在要问,就说是民政局的。平时人际交往只限于圈子内。在常人眼中他们是“另类”。其实他们跟常人一样,有家庭,有子女,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殡葬职工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公平对待来殡仪馆的丧主。不分贫富,不讲亲疏。世事无常,几分钟之间,甚至几秒钟之间,鲜活的生命就悠然消逝,与亲人诀别随时都可发生,且不留一丝痕迹。这些走的人,他们有的正值青春年华,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的正值壮年,家庭美满妻贤子孝;有的年届高龄,正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世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作为死去的人都应该得到尊重。对尸体的敬畏,就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生者的尊重。殡仪馆是通往天国之门,殡葬职工要用优质服务迎送死者体面而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在《殡葬职工守则》写有这样的条款:“严守职业道德,对死者讲文明,对丧主讲礼貌”、“遵纪守法,不吃请,不收礼,不刁难群众”、“讲求质量,厉行节约,保证工作无差错”等等,殡葬工以他们自己的平凡劳动,去实现“给生者以慰藉,让逝者了无憾”的职业理想。
殡仪馆的老职工文化程度都很低,社会上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们,更看不上殡葬工这个职业,过去很多人的婚姻问题都是拖到大龄时才得到解决,老职工基本上都是找的农村老婆。好在现在的人们观念变了,思想进步了,荣馆长的先生是位检察官,小吴的丈夫是个帅哥。他们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干的却是微言大义的事,他们成天与死人打交道,却在祝愿人们吉祥平安,他们兢兢业业,高度负责,做别人不能做,忍别人不能忍,善待死者,安慰生者,为失去亲人的家庭行事周密、不出差错,缓解了社会矛盾,客观上为政府排了忧解了难,为构建和谐中国默默奉献着……
“火葬场”是一个对灵魂的洗礼和精神的修炼都有好处的地方,建议活着的人多去走走看看。只有读透生死的人,才会有大境界大智慧大作为。人心走过寒冬,才会有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照临头顶。人有生死,时有四季。该结束的就让其结束,该开始就让其开始。没有结束就没有开始,没有死就没有生。人间世事万物兴衰替更,都循着亘古不变的法则铿锵向前,保持着社会历史进步的健康力量而锐不可挡。
世界上没有卑微的职业,只有卑微的人。殡葬职工的无私奉献精神,应该得到全社会的尊重与认可。他们从事着 “结束”的事业,却让许多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愿送一轮明月给他们,愿明月照亮人们的内心,也温暖世界!
作者感言:触摸民间的心跳,倾听民众的声言,感受民生的苦乐;关心弱小的善举,关注社会的良心,关爱心灵的成长。这是为文者的责任与义务。
作者简介:萧习华,本名萧绪华,男,汉族,1964年生,四川三台县人。成都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科、四川师范大学法学本科毕业。高级政工师。系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四川省广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任四川华蓥山龙滩煤电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
1985年开始在全国众多报刊发表作品。已出版《鸽子与鹰》、《生命河》、《另一个太阳》、《又是明月光》四部著作。曾获第四、五届全国文学乌金奖、中国煤矿文联阳光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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