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敏散文:土 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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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炭资讯网 | 2007-11-12 13:19:31要闻 | ||||
一 当秋天在硕果累累的喜悦中结束的时候,当与土地携手走过四季的庄稼在秋风中一天天衰老的时候,当丰腴的土地在犁铧的颤音里被一层层翻起的时候,此情此景让我倍感凄凉。或许我出身于农民的缘故,对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土地的更替兴衰始终萦绕在心间,以至于我对土地魂牵梦绕,总想通过一种方式把对土地的爱表达出来。那是一种割舍不断的爱,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漫步在秋收之后空旷的田野上,心中畅想着班德瑞《曙光》中的那片土地该是怎样的一种模样,该是在晨曲中怎样的露珠点点、生机勃勃。然而在这个秋风渐凉的季节,那种满目枯枝败叶的场景却显得格外凄惨,行走在每一片落叶缤纷的土地上,我听到的是收获后土地痛苦的呻吟。那是一种被抛弃和遗忘的痛苦的呻吟,是一种失去关爱和抚慰的痛苦的呻吟,是一种即将被漫长的冬季所遮掩的痛苦的呻吟。 土地是伟大的,也是宽厚和仁慈的。当一粒微弱的种子播撒其间,土地的每一粒沙土都会像脐带一样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它生命的给养,会让它在子宫中发育生长一般受到悉心呵护,给予它阳光和水,给予它温暖和爱。这个时候不论季节的狂风暴雨怎样在地面上肆虐,而在土地下憧憬着绿色梦想的种子却会安安静静地生长着根,挺拔着节。 感受土地的伟大,是我从树根里残存的泥土上看到土地是怎样的委曲求全。 那天,院子里早已风干的树根需要清理出去。在挪动那个盘根错节的树根时那不大的根显得格外沉重,细细观察,发现根与根之间嵌入的泥土依然以不同的姿态紧紧地环抱在粗粗细细根的四周,以至于在我无计可施时不得不动用錾子来进行敲凿。敲凿中,我看到那些相互支持的泥土尽管也已风干,但它守护着根的执著和信念初衷不改,任凭你怎样的一点点地敲打,也只是零星地掉下一些粉沫,依旧在拥挤的缝隙间矢志不渝。 这就是土地的力量,这就是土地的伟大,生生与根相依相偎,世世与根相依相伴。 在不同的地方,土地可以以不同的形状出现在你的眼前,它可以是方的,也可以是圆的,即使被犁铧的尖刃划破粗糙的皮肤,仍旧会结成块,连成片;即使是被捻成份齑,也一样成堆成群萦绕在你的周围;即使被烧成一块块砖瓦,也一样相互支撑着擎起高楼大厦。 土地就是这样的性格,当你善待它时,它会养育和守护你的生命;当你虐待它时,它会给你荒芜和贫瘠,甚至是葬送你生命的坟墓。 二 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和真诚也会因土地而更加情深意长。 听老辈人讲,我们街上曾经住着一家地主成分的人家。尽管他是地主,但街道上的人对他敬爱有嘉,家家户户对他感恩戴德,从不允许小辈们对他张狂无礼。年纪幼小时不懂得其中的原因,长大后听老人们说之所以这样敬重他是因为他曾经拯救过一个街道的人。 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家拥有二十多亩土地,是那个年代当之无愧的地主。街道上很多人家都是依靠给他家打短工来维持生计。有一年闹饥荒,街道里的许多人家因食不裹腹纷纷外出逃荒。老地主看到乡里乡亲家家妻离子散、户户家破人亡的凄惨景象,那颗沉寂的心也善良起来,就毅然绝然地把粮仓打开周济街里的人。街里的人为偿还这笔救命的债务,心甘情愿到他家的土地上义务耕种。那年秋收时,老地主突然的一个举动让乡亲们更加惊讶,那就是谁耕种的土地归谁暂时所有,如果收成好了就给他交一些粮食,如果收成不好就免收一切。 已到髦耋之年的老地主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不能看着乡亲们家道败落。 文革期间,老地主也未能幸免于难,自然被揪出来沿街批斗。在批斗会上任凭那些造反的人们怎样鼓动,而我们街道的所有人家都三缄其口,从不罗列老地主的罪状,以至于家家都落下一个“对无产阶级感情不深”的罪名。尽管如此,善良厚道的乡亲还是每到夜幕降临之后悄悄溜进老地主家里,对他精神上进行一番安慰。就这样,老地主在众乡亲的保护下一直生活到1979年。那年春天,老地主撒手人寰时,街里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有的人家还特地把在外工作的子孙们召唤回来。 老人们说,咱不能忘记人家的恩情,人要学会知恩图报。 虽然阶级不同,但是土地把两个不同的阶级的人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老地主虽然作古,但他土地般博大的胸襟让人世代不忘。此刻,我不禁想起罗立中的那幅叫做《父亲》的油画,那包含深情的面容虽然历经风雨沧桑,但父亲那沟壑纵横充满爱心的脸上依然闪耀着太阳的光泽,像土地一样为儿女们释放着温暖和真情,让儿女们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丰衣足食,健康成长。从那张脸上,我仿佛能够看到父亲佝偻着身躯,用桥一样的脊梁把儿女们一代代输送到他们所憧憬的美好家园。从这张被岁月雕刻的棱角分明的脸上,父亲宽广的胸怀是怎样的在为儿女们遮风挡雨,是怎样的让生命的强音在自己的生活中铿锵弹唱啊。 三 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在流血,一颗心在宽容。因为我世代生于厮,长于厮,将来回归于厮的缘故,所以我特别欣赏艾青的诗,常常使我在心底震荡之后不得不去感悟那份深沉: 假若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在中国诗人群中,艾青是一位扎根土地而又向往太阳的诗人。土地和太阳是支撑他生命和精神的脊梁,也是贯穿于他全部诗歌的核心意象。如果说太阳寄寓了诗人对理想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那么土地则寄寓了诗人对大地母亲、对祖国、对人民最朴素、最忠贞、最深沉的爱。这首《我爱这土地》就是诗人献给土地最真挚的恋歌。 土地是诗人永远依恋、永远倾诉、永远忠诚和永远歌颂的对象。种种复杂的情感汇聚在一起,终于使诗人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做一个土地最忠诚的歌者,于是便催生出这首著名的诗篇《我爱这土地》。艾青之所以成为土地最忠诚的歌者,是因为他对土地怀有深深的真情。从诗人对土地的那片殷殷真情中,我仿佛看到一个诗人虔诚地感恩养育自己土地的那颗赤诚的心。 更让我敬仰的是和诗人一样对土地不弃不离、在土地中生存的一种动物,它就是日日夜夜在土地的肌体中为土地舒展着筋络的蚯蚓。这种没有骨子的小小的动物,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土地中它却能够世代生存,令人为之敬佩。 母亲曾经给我讲过蚯蚓的故事。母亲说,蚯蚓原来是有眼睛的,因为和蝎子打赌把眼睛给输掉了。所以每到秋天的夜晚,蚯蚓预感到冬天来临的时候,就会凄凉地呼唤蝎子归还它的眼睛。那种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秋天的夜晚一样像秋风般让人感到凄凉。在地上因为没有眼睛,蚯蚓时常惨遭不测,还常常会受到其他动物的虐待和嘲讽。从那以后,蚯蚓便潜入地下,以土为生,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回报土地的养育。母亲讲起这个故事时,总会在土地上寻找着什么。母亲说,她只要看一看土地上有没有蚯蚓垒起的新泥就能知道这片土地是否肥沃。蚯蚓是土地流动的血液啊。 虽然这个故事很荒诞,但我对蚯蚓那种能够给予土地生命的敬重日渐加深。一个小小的生命能够在土地中代代生存,不由让人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在土地中,蚯蚓以土为食,并且让土在体内循环之后再回归土地,使土地疏松,让土地不再板结;土地也因为有了蚯蚓的不懈蠕动而有了生命。 这就是诗人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这就是诗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 我常常徜徉在收获后的土地上,感受着土地容纳百川的宽广胸怀。我们的肤色和土地之所以成为一体,就是因为土地用它的食粮养育了我们;我们的生命之所以和土地生死相依,就是因为土地用它的博大和宽厚容忍着我们的种种过失。我为土地这样的胸襟歌唱,为刀耕火种的土地感到骄傲,在我们这个为土地相互争斗过的民族,我们的肤色一脉相承,我们的根都深深地扎根在这片仁慈的土地上面,我们的血液也会因为土地赐予我们的一汪净水而激情澎湃,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为土地的归属纷争、为疆土分割而治呢?在土地面前,我们是那样微弱,什么唐宗宋祖,什么周武郑王,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他们真的一时叱咤风云,但在辉煌之后一样折戟沉沙,一样回归哺育他们的大地。这就是土地,这就是没有语言却创造着语言的土地,这就是不求索取却时时在索取的土地,或许有一天,当我们真的要回归土地时,土地那慈母的胸怀才能让我们在更深刻的记忆中沉思。 每当土地被犁铧翻卷过来,泥土那种沁人心脾的气息使人倍感舒畅。聆听播种时的声音,你会从土地那嘶嘶的声音里感受到土地像一个老者的慈祥;伫立于平平展展的土地上,心中那种塌实的感觉也会油然而生。 土地是有生命的,当硕果累累时节,当万物生长时节,你会觉得那一个个沉甸甸的果实、一片片神采飞扬的叶子都是土地永不止步地在走动,那是一个多么慈祥、多么忠厚善良的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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