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总揽 写作 betway手机官网 政策法规 技术论文 矿山安全 事故案例 必威betway版本 在线投稿| 西北站 华中站|特约通讯员档案

魏新胜长篇连载:生命无根{11}

煤炭资讯网 2007-10-12 11:59:28局矿快报
魏新胜长篇连载:生命无根{11} 第十章

在社会本来就非常寂寞的年代,这么一件打嫖客的热闹事,怎么能不搅动得陵角矿象烧了一锅开水,到处都围绕着这件事在沸腾。不过,在人群中多数对这件事只是猜测的议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事一百个人有一百种说法,凡说的人谁都说得象是自己亲眼见过的一样。在群众议论着这事的时候,矿上把这事也当作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在处理。三线战士的媳妇不是随便可以乱强奸的。吴正扬觉得他有责任替三线战士出这口气,要不然,回到公社,他真是上没脸见社长,下无颜对父老乡亲的。再说,他吴正扬在公社的名气多大呀!年年上工地,修水渠修公路,只要有集体行动的事,他都是公社里安排的领导,不是南片就是北片,几乎全公社的人见了他都叫连长。这次来陵角矿,公社照样派他来领队。没想到才几天就出了这个事,不把狗日的董春生日塌了,他出不了这口恶气。于是打了董春生之后,这事在矿上已经明了,他就去找军代表,要求对董春生加重处理。
任何事情的处理都需要一定的过程。

打嫖客事件让许多三线战士难堪,尽管矿上组织人员把董春生看起来,让他交待问题,但人们私下的玩笑,却让三线战士脸红。
杨洪涛处于两难境地。那天吴正扬找人商量这事时,杨洪涛觉得老吴这人太冒失,这种事越闹越大,越闹越说不清,由于他年纪小,当时没敢说话,而且那么多人都说要揲。这事对杨洪涛来说还有另一个意思。事情初始,他和董春生是一个队的工人,但到打董春生时他已经是班长。不打吧,这是公社里来的老吴订的。打吧,自己刚刚当上班长,就同一伙人打自己队上的工人,说啥都不美气,要是让林指导员知道了真没办法交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杨洪涛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井去。等到他从井下上来,已经是夜深人静,该发生的事情早已发生了。然而,不管杨洪涛怎么回避,三线战士打嫖客在矿上已经成了各色人等班余饭后的笑料。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陵角矿一天也没停止出煤。在煤矿,所有的事情,和出煤相比都只不过是给生活中增添了一些色彩而已,有的色彩看上去并不美丽,但也无大碍,煤矿本来就是黑的,它经得住任何颜色的浸染。

杨洪涛当班长后很快就上路了。杨洪涛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比别人的心事都重,因此也有了更多的想法。他要借煤矿这棵大树,遮拦自己这无法躲避的灾难。由于家庭出身,年纪不大的他,已经饱受了革命群众对他心灵的伤害。而当那伤害一旦来临之时,完全由不得他自己作出任何选择,就无可躲避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那伤害在那样的年代,他们的家乡来的是那样的频繁啊。从那样的家乡走出来的那一时刻来到煤矿,杨洪涛就感觉到象从没有风而憋闷的巷道穿过,到了大巷一样的轻松舒畅。有了这样的感觉,杨洪涛就把陵角矿当作自己的终身依靠,他不敢失去任何一次机会,他把陵角矿真的当成家了,只要陵角矿不抛弃他。


队上把杨洪涛带的那一班定为甲班。其实,甲乙丙的班次对煤矿工人来说,无多少实际意义。八小时工作制,一天三班倒,一旬倒一次班,一月到头,一年到头都是这样推车轱辘转,轮到上啥班就上啥班。除过队长、班长知道他们班是甲班还是乙班,许多工人根本说不清。工人心目中只有8点班、4点班、0点班。当了班长的杨洪涛,把一班30多个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脑子里先排了队,哪一个人的特长、爱好、脾气、干活的技术、速度,他都反复琢磨。他要把这一班人,尽量地安排得合理、有效,让每个人充分地发挥自己的特长,做到人尽其才,用其特长,用其爱好。这样,同样一班人,工作效率就会不一样。班里的活有轻有重,杨洪涛计算着想办法把各种活的工作量尽量均匀地搭配开,这样的工作如果干得多一点,那样的工作就让少干一些。就说拉大锨吧,他看了两个最好的人,那就是大个刘和小个刘。

采煤工作面用的锨,宽一尺二,长二尺余,再安一根五尺长的把,这样的锨,放在农村用,谁见了谁怕,可在工作面工人却把它叫作小锨。

大锨呢?大锨是陵角矿自制的。宽二尺长三尺,三边均有折起10公分高的沿,且后边安“U”字型14毫米钢筋做的铁把,前边的口上两边各拴一根细钢丝,呈“人”字,约80公分后并成一根,再长2.5米,绳头上绑1.2米长的木棍,溜子转动,木棍插在刮板上,带动大锨,扶锨人掌握钢筋铁把,像农人握犁一样,当大锨的煤吃饱时,右手巧妙地一甩,煤顺着溜子拉走,插棍人立即拔起松开,大锨也正好翻回来又插在煤堆上。这一插一拉一翻一拔一松,两个人完全靠的是默契,20多米的煤,不到两个小时就能拉光,算帐就是六七十吨,要是用小锨攉,10张锨没有三四个小时也干不完。

拉大锨是个灵巧活,不是采煤面上的人谁都能拉的。首先得有劲,其次要不怕吃苦,第三反应要快。没劲,块煤一绊,锨翻人也翻;怕吃苦,舍不得脱光衣裳,甩锨时就会喊热喊累;脑袋笨,遇到磕绊,不知道提锨、侧锨,只会死拉硬扯,插棍的人捉不牢,钢丝绳带着棍弹回来,不是钢丝绳绕到脖子上,就是插棍回来打了鼻梁,再不然就是大锨翻过去,顺下山溜子扣在插棍人的头上。
杨洪涛班拉大锨配合最好的是两位姓刘的。大个刘既懒又奸,光插棍。小个刘个小体胖且性急,他看不上大个刘拉锨,就一直自己拉。他们两个只要一上班,杨洪涛就让他们把拉煤包了。“插拉翻拔”四个动作,这两个人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异常潇洒自如。他们两个还有一个怪毛病,边拉煤边互相对骂。兄嫂姐妹父母姨姑爷爷奶奶,想骂谁就骂谁,不过,他们骂归骂,却不耽误干活。在骂声中,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毫不含糊,那插、拉、骂似乎构成了一组完整的拉大锨艺术,每当这个时候,工作面闲着还没轮到干活的人都站在溜子边欣赏一般地看着他俩拉锨对骂。

更奇的是,溜子一停,大锨不动了,他们的骂声也就立即停止了,人也一下子泄了劲,大家也没了戏看。杨洪涛弄不明白,难道这两个姓刘的叫骂与拉大锨有某种内在的必然联系吗?不然他们的大锨咋拉得那样绝!

有一次把杨洪涛和看他两个拉大锨的人都吓了,那两个正拉得风风火火,骂得热热闹闹,哗——,煤墙片帮了,大个刘一个箭步冲出数米远,小个刘却被煤埋住了。边上站着看的人慌了,乱喊着叫停了溜子。谁想小个刘使劲一拱,又从那煤堆里钻了出来,还嘿嘿一笑。见小个刘没事,大个刘又开骂:差一点把我儿的粮本还交了呢。小个刘也不会让他,立即回敬:你爸这命大着哩。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场面让杨洪涛出了一身冷汗,看那两个又骂开了,知道没啥事了,心才放下来。可这事让他一回想起来,他就觉得有点后怕。运气不好,煤里边如果有一块硬一点的矸石,要是正好砸着小个刘的头,他还能笑吗?一个人的命,不就那么几秒钟就交待了!啊,这就是煤矿!


当了半年班长,杨洪涛已经上上下下认识了许多人,特别那些搞生产的领导,其他队的队长、班长,他也认识了不少。呵,这忘记说了,自杨洪涛当班长这半年过来,陵角矿已经把连改成了队,杨洪涛所在的采煤二连也成了采煤二队,他是采煤二队甲班的班长。
采煤二队的突然冒顶,一下子又成了陵角矿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那天林指导员在井下跟班。那年代,队干部和工人同下同上,一起参加劳动是很平常的事,而且是真正地和工人在一起打眼、放炮、攉煤、支柱,遇见啥活干啥活,往往也是一身汗一身煤的,脸抹得比工人还黑。有时在井下遇着事的时候,上一班的工人都走了,队干部还得留下来打连班。

那一班是夜班,杨洪涛带班。他们正放着炮时,林指导员下来了。林指导员是工人出身,一到工作面把棉袄一脱,塞在机头缺口的棚梁上边就进工作面干活去了。机尾放炮,林指导员就在工作面前半部和几个工人放顶。说确切一些,放顶的几个工人是上一班的,由于工作面压力大,有几根柱子被煤和石头埋得差不多看不见了。在六十年代,矿上支护采用的是木柱子,那时候顶放不出来就不要了,把和人腰一样粗的木头一根一根地埋在了老空里。现在用的是金属支柱,一根五百多块,顶四五个工人两个月的工资,矿上安排的人天天数,谁要是弄丢一根,只要逮住就得上矿上的批斗会。上一班的几个工人已经干了十几个小时,四个人围在一根柱子跟前,三个人看着,只有一个人用小圆锨把柱子跟前的煤和石头一锨一锨地向外掏。顶板压得很低,人直不起腰,那位工人只好跪着干活,其他人就坐在边上把头放在膝盖上抱住迷糊。林指导员走到跟前看只有一个人干活,其他人都在睡觉,便大声吼叫:睡球哩,不快干还嫌早?

林指导员一喊,睡觉的几个人都灵醒了,放顶班长叫张熊海,便向指导员诉苦:可难放了。毕啦,放不完了。
放不完,放不完你们几个就别上去。林指导员说。
日,把我们可干累了。张熊海说。

都弄都弄,一个个狗熊样子。林指导员边说边上手就转柱子跟前的小块石头。
林指导员一干,张熊海的劲来了。日你妈,快弄快弄,指导员都干开了,你们还磨蹭怂哩。顶没放完好象都是大家的事了,与他这班长没什么责任似的。

大家一齐上手,转矸的转矸,攉煤的攉煤,一根柱子跟前的石头煤转得差不多了,林指导员就用扦杆往起撬,柱子头顶着上面的石头,撬不动,林指导员要过八镑铁锤,咣当咣当地敲打。经过震动,柱子松动了,林学曾再用扦杆去撬,把柱子转了半圈,说:熊,拔出来。

日,这又该我了。张熊海嘴里嘟哝着钻进老空里林指导员让出的地方。他的两手刚摸住柱子,从机尾那边放过来的炮声就响了,由于离得不是很远,“咚”一声,把张熊海吓一大跳,他顺口就骂:哪一个杂儿子放炮哩,不给老爷喊一声。
喊球哩,快拔。林学曾催促张熊海。

指导员你不知道,放炮的把我们可整苦了,一班光吃炮烟。张熊海说着又去拔那根柱子。他先用两只手搂着柱子晃荡,经他几下晃的,柱子活了,他猫着腰,头顶着顶板,右手担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柱子就往上抬起。起一节,他又双手抱住柱头使劲向怀里搬一搬,就这样一点一点,柱子起着斜着,被他拔了出来。工作面低柱子直不起,张熊海就把柱子横躺在地下。他出来了,一个工人赶紧爬进去把柱子拉出来靠在外边的高处放整齐。

再剩两根柱子时,林指导员说:熊海你领着人快放,放完赶紧上罐去,我到后边看这一班炮咋还没放完。
指导员能干哩,要不是你来,今天真的放不完了。张熊海笑着说。
球毛,就你爱讲价钱,这么几根柱子还老点哩,老子象你们这年龄的时候,球打硬都挑出来了。林学曾向几个年轻人吹嘘。
哈哈哈。几个人一齐笑了。
指导员真能吹哩。张熊海笑罢说。
我走了,啊!林学曾笑着走了。

采煤工作面就是这样,向前推几个循环,就要有一次周期来压。压力有时集中在一起,全工作面几百根支柱似乎也象承受不住一样,所有支柱会共同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咔!”,这既象是呻吟,又象是抗争。响声过后,你去看,每一根支柱都要往下沉几毫米或者一公分。周期来压往往会把石头压碎,顶梁上面背的木头压劈、压炸,压得裂开了花,一根一根粗状的圆木压成了一缕一缕象棉絮一样炸开的绒毛毛,那金属支柱有时候也会压弯压折。这响声来得既猛,去得也快,往往只是“咔、咔”那么一两声,时间也只是几秒钟。这象惊雷似的响动,会震惊得一些人乱了阵脚,胆小的人总要吓得吱吱哇哇乱叫,就是再有经验的人不由得也会心跳加速,所不同的是响声过后,他们就立即恢复了镇静,很快地就该干啥还干啥,而那些胆小的人,则半天还东抓西挖魂不守舍地在老空里打颤。
工作面压力大,不单是张熊海他们的顶难放,杨洪涛领着人在后半段放炮,也是炮响石头跟着往下落。放不了几炮,他就喊着让炮停了赶快维护。他让人维护,放炮员宁友良就向他嚷嚷:杨班长,这放个炮日不死都晃死了,快3点了才放了几炮。
杨洪涛骂宁友良:就你皮爱咧咧,你没看这顶板,敢放不敢放?
噫,我就说说嘛,杨班长还躁了。宁友良的黑脸上列出一嘴白牙又向杨洪涛讨好。
宁友良嘴里虽然说得大大咧咧,真正放炮时他比谁都害怕。也许是该他倒霉,尽管很小心,在一声炮响之后,他还是把顶板放冒了,哗哩哗啦,石头往下落。溜子开着,开出几十米就开不动了,石头把溜子压死了。
顶板烂,本来杨洪涛急得冒火,这一冒顶他就用脚踢宁友良,并骂道:皮再不咧咧了,让你放小炮,联了几炮?
只联一炮……宁友良吱唔着说。
冒了顶就得绞架,就得把顶板上的窟窿背实,不让石头松动,以免再冒下来,越冒越大。
这一班完了!杨洪涛叹一声气,就喊:扛板梁。

工作面一冒顶,人人都紧张了,杨洪涛只一声喊,工人就自觉得人人都象是班长,不一会,木头扛来了一大堆,有几十根。木头有了,接下来杨洪涛就组织了四个有经验的工人绞架背顶。这四个人里边林大曾唱主角。林大曾是林指导员的哥,他俩一块来到矿上,干了有成十年了,采煤队里这点技术活,他全掌握了。林大曾高个,有一米八,加上人比较诚实,干活肯出力,工作面有了棘手的活都是他揽下来。那时候,你说这人有多笨,干多干少工资都是一样的,可工作面一旦有了情况,争着往上冲。大曾可能看自己的弟弟是队上支部书记,在队上表现就特别好,也特别受到新工人的尊重,所有人见了他都叫林师。不单杨洪涛班的工人这样叫,就是其他班的工人也这样叫。林大曾让配合他的人把要支的柱子抱在怀里,让其他人看着顶板,说:我把柱窝掏好了就赶快把柱子打上,先把长圆木架上去,然后就一层一层地绞架。处理冒顶就是这样,头顶空出老大一片,石头龇牙咧嘴,只有把柱子先打上,绞架的木头架上去,才会越来越安全。打柱子最难即就是扒柱窝,这活老林自己干。老林在空顶下扒柱窝,其他几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顶板。这时候谁也不敢马虎啊。

听到林书记老远的说话声,杨洪涛离开了冒顶的地方,走过去见了林学曾就说:指导员,这压力太大了,炮就不敢放,你看一炮放得冒顶了,溜子上压这么多石头。杨洪涛说着指给林学曾看,他怕指导员批评,一见面先给摆困难。
林学曾说:你弄球哩,咋能冒了?我看你这一班去球了。

林师和几个人才绞架呢,到下班还不一定能弄好,现在都3点多了。杨洪涛接着指导员的话说。
搬,叫人把石头搬了,让溜子先转圈。你这一班不行了,不能影响早班出煤。林学曾说着自己就先把溜子上的石头往老空转。看指导员干开了,没有维护顶板的人也就搬溜子上的石头。由顶板冒落下来的石头大的有几百斤,但多的是一个人都能揶动的小石块。几十米长的溜子上按指导员说的,大家就一人一节摆开来,把各自面前的石头由溜子上搬到老空里去,大的搬小的拣,搬不动的就用铁锤砸。采煤工作面,不放炮,不开溜子,这种转石头砸石头的声音就特别响,谁就是鼓劲“嗨”一声,都清清楚楚。这儿本来是死寂世界,要是所有的人都停止动作,再把各人头上的矿灯关掉,这儿就死了。此时只因为溜子上落了好多石头,才有这十来个人在矿灯一闪一闪地晃动中干着这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所干的事情。如果你在现场,站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你看到的肯定是微弱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一些动作。如果再没有人陪伴你,你的脑海中立时就会浮现出鬼魅这个词来。要是你的头发竖起来了,你赶紧喊一声,来人呀!就会有许多灯光向你射过来。这时候你立马就会感觉安全了许多,温暖了许多。那一些晃动的影子是和你一样的人啊。我们再把镜头拉近一点,当你靠近那些晃动的影子,你就会看到这些人根本不爱惜自己的体力。他们转石头,蹴在溜子上把小的一块一块地扔进老空里,大一点的,就可着力气把它抱起来慢慢地放到老空里去还要垒好,不让它再溜下来。你不时地会看见某一个人为了把石头放到老空里去,挣得龇着牙,煤渣子在嘴里咬得咯吧吧响。他们出汗了,一把一把地用手在脸上抹。干活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习惯用脖子上的毛巾了,其实那毛巾黑得只是比身上的工作衣颜色浅一点而已。几十米长的溜子上,十几个工人都是这样的卖力,林学曾很满意,杨洪涛也很得意。有这么好的工人,是当领导的福气,不管这领导有多大或者有多小。
这伙能干着呢。林学曾自己干着,却在夸奖工人。

不是吹哩,甲班人拉出去,和他哪一班都敢比。杨洪涛也借机炫耀他们班,当然这也是他的能耐。
一说你又吹开了。
真的,你不信?指导员。
杨洪涛和林学曾说着话手里的活却没停止。井下人说话,不看对方的脸,只要听到有回音,就可以一直说下去。就在他两个干着活说着话的时候,后边轰隆一声响:又冒顶了!接着在煤尘荡起的烟雾之中,有人失声地喊叫:林师哩?
不知道。
听到冒顶,杨洪涛和林学曾同时一惊。再听到有人喊老林,他们的头发噌一下就立起来了,接着就迎着滚过来的尘雾,摸索着向后边冲。
林师,你在哪里呢。
老林。
林师。
这些失了声的叫喊,听不到任何回音。等杨洪涛林学曾他们和工人来到跟前时,石头、煤、木头堆积得冒顶的地方已经过不去了。
冒顶把工作面前后隔断了。
林师呢?杨洪涛吼着问处理冒顶的一个工人。
可能在里边哩。那工人哭了。
考你娘,你看见了没有?林学曾抓住那工人的肩膀摇着喊,要打那工人一般。
没有。那工人只是哭着。
把指导员拉住。杨洪涛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知道指导员控制不住自己,便吼了一声,几个工人就把指导员抱住了。
林学曾哭着喊:哥!想从抱他的人怀中挣脱出来,挣不脱,他就带着那几个人向冒顶的地方扑。他已经疯了。
把指导员弄出去。听到杨班长的喊声,几个工人把挣扎着的林学曾往机头方向拖了出去。
我得过去。杨洪涛看看冒顶的地方,只有靠煤帮一侧有一个窟窿看样子能钻过去,但头顶上方悬着的石头已经互相没有支撑了,哪一块说下来就下来了。林师没在前边,他必须到后边去看。
杨洪涛把矿灯头由安全帽上御下来拿在手上就往上钻。
杨班长,你小心着。有工人向他叮咛。

嗯。杨洪涛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时候他还能想什么呢,他还能顾什么呢。他是班长,班上出了事,他不上谁上。他无可选择!
杨洪涛往过钻,下面四五只矿灯的光束一齐射向他,射向他头顶悬着的石头。大家都把心噙在口中,眼睛瞪得溜圆,大气不敢出一声。林师就埋在他的脚下面,杨洪涛格外小心,他不能让石头掉下来砸着自己,也不能再给埋着林师的石头上边增加一点点分量。此时的杨洪涛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猫,倏一下穿过去。他小心翼翼,真是轻微得如猫行一般。能过去的窟窿虽然很小,他却一点也不能碰着。无论什么样地方只要稍微碰动一下,就可能再次哗哗啦啦地冒下来。那后果杨洪涛是再清楚不过了的。下面的人屏气看着班长往过钻,而每个人心情的焦急急得眼冒火星。只有班长杨洪涛钻过去了大家对他的担心才会放下。杨洪涛要钻过去的距离要说只不过三四米,但这是怎样的“道路”啊!要穿过去这几米地方,需要的是胆略、责任和信心。不管怎么说,杨洪涛是一班之长,这时候只能是他钻过去。他流汗了,汗水如雨水,和煤尘一起流进他的眼里、嘴里,湿透了他的衣裤。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他心里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就是赶紧钻过去组织人把林师扒出来。
在杨洪涛往过钻的时候,被工人拉出去的林学曾,向地面调度室打电话汇报。汇报的内容是:10325工作面冒顶了,他哥林大曾被埋在了里面。


接到林学曾的电话,地面上一片忙乱。
已经是调度副主任的王天恩逮住电话摇个不停。霎时间电话就象撒开的一张网,把这个坏消息传达给了应该告诉的人和地方。王天恩要电话员不停地和井下联系,问情况进展的怎样了。
军代表来了。
矿上主管生产的领导来了。
全生产部门的领导来了。
医务所的大夫、护士来了。
矿务局医院的救护车来了。
知道消息的工人、家属来了。
矿领导组织起生产安全科室的干部、有经验的老工人赶快下井,去进行抢险。医生、护士一身白大褂蹬上胶靴,戴了安全帽也就匆匆地下井,去做抢救的准备。
井口周围的人很多,但多数都是沉默着。人们在等待。


杨洪涛由前边爬到后边,其实只用了几分钟,他却觉得时间已经很长了。到后边证实林大曾被埋在了下面。人们都围在冒顶的地方,看他往过钻,也就没有办法下手。看见的人说,老林刚把柱子放进去准备向柱子上架木头时就冒了。工作面的多数人员都在后面,而且要用的木头也在后边的回风巷里。杨洪涛喊:人都撤开,换的干,手底下都要麻利些。他组织人赶紧抢救。
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先把上面维护住,不让再冒下来。要是放在往常,大家可以慢慢地来,此时不行,老林在下面啊。他让人拉来一根长木头,把一头伸进他刚爬过来的窟窿,这头扶起打了一根支柱,就让人转石头和煤。
洪涛,不中,那样还会冒下来。看到他棚的木头不牢靠,人在下面干活,很可能石头一松动又会冒下来,老工人河南老陈喊。
老陈一提醒,杨洪涛确实觉得那样也不牢靠。他就急着喊:快快,把那弄好,赶紧扒人。
在说话间,老陈和另一名工人又抬了一根长木头,架在杨洪涛刚才放上去的木头下边,并且在这根木头上支了两根柱子。支好柱子,老陈喊:大曾,大曾。
没有回音。
林师,林师。杨洪涛也叫了几声。
没有回音。
快扒。和杨洪涛一起有三个工人用手搬那冒下来的石头,用锨攉煤。他们无论是搬出来的石头,还是攉出来的煤,很快地就被后边的人转移走了。石头很多,煤也很多,下边扒着,上面的往下流着,他们的进度很慢。站在前边的人手下很急,但碰到了一块大石头,他们三个人都搬不动。锤,锤。杨洪涛急得直喊叫。后边的人给他把锤递过来,他砸了两下,石头连渣也不掉。他气得把锤一扔:大锤,这轻得跟球毛一样,这么大的石头砸啥时去哩。其实他也知道工作面就没有大锤。
我来,杨班长你歇一会。听到把人埋住后,在前边放顶的张熊海几个已经来到现场。他让杨洪涛退出来,自己提起锤就去砸那石头。石头确实很大,张熊海砸得石头直冒火星。
退出来的杨洪涛说:打电话,让上边把大锤送下来。他已经预感事情不妙,老林是凶多吉少了。往下一坐,突然他的两腿稀软,心中一阵恶心。他恐惧啊!矿井底下危险,真正埋住人的这种场面他还没有见过,更何况这是他带班。杨洪涛有了心理压力。
咋样啦?咋样啦?林学曾由后边巷道跌跌撞撞地过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喊。
听见喊声,杨洪涛噌一下站起来了。他一下挡住了林学曾的去路,说:正扒着呢。
林学曾继续走,想从杨洪涛身边绕过去。杨洪涛把他抱住说:指导员,你不要过去了,熊海几个人正干着呢。
哥,哥!工人们心中如此形象高大的指导员却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并且使着劲往前扑。
杨洪涛和几个工人只得把他推到后边的回风巷去,让他坐下来。杨洪涛安慰林学曾:指导员,你先别着急,现在还说不来。
唔……哥,哥。看冒了那么大的场面,林学曾知道他哥没救了,埋着头,很伤心的。
上边的人下来了,王天恩领着,有几个有经验的老工人,还有一名医生和一名女护士,医生护士的白大褂在四周是煤,只用矿灯照亮的巷道里非常刺眼。几个老工人一到就和王天恩进到里边去了,而医生和护士则在回风巷里等待。

人命关天,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非常焦急的状态。王天恩把在前边冒顶区抢险的人分成5个小组,3个人为一组,一组只干10分钟。这时候要绝对地保证每个人的体力,以加快速度。人们越是着急的时候,时间就象是乘上了高速列车,不觉得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前边的人一组一组换得很快,被换下来的人个个都是大汗淋淋,卸下安全帽,头上的热气就好似气圆了的蒸馍锅。这些人用黑乎乎的毛巾把脸上的汗擦干,坐在安全帽上喘一会粗气,让体力赶快恢复,又准备下一轮接着干。林学曾不能到前边去,让他上井去他又不肯。他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去,他从来没有经过这样难熬的时刻,即就是他和哥讨着饭来到矿上的那一段时间,也不象这样,他恨不得搧自己的耳光。医生护士过一会向冒顶区靠近一点,当他们觉得自己碍事时又退了出来,一会翻翻自己的药箱,看把什么东西忘记准备了没有。过不了一会,他们又向前凑一凑,实在看自己在那儿是多余的,便又自觉地退了出来。人们都在无事找事做啊。
出来了,出来了。
小心点小心点。
慢,慢。
骤然冒顶的地方一片吵杂之声。这慌乱之喊,使所有的人都赶快向跟前涌过去。
快叫医生。有人这样喊着的时候,医生护士已经挤到了人群中间。
林大曾被放在一块荆芭上。
当围着的人让开地方让医生护士过去时,林学曾抢着先扑了过去。看他哥摆在荆芭上不见动弹,他哇一声就要扑到他哥的身上去。多亏站在跟前的人多,几个人同时伸手,把他扶起了。
先别哭,让医生看。王天恩向林学曾说着做了个手势,几个人就扶着林学曾向外走。王天恩还在后边喊了一句,把林书记弄着上罐去。
大曾,大曾。把林学曾弄走后,老陈弯下身子去叫。林大曾没有反应。老陈哭了:大曾……
医生很快地为林大曾做了检查又很快地给打了两针。几个年轻矿工就在王天恩的指挥下,用荆芭抬着老林,急急地向井底奔去。
自从调度室派人下来后,杨洪涛就再没有插手抢险。老林被抬上走了,他在后边和老陈为抬的人背着5盏矿灯。


林大曾的死亡,使林学曾一下子成了陵角矿的焦点人物。本该,一个队的支部书记,也就是工人们还习惯于叫的指导员,除了在本队,不会有太大的名气。这一下,工人,包括许多家属都知道采煤队林书记他哥被砸死了。在他哥死亡中,人们议论最多的是林学曾回到家后,他嫂子见了面就打了林学曾一个耳光。这话虽然是传说,但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还说,林学曾向他嫂子跪下了。传说虽归传说,但他多少要影响着林学曾在采煤队工人心目中的形象。

同样传说,是否真实,人们不得而知。林大曾的死亡后事,他嫂子需要林学曾插手,矿上也需要林学曾出面为家人做工作。他嫂子说:你是干部,你哥死了,你这3个侄子你让矿上管了。弄不好,我给你撇下,反正这是你林家的种,只要你不心疼,就让他们讨饭去。嫂子一说到讨饭,林学曾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淌。他想到他哥和他就是讨着饭来到矿上来的,这几年下矿,生活刚好过一点,哥就偏偏被埋住了。哥的命太苦了。

军代表做林学曾的工作时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毛主席干革命都牺牲了几位亲人。你要化悲痛为力量,做好家人的工作,为组织解决困难,你是共产党员,关键时刻就要看你的党性怎样。听到这话,林学曾心里说:你说外是锤子,党性,就不要人性了吗。但他的脸还是向军代表微笑着说:是的是的,我知道。

其实,煤矿上处理工亡事故很简单,国家有规定,谁也没有办法胡来。林学曾他哥的3个娃享受抚恤金,他嫂子矿上给招工。这样一算,一家人的收入加在一起,比他哥下井还挣的钱多。有了这么大的安慰,这起事故也就很快地解决了。

说事故很快地解决,只是大事再没有争执和分歧,但在小事上也让矿上挺为难。那年月人都很政治,林学曾他嫂子领着几个娃到军代表的办公室,非要矿上为她丈夫举行追悼会。开什么追悼会呀?这个军代表是湖南人,双方的话都说不清,他便把王天恩叫来。几天下来,矿上的意思王天恩早已了解,便向林学曾他嫂子解释:嫂子,你就甭争外些闲的了,你看矿上这几年的事故太多,追悼会就算了。

听王天恩这么说,林学曾他嫂子面对军代表却给耍泼了:他也是为革命牺牲在井下的,也是为国家搞建设的?
对,对,老林是为国家搞建设牺牲的。王天恩急忙解释。
那矿上为啥不给他开追悼会?不等王天恩说个明白,林学曾他嫂子就抢断了他的话。
嫂子,你听我说嘛。
听你说啥哩?
矿上有矿上的难处。
难啥?你总不能让我男人死得不明不白。林学曾他嫂子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

几个娃先是听他妈和大人在说话,后来又看他们争吵,一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他妈晕过去了,就哇一声都扑在他妈身上哭,一个一个发出嘶哑的声音。这几天来孩子哭得太多了,最大的孩子才有10岁,另外两个一个8岁,一个6岁,他们正好两岁一个台阶。
王天恩觉得这女人胡缠,很不高兴,看着她晕过去了,并没有管她,只是拿起军代表桌子上的电话,让医生来。军代表没想到问题都解决了,怎么又出现这样的事,便说:叫林学曾来。都讲好了嘛,搞什么明堂。
林学曾他嫂子半天回不过神来,脸色憋得乌青。军代表发过火,却也吓得慌了神,操着湖南话忙对王天恩嚷嚷:快,快,老王同志,你看怎么办?
王天恩先以为这女人是装的,可看她成这样子了,在军代表的嚷嚷中,他一个男人无法下手,急忙跑出门叫来办公室的女打字员,对她说:掐人中。
女打字员胆小,一时下不了手。王天恩急了:快,快。
女打字员在这危难时刻不得不将那只白嫩的右手伸向林学曾他嫂子的鼻子下面。
鼓劲,鼓点劲。王天恩向打字员说着,自己又用右手掐住了林学曾他嫂子的右手虎口。
这一幕军代表感到无比地吃惊而又束手无策。多亏王天恩和打字员才使林学曾他嫂子有了气息,最终“哇”一声哭了出来。正好医务所的医生赶到,连拉带抬把她弄出了军代表的办公室,向医务所走去。

处理这样的事故,往往是以矿上退让而收场。
林大曾的追悼会在他妻子的争究下,矿上让采二队自行组织,地点就在安葬的坟地。

让采二队出面,林大曾的追悼会一下子就不一样了,虽然没有矿上举办的规格高,但林学曾毕竟是采二队的党支部书记,追悼会的隆重,肃穆,内涵的分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例行公事的追悼会。
季节已经进入深秋。微风乍起已经带着寒意。

林大曾的墓地在井口方向以西的石沟里,这儿仰视看上去,就是那偌大的石矸堆和陵角矿的井架。林大曾追悼会的场面布置得很简单,在靠堰的墓口两边用长长的枣刺固定着白纸黑字写的挽联:继承先烈遗志,化悲痛为力量。土堰不平加上有风,挽联贴得歪歪扭扭。

这个追悼会虽然是以采二队的名义举行,但来的人不少,采二队的工人都来了,其他队的工人也来了,许多家属也来了。林家人的孩子穿着白色的孝衣,一个个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给现场增添出许多肃穆得令人掉泪的气氛。

追悼会由采二队的刘队长主持,他的老家是安徽,也是因家乡日子难熬跑来下煤矿的,他没有多少文化,平常讲话时话语也极少,特别是在这种场合。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他往林大曾的墓口前一站说:大家都知道,大曾处理冒顶被砸死了,今天我们给他开个追悼会就完事了,让支部书记念悼词吧。

队长老刘的话听起来非常可笑,但在这种场面,没有人发笑。林学曾念悼词,他简要地叙说了林大曾的生平,完全是矿办公室秘书写的稿子,和中央领导追悼会的悼词一个格式,把“人故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话也写进去了。只是这稿子让林学曾念,增加了无限的悲伤。林学曾是支部书记,他要例行公事,流着泪,一声一声的“林大曾同志”,让人们听来有些残酷和滑稽。
林大曾的几个孩子不谙世事,跪在地下,哇哇哇不停地哭喊着:爸—爸—鼻涕和泪水一块往下流,让人看了无不心疼。

杨洪涛代表他们全班发言。林大曾是他们班的,而且老林的人非常好,工作中总是见荣誉就让,见危险就上。这次处理冒顶,他要不上,还不知道死的是谁呢。想起这些,杨洪涛心里非常难过,也越发感到林大曾可敬,想着想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杨洪涛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师,我们的好林师,危险的活他总是抢着干…….这样的老工人是我们的师傅,也是我们的长辈,他去了,我们全班的人就象失去了父亲,他的死使我们多少人而痛哭。好人啊,林师……他哽咽着念不成句子。好多工人和他一起流着眼泪。
安息吧,算了,念安息吧。一个站在杨洪涛旁边的同班工人哽咽着提醒他。

安息吧,林师,林大曾同志.....念到最后,杨洪涛竟“林师……"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咋弄,队长老刘,自言自语地问。他不知道下来该干什么了。
让家属发发言嘛。旁边有人向他指点。
谁说呢?大曾媳妇,队长老刘说着走到大曾媳妇跟前:别光哭,你也说上两句。
我……我说啥呢?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
你说说吧。队长老刘的口气带着乞求的样子。

大曾,你走吧,你放心你这仨孩你就走吧。大曾的媳妇突然提高了嗓门,哭喊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并向林大曾的棺材跟前扑去。
一直伴在她身边哭着的林学曾媳妇急忙拉住她说:嫂子,你就给俺哥说点宽心话吧。

几个家属妇女也都过来劝她:这时候了,你就说说心里话吧,让大曾也好放心放心。妇女们劝说着,流着泪哭着,个个伤心得象林大曾是她们自家人一样。
我还说啥呢,大曾,你走吧,放心走吧。在哭声中她反复说着这么几句话,真实意思让人难以理解。
下葬。队长老刘和几个人商量后一声高喊。坟地里的人立马乱了起来,有着责任的人都赶快去找自己的家伙。这时候哭声骤然响起,女人们坐在地下放开嗓子号啕,无遮无拦。

林大曾的墓穴依堰而掘,林学曾领着他哥的大儿子爬进去,用几根高粮穗做象征性地清扫。
林大曾的棺材暂停在十几米以外的地方,听到队长老刘下葬的喊声后,杨洪涛带领的十名工人就集中在棺材前。他们围拢在一起,大家静静地看着林大曾的二儿子用自己头上的白孝布将棺材齐齐地抹擦。8岁的孩子擦得很细,擦得很慢,生怕动作大一点把父亲擦疼了一般。他的动作里融进着对父亲的思念呵。大人们不去催他,让他以自己的方式和父亲作最后的告别。

林大曾的大儿子从墓道出来了。
二儿子也将棺材抹擦完毕。
杨洪涛领着的人,一边四个,前后各一个在棺材四周站好。
整个坟场上的人都看着他们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动作,就连妇女们的哭声也止住了。
起!杨洪涛运足了气,让这一个字从自己的喉咙里沉闷地嘣了出来。

十个人很沉稳地把棺材慢慢地举了起来,直至抬上每一个人的肩膀,他们便很慢很稳地向墓穴前进,生怕把熟睡的林师再惊醒了。 到墓穴口,杨洪涛再喊:轻点。老林的棺材便从十个人的肩上落到了他们的手上,又被轻轻地送进墓穴,杨洪涛他们就离开了。

大曾——老陈突然扒在墓穴边放声地哭起来。
许多人也跟着哭起来。
林大曾的媳妇,林学曾的媳妇,还有他们的孩子都哭起来了。
哥——。林学曾也象老陈一样扒在墓穴边去哭他哥。
填土。队长老刘在一片哭声中发话。

向死人填土很有讲究,老陈先是扶着林大曾的媳妇来到墓穴前,她哭得拿不起锨,老陈只得帮她扶着锨铲了两锨土扔进去。接下来是林大曾的几个儿子,他们被叫到坟跟前,让他们铲土埋他父亲。再下来是林学曾和他媳妇,哭得都拿不起锨,在别人的帮助下为他哥填了几锨土,还有关系近的老乡,刘队长代表采二队,杨洪涛代表他们甲班,大家都一一象征性地为林大曾填了土,然后几十张锨就一齐挥动起来。

再见吧,林大曾。
永别了,林师。
安息吧,老林。
又一丘新坟。湿湿的黄土上插着花圈,插着期望能向林大曾带来幸福的摇钱树,还有飘了满世界黑蝴蝶似的纸灰。

在这条沟里埋着矿上多年来死亡了的人。一堆一堆靠堰而居的的坟头上长着枯黄的野草,在风中颤抖。他们象是在叹息,叹息这多灾多难的煤矿,又象是在欢迎,欢迎老林又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魏新胜,男,1952年5月出生,1970年在陕西蒲白矿务局参加工作,直至2005年因矿破产提前离岗。在矿30多年,一半时间在井下当采煤工,一半时间到井上当干部。现存的头衔:中共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生命无根》,2006年11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本网通讯员:魏新胜 编 辑:徐悉


本网通讯员:魏新胜 编 辑:徐悉
声明:本网站新闻版权归煤炭资讯网与作者共同所有,任何网络媒体或个人转载,必须注明“来源:煤炭资讯网(m.freebtg.com)及其原创作者”,否则本网将保留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的权利。转载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本网转载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本网通讯员除外),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 邮箱地址:1017016419@qq.com


总编辑:李光荣 副总编:韩一凡 顾问:王成祥、王金星 主编:欧阳宏 编辑:杨建华(网站监督)、黄永维、曹田升、陈茂春
备案序号:渝ICP备17008517号-1| 渝公网安备50010702502224号
电话:(023)68178780、13883284332
必威网页登入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