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因一场瓦斯爆炸事故而被免职的多数官员，如今已异地升迁或就职
11月28日上午，陕西“11·27”特大车祸分析会在周至县召开。11月27日凌晨5时许，从四川开往上海的一辆大型客车在行至108国道陕西境内距周至县城40公里处翻车。事故造成26人死亡,46人受伤,其中13人重伤。
“正在开会时，有人急匆匆走进来给陕西省代省长陈德铭耳语了几句，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位与会者告诉本报通讯员。
当天上午10时34分，新华网在第一时间发布消息，陕西省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28日上午7时左右发生一起瓦斯事故，当班矿工无一人出井。
一场已有预兆的事故
50岁的矿工张永科躺在陈家山医院的病床上，除用最简短的话回答通讯员的提问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当时只想着逃命。”
这位有着32年工龄的老矿工，在走出井口看见阳光的一刹那，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28日晚10时许，本报通讯员获知消息，此次事故有127人获救，其中43人受伤，另外有166人被困井下。12月1日上午，陕西省煤炭工业局局长霍世昌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在高瓦斯和一氧化碳共存的环境里,井下工人已无生存的可能。”
“事发前该矿已出现多起失火及瓦斯超标现象”，这个关于此次事故的传言，在零下7摄氏度的矿区迅速传播。
张永科向本报通讯员证实，23日上午10点半左右，井下的确发生失火现象，工人随后被迅速撤离，明火被处理后，当天晚上继续生产。张还称，24日同一时间，井下再次失火，矿工撤到出井的乘车点后，一些矿工要求出井的请求未被批准，“在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事后，生产开始继续。”
“其实在28日早上6点就出现瓦斯超标的现象，瓦检员向上级汇报后，没有得到撤离的任何指示。”矿工苏林向本报通讯员说,“如果当时撤人的话，这场事故或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29日下午4时，此次事故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在距离矿井30公里外的铜川交通大厦召开，国务院副秘书长尤权、国家安全生产管理局局长王显政以及中纪委的有关人士与会，陕西省代省长陈德铭恳切地告诉在场的40多位通讯员，在目前抢救被困矿工的关键时刻，希望不要听信小道消息。
在此次新闻发布会上，王显政多次打断铜川矿务局有关人士对此次事故的汇报,“汇报情况时不要用好像，你用好像就可能造成我们下一步的决策失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要想着隐瞒什么，或者先说什么再说什么。”
12月1日,官方辟谣说,11月23日井下的确失火，随后的灭火严格根据相关安全管理规定。但对外界传言的另外几起离事故发生更近的失火及瓦斯超标并未提及。
本报注意到,在遇难的166名矿工中，有多名救护队及灭火队的队员，“就是因为事故发生前险情较多，他们才在井下值班”。
“瓦斯爆炸全是人祸”
据矿工介绍，在23日失火前，铜川矿务局在陈家山煤矿已完成2004年180万吨生产任务的基础上，向陈家山煤矿提出新的要求：力争完成220万吨，并且将明年的任务量预定为280万吨。
此前公开的有关资料显示，陈家山煤矿年设计产能是150万吨。而根据1997年4月国家煤炭工业部下发的《关于进一步依法整顿煤矿生产秩序限制不合理生产产量的通知》，陈家山煤矿被列为瓦斯突出矿井，并被限产为70万吨。
在“11·28”事故发生后，官方的汇报材料中称：该矿核定生产能力为230万吨。
陈家山煤矿的年产能究竟是多少，在事故发生后忽然成了一个让人无法搞清楚的数字游戏。
因为此次事故，陈家山煤矿在3年多前发生的另一起瓦斯爆炸事故被人们再次提及。据事后调查组认定，2001年的特大瓦斯爆炸事故，主要原因是在掘进过程中没有按《煤矿安全规程》的规定及时采取瓦斯抽放措施，事故发生地点的扇风机没有正常运行，该瓦斯突出矿井的下井人员未携带能自制氧气的隔离式自救器。
“所有的瓦斯爆炸全是人祸。”55岁的老矿工刘建国向本报通讯员说，“瓦斯爆炸要具备三个必需条件，一是达到一定的浓度，二是现场温度在30摄氏度以上，三是有明火。现在的检测手段都很高，只要严格按照有关规定生产，要想发生瓦斯爆炸也难。”
矿工苏林介绍说，井下每100米左右就有一个瓦斯检测仪，瓦斯浓度一旦超标，检测仪就会报警并自动切断电源，“陈家山煤矿是高瓦斯矿井，有时每个班报警七八次，为了不影响生产，领导就让用衣服把检测仪盖住，或者断电后强行送电继续生产。”
落马官员曲线升迁
12月1日，陈家山煤矿“11·28”事故的理赔工作展开。据悉，此次事故中遇难矿工的伤亡补助费、丧葬费可能突破历史最高水平。
“我丈夫在3年前的‘4·6’事故中丧生，但最后矿上才赔了我24800元钱。”郑莉告诉本报通讯员。
2001年4月6日,陈家山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造成38人死亡,7人受伤。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4·6”事故中负有领导责任而被免职的多数官员，如今已异地升迁或就职。
11月1日,陕西煤矿安全监察局对黄陵矿业集团公司一号煤矿2004年发生的“6·15”特大瓦斯爆炸事故作出处理，黄陵矿业集团公司副总工程师、黄陵矿业集团公司一号煤矿矿长高治兴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给予行政撤职处分，并建议给予撤销党内职务处分。
在此次事故中,有含2名救护队员在内的23人死亡。经事故调查认定,这是一起生产责任事故,管理松懈、组织不力是主要原因。
“高治兴以前是陈家山煤矿的副矿长，‘4·6’事故后被免职。”一位知情者向本报透露，“如果不是这次出事，我还不知道他又去当矿长了。”
2001年4月6日，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时，高治兴系该矿副矿长。事故发生后，高治兴被给予行政撤职、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
据了解,高治兴重新走上仕途是在2002年3月,其从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调往黄陵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并当上了该公司一号煤矿的机电副矿长，此时离陈家山“4·6”事故发生不到一年时间。铜川矿务局和黄陵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同属陕西煤业集团管理。
2003年4月，高治兴又被任命为黄陵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副总工程师，当年11月27日，高开始兼任一号煤矿矿长。
陈家山“11·28”事故发生后，铜川矿务局职工介绍说，陕西煤业集团董事长沈浩原系铜川矿务局局长，同样是在3年多前的“4·6”事故后被撤职。
在“11·28”事故现场，沈浩作为上级主管多次出现，并向事故调查组汇报了事故发生的相关情况。据了解，沈浩在“4·6”事故被撤职后不久，就出任陕西省煤炭运销集团公司副总经理。
2004年2月，陕西煤业集团成立，沈当上该集团董事长。陕西煤业集团公司是经陕西省政府批准成立的直属大型企业，由铜川、蒲白、澄合、韩城矿务局和陕西省煤炭运销集团公司、黄陵矿业有限公司等10家企业组成，总资产达100亿元，员工10万人，是集中全省煤炭生产、运销和地质勘探的优势企业。
据本报调查，在“4·6”事故后被免职的其他几位官员大部分也已经异地任职。宋战宏，原陈家山煤矿代理矿长，事故后被给予行政撤职、留党察看一年处分，现任铜川矿务局王石凹煤矿副矿长；南民生，原陈家山煤矿党委书记，事故后被给予撤销党委书记处分，现任铜川矿务局工委书记。
据了解，在对落马官员的任用上，相关法律及条例有明确的规定。如《安全生产法》第八十一条规定，生产经营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依照前款规定受刑事处罚或者撤职处分的，自刑罚执行完毕或者受处分之日起，五年内不得担任任何生产经营单位的主要负责人。
矿区的现实与困境
28日上午9点多，黄淑玲得到矿井出事的消息立马赶到现场，眼巴巴地在寒风中站到天黑，但是她一直没有看见她的丈夫李继怀出来。
黄淑玲有3个孩子，老大没工作，老二正在上大二，老三在市里上高三。按照工伤死亡家属的子女被抚养到16岁的规定，她的三个孩子将不会得到任何抚养费，但是他们现在是最需要钱的时候。
黄淑玲的家在靠近矿区南边的山坡上，一间土坯房被隔成三间，住着三代共6口人。透过用苹果树枝围成的院墙，可以看见矿井的出口。
“你说，我孩子他爸是不是活不了了？”黄淑玲不停地问通讯员。这是事发第二天,官方还没有明确宣布被困矿工无生还可能。
“你们肯定无法理解失去男人对矿区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但这里失去的都是男人。”开话吧的小吴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在事发当天，小吴经营的话吧挤满了来打电话的人，“电话太多，打出一个电话比中彩票还难。”
2001年该矿发生的“4·6”瓦斯爆炸事故致使38人死亡,死难矿工家属被安置在单身楼。这个地方矿上的人称为寡妇村。
“煤矿上死一个人简直太平常了。”矿工苏林说。阎王门，这是煤矿工人对矿井井口的称呼。
12月1日，“11·28”事故的理赔工作展开。对于失去丈夫的黄淑玲来说，她可以获得几万元的“人命价”，这是矿工们对赔偿的称呼。另外，她的家可以享受一些矿上的优惠条件，比如她没有工作的大儿子可以被招工。
因为矿工家属的过度悲伤以及救援信息的通报不及时，事故现场出现多次混乱，陈家山煤矿办公楼的多扇门窗被砸，一位副矿长及一位阻止通讯员采访的工作人员被家属围殴。
“其实出现这种极端情况并不是仅仅因为这次事故，在矿区，身份的不同造成人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悬殊太大，致使隐性的矛盾更加尖锐。”铜川矿务局一位人士分析说。
据了解,在2004年4月13日，陈家山煤矿74人食用葱油饼后中毒,经调查系人为投放毒鼠强所致，凶手至今没有找到，但办案人员分析这是一起因贫困而产生的报复事件。
“11·28”事件后，将会有166个家庭再次陷入更为贫困的生活之中。
陈家山煤矿最早被外人所知，是因为作家路遥，他在矿区的一间小房子里写下了巨著《平凡的世界》,“不息的热血在涓涓地流淌。这是矿工的血，血渗进煤中；血成为黑色——这染血的煤将变为熊熊炉火。难道我们还不能明白，为什么炉火总是那样鲜红……”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原作者：孙春龙 陈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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