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三季度,随着对于宏观经济形势的关注再度升温,业内再次对相应领域的价格管制提出质疑。事实上,2003年以来,围绕着煤、电、油、运这四个国民经济基础性行业的争执就从未停息。
目前,被压抑的瓶颈部门价格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已如累卵之势。CPI(消费价格指数)同比增长在七八月份持续维持在5.3%的高点,市场普遍预期,第四季度这一数据将回落到3.5%以下,从而缓解通货膨胀压力。而这些受管制的瓶颈部门价格和高企的CPI形成了一个悖论:煤电油运价格受到管制实际上使得CPI被低估,在通货膨胀背景下,这些瓶颈部门的实际价格降低,进一步刺激了投资热潮,加剧了通胀压力;而如果近期提高煤电油运价格,又会提高第四季度的CPI数据——这可称之为“统计数据风险”,尽管被压抑的通货膨胀实际上更为有害。
对国民经济基础性领域实行计划控制,对竞争性行业放开管制,曾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思路之一。抓大放小,有进有退正是其在国企改革问题上的延伸。而近年来经济高速增长所遭遇的资源瓶颈却向宏观调控提出挑战:在大多数产品通过市场发现价格以后,政府还应不应当管制基础资源产品的价格?根据国民经济的发展速度来进行有效配置?在这一轮的宏观调控中,应当如何通过价格杠杆缓解瓶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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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缺、运力紧缺和四个基础性行业的价格冲突,已经显示政府对几个垄断性行业的管制越来越力不从心。放开行业价格管制已经是共识。2004年9月5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在悉尼举行的第19届世界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会议上明确表示,中国可能会在今年年底以前采用新的煤电定价机制。据悉,新机制将把电价和煤价挂钩,以抑制由于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危机引发的煤价迅速上涨。
改革信号令人关注。宏观调控遭遇瓶颈难题,而瓶颈难题的实质是价格体系的死结。打开资源瓶颈,已经是如箭在弦。
抢运何时休
从7月以来,跨省公路上随处可见“公水联运,迎峰度夏”的大幅标语。所谓“公水”,指的是公路和水路联合运输,“运”的是什么呢?是煤。
这是一场从上至下的会战,调动了包括铁路、公路、港口等各条运输线上的全部力量。动作最大的是铁道部,统计显示,7月19日至8月7日,中国铁路共抢运煤炭6285.5万吨,其中抢运电煤3473万吨,比突击抢运前增运784万吨,比预定目标600万吨增加了184万吨。
抢运的虽然是煤,但真正引发抢运的却是电。7月中旬,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及五大发电集团在呈送国务院的一份报告中称,当前一些电厂煤炭库存已经濒临危险边缘,个别电厂库存煤不足三天。这份报告惊动了中央高层。据称曾有中央领导在报告上批示,要求解决煤炭供应紧张的问题。
这并非第一次铁路、公路、港口突击抢运。同样的一幕在去年1112月间已上演一轮。
会战在短期内缓解了供需矛盾,但却无法将煤电油运真正带出恶性循环的怪圈,由抢运引发的一系列后遗症更令人尴尬。资料显示,通过铁路运输的煤已经从2000年的68545万吨增长到2003年的88132万吨,今年前六个月煤炭运量已达48065.8万吨。去年11月,铁路运煤日均申请车皮7万车左右,但铁路只能满足4万的需求。铁路运能缺口一度高达50%以上,京广、陇海绝大多数区段能力利用率在90%以上,不少区段达到100%。统计数字明白无误地显示,中国的铁路运力已不足以支撑这个以年均9%的速度膨胀的经济实体。在这个刚性约束下,靠行政手段来强行灭火的抢运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问题?
水运方式也不容乐观,“三西”(山西、陕西和内蒙古西部)的煤炭要先运到日照、黄骅、秦皇岛、天津港,才能以“干散货”形式运到华东和华南。而对于各个港口和海运公司,煤炭也成为最后一个等着装上船的产品:在整个2003年,中国沿海航运的高潮把代表世界航运景气的BDI(波罗的海干货指数)拉升了一倍,煤炭价格的上涨恐怕远远赶不上运费的飙升。
管不住的价格
尴尬的局面,源于扭曲的制度安排,归根到底是源于垄断或半垄断格局下的价格管制。
在煤电油运四领域中,电价和铁路运价控制最为严格,基本上由国家价格主管部门确定。油价自1998年开始实行与国际接轨的改革,现在是由国家发改委根据国际市场一个月前的油价来确定指导价。煤价的情况则较为复杂,从1992年7月试点放开煤炭价格,到2002年1月国家完全放开煤价,煤炭企业进入市场经济之中。但是,每年的电煤供应量,仍然由国家下达指令性计划。于是,在煤炭行业中就有了“计划内”用煤和“计划外”用煤的概念。
由国家发改委主持召开的一年一度的电煤订货会正是政府管制的一个基本手段,每年绝大部分的电煤供应合同都会按照当年确定的电煤指导价签订完成。自2003年以来,这一交易模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中国现有的资源条件下,电和煤已经成为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供应链上相关性和依存度相当高的产业。煤在电的成本中占到50%以上。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电力紧缺的加剧,煤价看涨。煤炭企业认为和市场煤价相比,电煤指导价过低,不愿成交。但电力的价格由各级价格部门掌握,没有弹性。变化的煤炭价格遇到了无法自由调控的电价,就导致带有深刻体制差异的电煤之争,常常在供需紧张的时候爆发。
电煤价格与煤炭的市场价差确在逐年加大,当初国家对合同电煤的指导价为每吨比市场价低10元,之后由于市场煤价的不断攀升去年已经扩大到30多元,而现在其差额高达100多元。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今年前六个月,原煤出厂价格按月同比分别上涨8%、9.3%、10.9%、13.9%、15.1%、18.2%,其增幅一直呈现上升的态势。其中,2月、5月原煤出厂价格涨幅,分别比上月升高1.3和1.2个百分点。
2003年的订货会,发改委同意煤炭涨5元,遭到电厂抵制,结果只签订了30%的重点合同;2004年,在发改委同意煤炭每吨涨价12元,铁道部和交通部副部长分别压阵的基础上,也只签订了40%。
为了疏导电煤矛盾,国家连续调整电价以抵消煤价上涨对电力发展的影响;但是“计划不如变化”,电价的调整尚未到位,煤炭的价格就又涨了。伴随着煤、电紧缺的形势,电和煤的价格轮番上涨,成了中国经济生活中难解的怪圈。
另一方面,原油期货贸易权没有放开,价格风险被两大石油公司全部甚至加倍转嫁到国内消费者身上。高企的油价成就了两大石油垄断公司的惊人利润。上半年全球油价上涨50%左右,两大石油公司利润达到600亿元。
当前的瓶颈制约导致价格的进一步抬升。今年煤炭价格已暴涨逾50%;发改委已经三次宣布提高电价;而随着国外油价的狂飚与中国经济的增长,国内成品油的价格已三次上调,平均每次涨幅8%。然而,由于涨价主要由看得见的手所操纵,资源配置的效率仍无法提高。
中国国际金融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哈继铭提出,在大多数产品已经由市场决定价格的情况下,国内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价格受政府管制或干预,油、电、煤、运价格的变化没有充分反映供求关系的变化和近来国际原油价格的上涨。这种价格扭曲人为地降低了重、化工业的投资和生产成本,在某种程度上鼓励了这些部门的投资扩张。
在垄断的格局下如何开放
由于四个基础价格没有理顺,相关价格虽然同时飚升,各行业对于国家一手包办的价格并不买账,频频发生的煤电运之争,昭示着煤炭的进一步市场化改革和其他基础行业的改革与价格放开,已是十分迫切。7月17日,电监会在呈报到国务院领导的专报信息中称,煤电运之争“不是资源问题,也不是运力问题,而是价格秩序失控”。
中央政府也已下决心走出这个怪圈。7月26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考察国家电力调度中心时强调说,要尽快实施与完善煤电价格联动机制,妥善处理煤炭企业与电力企业的利益关系。8月11日,温家宝总理特别为煤炭供求召开国务院会议,要求理顺煤电价格,尽快形成煤电价格联动机制,鼓励煤电联营。
在大多数专家看来,国家对煤电油运的价格管制未能及时反映市场需求变化,是形成资源瓶颈的主要原因,因此放开管制是一个普遍的共识。但何时、怎样放开仍不无争论。
一个疑问是,从市场结构来看,可竞争市场才能放开价格,自然垄断和行政垄断之下,不得不实行管制。现在,除了煤炭是可竞争市场,电、油、铁路都是垄断或者寡头结构,放开会不会造成价格过分上升?而且放开能否有效抑制制造业的增长势头?煤电油运行业前些年投资不足形成的供给缺口,在短期内能否填平?
寡头结构带来提价风险的一个例子是石油:理论上,中国一般以新加坡、纽约和鹿特丹三地为基准市场来制定国内成品油市场价,但近段时期价格的实际调整幅度并没有完全按照这个基准,致使成品油价格的涨幅落后于国际价格。这是造成短缺的原因之一。按照这种定价方式,每次拟定的价格都会持续一段时间,才发生变化。
因此,如果在过去三个月内的国际油价比较高,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国内油的定价也会很高。现在买进,就不会担心赔钱。相反,如果前三个月油价走低,就意味着下一步成品油也会调低,那么买进就会面临低价风险,除非企业认为这个价格已经下降到了谷底。价格越高的时候,两大公司(中石油和中石化)加紧买进;油价下跌的时候,反而不敢买进。也就是说,两大公司实际上在利用国内现有的成品油定价机制的弊端,进行“变相套利”,原油期货贸易权没有放开,价格风险被两大石油公司全部转嫁到国内消费者身上。
更糟糕的是,国内原油和成品油定价“买涨不买跌”的机制又放大了中国需求对全球油价的影响力,在油价高企时对国内伤害甚大。
曾在央行研究局供职的金融学者陆磊认为:价格放开是可以的,但是一定要自由浮动,这就要求国家首先出台反托拉斯法,要对垄断定价做出限制;放开以后国家就不能再出面扶持。“目前要求涨价,但今后因投资过度出现跌价的时候,别指望国家扶持价格。”他说。
以油、电这两个寡头垄断结构的部门为例,石油的问题主要是贸易权,没有贸易权的放开,价格放开是没有意义甚至有害的。电则要考虑电力输送的网络效应——没有人愿意另起炉灶铺设第二、第三电网,因此放开电厂电价的同时必须管制电网的定价行为。
不过,在紧缺的时候放开定价权和贸易权,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这决定了现阶段大幅度调整的可能性不大;对于决策者而言,更可行的办法是对瓶颈部门的价格做小幅联动调整,例如开征不同种类和幅度的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税。但小幅度调整对缓解紧张作用有限,也不能改变铁路、石油和电力紧缺的根本原因。中国经济增长要突破煤电油运瓶颈,还有待宏观调控部门痛下决心,迅速推进垄断行业的市场化改革,才能最终过渡到以市场价格来调配资源的良性循环状态。■
本刊通讯员胡一帆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