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四矿”大讨论讨论至今应该说思路渐渐清晰。今天本报转
载《煤城和80万人的出路》一文,是让我们在一个点上看到契机和希望。
前几日本报刊发的《关于阜新推进经济转型的若干思考》是从理性
方面的阐述;今天我们刊发的这篇长篇通讯则是用许多事例证明,解决
“四矿”问题必须要用新思路。
我们不必过多地扼腕长叹我们过去的轻率、盲目、幼稚,历史的每
一步总有其一定的必然性。但是现在如果我们再彷徨,再迟滞,那就会
犯难以弥补的错误。
从阜新看全国,我们应该充满信心。
阜新,取之“物阜民丰,焕然一新”之意,曾是新中国最早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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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基地之一。“一五”时期,国家156个重点项目中就有4个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项目安排在阜新。2000年底,阜新累计生产原煤5.3亿吨,用装载60吨
的卡车排列起来,可绕地球4.3周。
该市现有人口80万。市区有一条干河叫“细河”,河床将市区分为
两个不同的世界:河北是行政区和商业区,高楼林立,霓虹闪闪;河南
是矿区,煤灰四起,有的平房还是日伪时期建造的“劳工房”。
一城两重天,以矿产为主业的城市多见此景。
1991年以来,随着矿产资源枯竭,不仅河南边没亮起来,连河北边
也开始衰落。
1991年8月,阜新资源枯竭迹象开始变得严重,时任国务院副总理
的朱镕基亲自到阜新视察,要求城市酝酿转型。
2002年2月28日到3月1日,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率国家计委等部门
的负责人到阜新现场调研。
2003年1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温家宝在地
下720米深处和矿工们共度除夕夜。这位有着亲民形象的新常委对这个
城市的现状非常了解和关切,他劝慰和他一起在井下吃饺子的矿工杜荣
波说:“别担心,矿工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三位国务院领导心系阜新,表明国家对东北重工业基地及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城市
企业改制及城市转型的关注。
阜新到底如何转型?这个问题的背后,是全国80个资源枯竭型城市,
是东北大片同样等待转型的重工业基地。
阜新转型的标本意义非同寻常。
随时陷落的土地
心里打着鼓,坐上满是煤灰的4路公共汽车,通讯员在阜新市平安矿
区一路前行。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煤灰漫天飞扬,难怪当地人说“采煤
一手黑,发电二手灰”。
新邱区是当地沉陷问题严重的区之一。同行的曹副区长向通讯员讲述
了这样几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1999年,新邱区南部八坑处,一台213型吉普车正在路上行驶,突
然路面沉陷,吉普车“如同电影特技镜头般”从路面上消失,后面路人
目瞪口呆。
2000年,当地一个叫黄凯的孩子正在路上行走,突然路面沉陷,孩
子“像一块石头”掉进深不见底的废坑道里,当场被瓦斯熏死。
居民反映更多的是:整座房子会突然“轰隆”一声半陷入地下,得
要邻居帮助,才能把房子重新弄结实。
通讯员在当地看到一根电线杆子,只有1米高。区宣传部的同志告诉
通讯员,它原来有8米高,但有一天早晨突然陷入7米深的大坑中,为了将
大坑填满,用了大概七八卡车的土石方。
曹副区长告诉通讯员,新邱矿方圆几十公里地下的巷道如同蜘蛛网一
样纵横交错,清末时期、民国时期、伪满时期以及建国之后的巷道,根
本难以分得清楚。
通讯员在阜新市计委看到一幅触目惊心的采煤沉陷区分布图,13处沉
陷区的标志像张开的虎口横贯阜新市的百里矿区。
采煤沉陷区给阜新造成的直接与间接损失已超过15亿元,威胁着居
民的日常生活。
通讯员信步走进一户还没有搬走的矿工居民家中,4个裂开了缝的墙
角有一处竟然能够看到外边的亮光,冬天北风从这些裂缝中吹进屋子,
整个屋子的墙上都结满了冰。
马路两旁满是低矮的小门房,通讯员乘的公共汽车穿过整整两条街,
竟没发现一家小吃部、一个杂货店。
据阜新市计委转型办的同志介绍,阜新这13个沉陷区内受到不同程
度破坏的民房达2.8万户。李岚清副总理对此非常震惊,曾亲自到沉陷
区居民家中看望,指示尽快将他们搬出沉陷区。
2002年,阜新已安置沉陷区居民5966户,交付使用建筑面积27.4万
平方米。
“主粮道”断了2月12日,通讯员来到曾称“亚洲第一大露天矿”的
阜新海洲露天矿,站在矿办公楼的露天阳台上凭栏远望,只见天空灰蒙
蒙的一片,让人透不过气来;方圆6公里的露天矿内则火光点点,“这
是露天煤矿特有的煤层自燃现象”,海洲矿矿长王福清告诉通讯员,“所
以露天煤矿的开采对环境的污染也是很大的。”
这个巨大而又格外壮观的矿坑曾经是阜新人的骄傲,更是一片令人
心潮澎湃的热土,挖出的煤曾用于共和国各条战线的建设。然而同时,
大坑中伴煤而生堆积如山的煤矸石也压在阜新海洲人的心头。
通讯员来到海洲矿的底部,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漫天的煤烟遮住了
将要落下的夕阳,好像站在一巨型大锅的锅底。
2002年4月,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一行来到海洲矿,听完了矿长的
介绍之后,李岚清副总理说,过去的海洲矿很辉煌,为国家发展作出了
巨大贡献,虽然眼下很困难,但仍然同样辉煌。矿工们听了李岚清副总
理的话,每人都眼含热泪,他们深知眼前的辉煌乃是一种英雄迟暮的悲
壮的辉煌。
2001年3月30日,伫立在阜新大地上的东梁矿、平安矿、新邱露天
煤矿经国务院批准实施全面破产。
2002年4月,曾经是亚洲第一大露天煤矿的海洲矿因资源枯竭而申
请破产。
2002年6月,阜新矿务局所属的其他几个煤矿也申请破产。
断了主粮道后,阜新市陷入一系列困难之中。
“啃老”现象
通讯员在阜新采访时发现,大街小巷都是一种名为“神牛”的人力三
轮车,花上两块钱就可跑遍整个城市。车夫绝大多数都是下岗的矿工,
全城多达13000多辆,车多客少,他们一天的收入约在20元左右,非常
微薄。
根据官方的数据,阜新全市处于月收入156元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
的居民有19.98万人,占市区人口的25.4%,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家规定
的“警戒线”。而矿务局40万矿工已经有20万人下岗。
正月十五,通讯员来到阜新平安矿下岗职工李田(化名)家中,10平
方米的平房里除了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之外,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而他的孩子正在读小学一年级,正是花钱的时候。李田告诉通讯员,
他2001年下岗的时候得到两万元,为孩子治病花了一万元,老婆离家出
走又拿走了另一万,他如今只能靠蹬“神牛”谋生。
据不完全统计,在停产矿的职工中,每100个家庭就有一到两个出
现离异,大多是妻子出走。
在阜新市,通讯员还了解到一种现象:有些家庭中,一个老矿工的退
休金成了一家老少主要生活收入。当地人无奈地把它叫作“啃老”。
有30年“矿龄”的张连枝(化名)从海洲矿退休有好几年了,老伴
前年去世,儿子儿媳都下岗了,一开始没工作,就靠自己的一点退休金
活着,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中儿子儿媳只好到沈阳打工,把刚刚5
岁的小孙子留在家由老人带着。
张大爷一脸无奈:为什么当矿工光荣了30年,到这么大岁数了不仅
要养儿子还得养孙子……
前市委书记18年前的预言
阜新突围,几乎走过了二十年“路在何方”的论证和探索的过程,
阜新人其实从未停止过上下求索。
时光倒退18年。
1985年12月12日,一封信不亚于八级地震震动了辽宁省委。
“煤炭企业都有一个‘建设—发展—萎缩—报废’的过程,按照这
一规律,阜新矿务局在20年后,就将进入萎缩期。在今后20年间,我们
如果不能迅速地把其它工业发展起来,20年后,阜新将发生更严重的困
难。
“前30年,阜新形成了单一的煤电工业城市,是我们工作上的第一
次重大失误,如果在今后20年内不把其它工业发展起来,就将是我们的
第二次重大失误,后果将不堪设想……
“新邱煤矿曾是一座年产100万吨的大型井,现已萎缩到十几万吨,
全矿职工出路成了大问题,如果我们不迅速采取有效措施发展地方工业,
那么,新邱矿的现在,就是阜新市的将来。”
……字字振聋发聩。而信的作者是时任阜新市委书记的马波。
时隔18年,马波的预言几乎都成为现实:阜新市的城市整体生存压
力已经迫在眉睫。
马波书记在信中谈到的“20年后”就是2005年,现在离2005年还有
两年时间,阜新的其他工业不仅没有发展起来,而且与其他发达城市相
比距离却是越拉越大,其中的原因不能不令人深思。
建国初期把阜新建成“单一的煤电工业城市”决策是主要的原因,
而说这是当时的工作失误其实有失公允,因为当时有自己的历史原因:
“一五”、“二五”时期,国家基础建设百废待兴,急需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和煤炭,
再加上由于当时受苏联模式的影响,阜新、抚顺和鞍山等必威手机登陆在线网页
基地建设
之初,就没考虑综合发展,也没考虑资源枯竭问题。
而很长一段时间里,阜新总是强调自己的资源优势,把它当作加快
地区经济发展的主要途径。
直到20世纪80年代,相当多的阜新人还沉浸在“北方煤都”的辉煌
里,并以为阜新还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似乎阜新的地下财富像阿里巴
巴那个山洞里的珠宝———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马波上书省委的这封信一下子捅开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摆在面前
的将是残酷的现实,“皇帝”早就没“新衣”可穿了!
150名人大代表联名提案
“阜新应争取特殊的政策”———在计划经济体制下,马波给阜新
开出的“药方”并没有走出“一要政策二要钱”的窠臼,但阜新产业结
构调整确实已经是“箭在弦上”。
1991年3月29日,阜新市长王亚忱(后任阜新市委书记)在全国人
大七届一次会议上率150名全国人大代表提出的《关于解决煤炭城市问
题的议案》,把全国400多座资源型城市面临的严峻问题揭示了出来。
仅采煤造成的采空区和沉陷区,代表们陈述的现实是:抚顺市、鹤岗市
采煤沉陷影响面积已分别达22.5平方公里和12.1平方公里……采空区下
沉,已有32%的建筑遭到破坏……劳力安置问题也越来越突出……
150名人大代表的联名提案震动了七届人大会议。“4月3日晚,时
任国务院秘书长的罗干同志来到北京惠侨饭店代表驻地看望我,了解阜
新产业转换的进展情况,并告诉我,阜新产业转换问题已经得到国务院
和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王亚忱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细节。
会后不久,辽宁省人大代表视察团即来到阜新调研,并向国务院提
交了紧急报告;当年8月1日,时任副总理的朱镕基同志亲自来到阜新视
察调研;1992年12月10日,国务院将阜新确定为国家产业结构调整的试
点,并在资金、政策上给予倾斜。
2003年2月14日,阜新市原市委书记王亚忱家,71岁的王老的思维
仍很清晰:“20世纪80年代末,还没有‘转型’这一说法,那时候叫产
业结构转换。阜新党政班子领导也是最早到德国矿业城市鲁尔考察的,
鲁尔的城市转型很成功,对阜新的启示很大,当时的认识是:转型一需
要时间,二需要政策,三需要巨额资金投入。”
几经风霜的阜新终于迈开了产业转换的第一步。
“蹬腿哭”能哭出什么来?
“建纺织城、电子城、化工城”,阜新一度把转型寄托在国家拿出
巨额资金再上大项目,再造工业城的等待与幻想中。
计划中,仅煤化工一个项目就需资金40多个亿,还不包括配套设施。
先期投资3亿元的化工城,由于建设周期太长,产品被市场淘汰,投产
之时成了倒闭之日;围绕煤炭的“因厂转厂、因产品转产品”的调整,
也没了下文。
“计划经济时期,‘会哭的孩子有奶喝’,阜新就曾走过一段这样
不停哭诉的历史,各届政府班子上下呼吁,要求国家在工业立项、资金
补贴上给阜新‘开小灶’,为什么?因为阜新对国家有过贡献嘛!
“可仅辽宁省,就有抚顺、本溪、北票等城市和阜新的情况如出一
辙,哪个城市存在的问题都很严峻,国家哪里有那么多钱。
“是继续‘蹬腿哭’,还是自力更生,创新观念,这对阜新十分重
要,阜新绝不能再做‘要奶喝’的孩子,得学会自己走路。”阜新市计
委主任刘文启对通讯员说。
有人计算过,在阜新新上项目需投资二十万元才能安置一个下岗工
人,根本无法解决阜新成建制成规模的下岗失业问题。
“阜新重新调整产业结构的思路并没有错,然而,阜新单一资源型
经济和根深蒂固的保守观念显然不具有市场竞争力,阜新转型几乎徘徊
论证了20年,其间也走了不少弯路,再不能丧失发展机遇了!”国家计
委国土资源所所长助理王青云博士这样认为。
在2001年12月28日召开的国务院办公会议上,阜新被确定为全国资
源枯竭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重点发展第一、三产业,形成以现代农业
为基础,第二、三产业有机融合的新格局。
阜新现任市委书记王琼则把推动阜新经济转型用这样20字方针来概
括:自力更生,龙头牵动,科技支撑,民营为主,市场运作。
王琼认为,在今天,让国家再对资源枯竭型城市大量投资,既不现
实,也不可能。阜新必须立足自力更生,立足本地资源和优势,创造一
条符合阜新特点的转型之路。
现代农业,被认为是阜新的突围之路。
一个细节耐人寻味。党的十六大会议中,王琼书记和阜新市代表把
阜新某集团生产的“红豆乳”饮料送到与会代表团成员和一些中央领导
同志的手中———阜新终于迈出了推销自己的一小步。
末路一战
在阜新的碱巴拉荒村,有一支15个矿工组成的创业“先遣军”带起
了160多个煤矿工人涉足“现代农业”。他们的带头人就是原新邱露天
矿团支书李莹。
李莹说:“矿里宣布破产,我们开了最后一次团支部会,散会后就
去露天矿看看,向‘共青团号’电镐告别,这台电镐让几代矿山共青团
员骄傲了30多年,那天我们15个人亲吻着这台电镐,全哭了……”
李莹说自己心情无法平静。因为这些兄弟们对他说,你带着我们创
业,我们押上破产费豁出命了。
2001年12月24日,他带上14个兄弟凑齐的下岗安置费20万元,找到
副市长李成军,要求到第一产业中去创业。
今天,他们承包的碱巴拉荒村50个日光温室已经丰收在即,李莹带
领矿工们成立了绿色田园发展有限公司,进行食用菌栽培、开发、销售,
并帮助165名矿工实现了再就业。
在这个村子的下岗职工再就业园区里,通讯员还见到了单干户贾仲义。
他从平安矿下岗后,投入2.4万元,炒冷门种起了食用仙人掌。他说,
种香菇的太多,怕卖不上价钱。为了承包大棚,贾仲义把房子都卖了,
全家搬到大棚里来住。他说自己已经和沈阳一家公司签订了收购合同,
今年6月份仙人掌收割,预计能卖上1万多元。
而今年春节,老贾“牛刀小试”,已经卖了1000多元钱的仙人掌。
“伺候土地,这活儿也挺苦,这些活都干完累得直不起腰来,跟在
矿上不是一个累法。可是想到日子过得有奔头,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只要能赚钱,我不怕吃苦,不懂种植技术可以学。”老贾说得很实在。
阜新还积极引来外面的“凤凰”。
在国家农业科技园区,台湾商人、花卉种植专家刘宁诏种植的近万
盆蝴蝶兰花开正盛,刘宁诏去年6月份来到阜新投入50万美元办起了福
龙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给阜新带来了满园花香,并培训了三十多名当地
花卉栽培技术人员。
通讯员问刘宁诏为什么没有选择南方,却来到阜新创业?刘说:“一
是阜新光照充足,温度、光照适宜花卉生长,另外,我是看准蝴蝶兰目
前在东北还是零市场,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就在隔壁,宏丰大地公司与上海交通大学合作的郁金香种植基地里
一样满园花开,恰好次日是情人节,园工们都在忙着剪花装箱,准备运
到沈阳市场。
十万工人变农民?
有意思的是,关于矿工的新身份有了不小的争论。
2002年8月,某媒体一篇《阜新转型:十万工人变农民》的报道在
网上广泛流传,并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对阜新转型提出质疑:十万产
业工人回到农村种地,且不说和农民争地,是不是逆城市化而动,一夜
退回解放前?阜新的转型是不是又走了弯路?
2月12日,阜新市委宣传部长张万勤对通讯员说:《十万工人变农民》
是不实报道,因为阜新目前从事第一产业即农业的下岗工人绝没有十万
人,另外,目前从事第一产业的工人也绝不仅是一个种地农民这样简单,
这种理解混淆了阜新正在进行的经济转型。
另外,阜新经济转型的规划期确定为15年(2001年—2015年),也
不是某些媒体所说的5年、9年或者7年。
阜新市政府副秘书长、市计委主任刘文启解释说:“阜新的经济转
型实质上是实现一、二、三产业的协调发展:从现在起到2005年,建设
一批现代农业示范园区,培育一批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从2006年到2010
年,基本建立起现代农业体系,形成具有阜新地域特色的优势产业和可
持续发展能力。”
按阜新市政府的资料,去年一年,阜新引进的60个龙头企业已投产
25户,在建35户,实际到位资金86994万元。其中10户8000万元以上的
项目中,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就有5户。截止到2002年11月末,阜新市
已经启动了15个农业园区和42个农业小区,共投入建设资金1.14亿元。
更多的阜新市民不关心他们的身份是农民还是国家工人,如何把钱
挣回来,放入口袋,是更真切的问题。